赵鸢的心中不禁悲悯起来,即便是大邺这样开明的朝代,百姓依然有良民和贱民之分。 二人谈话间,车马已经抵达了肃州府。 赵鸢去府门拜见,州府外的衙役一脸不愿待见之相:“没有你们县令盖印的文牒,你无权参见州府长官。” 赵鸢和善道:“兄台,下官是太和县的主簿,田刺史也认得我的。” “想和我们田刺史攀亲带故的人多了,我管你是谁。” 对方态度如此恶劣,赵鸢不知如何招架,但她认为对方态度虽不好,话却是有道理的,不能因为自己私下认识田早河就坏了规矩。 她打算转身回门外死等,六子见她退缩,忙跑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二位官爷,这是咱县令亲自盖过印的文牒,您瞅瞅这时间,正是几日前。” 对方结果文牒确认过,道:“待我去给田大人通传,你们现在这等着。” 赵鸢至今连县令的面都未见过,不知六子从何处变出了文牒,她同六子在一旁等待时,好奇地问道:“县令不是告假了么?这文牒从何而来?” 六子老道地说:“赵大人,这是假的。” “假的?这可是伪造公文!被发现了轻则入狱,重则砍头!” “赵大人莫慌,天塌下来,有李大人顶着,砸不着咱们。” “李大人可知道此事?” “赵大人啊,你也是高看我了,我哪有本事伪造文牒?” “你是说...这是李大人伪造的?” “这是你自己猜到的啊,跟我没得关系。” “李大人这么做,定有自己的用意。” 六子反应了片刻,“赵大人,你对李大人是否过于迷信了?同样是伪造文书,我造就是违反律法,他造就另有用意?你不能这么盲目啊。” “六子,你有崇拜的人么?” “没有。” “等你有了一个崇拜之人,便知道与其共事是何其幸运的一件事。” 话罢,一个麻灰色身影从衙门里走出来,“赵大人,有失远迎!” 赵鸢行礼:“下官见过田刺史。” 田早河道:“赵大人这么晚来是...” “下官来参见晋王。” 田早河压低声音,“赵大人,晋王到了肃州以后,并没有提起你,你还是先回去,等他提你的时候再来。” “他不见,那下官便再此等候,劳烦田大人替我通传。” 赵鸢上句话说完,又立马压低声音,“下午的时候,晋王的人叫走了李大人,天黑了还没回来,你可知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田早河道:“原来你是担心李兄,赵大人真是有心了。不过你放一万个心,晋王没有为难李兄,他们在魁星楼玩乐,安都侯也去了。” 吃喝玩乐的事,怎么可能少的了裴瑯,只是赵鸢没想到李凭云也随他们一同去了。 “赵大人?” 赵鸢两道秀气的眉毛紧拧,她时常露出这样蹙眉沉思的神情,田早河见状,道:“赵大人若是不放心安都侯,我带你去看看吧。” 赵鸢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等她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时,已经稀里糊涂地答应了田早河:“有劳田刺史。” “嗨,咱们都是一个州府的百姓官,公事上互相照应,私事上也该互相帮忙。” 赵鸢担忧道:“可是我们这样贸然前去,李大人...会生气么?” 田早河摸不着头脑了,“赵主簿,你不是以侯爷未婚妻身份去见侯爷么,李兄...应该不会生气吧。” 赵鸢全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对了,她现在要去见的人,一个是要打压她的王权富贵,一个是她不争气的未婚夫,可她偌大的脑子里,想的竟然只有—— 李凭云,他不会生气吧。 魁星楼距离肃州府也不过几里路程,这短短几里路程中,赵鸢就在各种不真切的妄想中度过。 肃州是整个陇右道最穷的一个州,魁星楼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宴酣场所,老板娘从前是长安的卖酒女,见惯了长安城里的达官贵人,纵然田早河是一州刺史,她也是爱答不理的。 “哟,田刺史,您不是瞧不上我们这勾栏场所么?怎么...”看到田早河身边的赵鸢,老板娘调侃,“是要给我们这里介绍卖酒的姑娘么?我们这儿只招胡女,不招汉家女。” 田早河憋得满脸通红,“这位是安都侯的未婚妻,当朝太傅家的千金,你休要无礼。” 老板娘身材已经走样,昔日精致的凤眼被眼皮的赘肉挤压成了一双刻薄的眯眼,“太傅千金居然来我们这里捉奸,可真是憋屈啊。” 赵鸢和田早河两人加起来,看过的书可以塞满一间房屋,却凑不出一张利索的嘴皮子,关键时刻,还得六子出马,“咱田大人和赵大人都是读书人,替百姓谋事,岂是你这勾栏娘们能贬低的?” 老板娘大笑三声:“长安城里的穷酸书生我见多了,米价都不识,靠我们勾栏的姑娘供养着,成天只会写酸诗,抨击这个,抨击那个,指望读书人替百姓谋事,不如指望勾栏里的姑娘治理家国呢,我们勾栏里的出来的人,可比你们读书人务实。” 田早河张口就要反驳,赵鸢劝住,“田刺史,我们此行另有目的,别误事。” 老板娘见赵鸢不接招,收了话题,指向楼上,“晋王他们在阁楼喝酒,自己去找吧,我就不带路了。” 六子道:“二位大人,我在楼底下等着你们。” 田早河对赵鸢做了个“请”的手势,六子见两人上楼了,同老板娘又斗了几句嘴,便去外面逗马乐。 他站在车旁,拍了拍马屁股,道:“兄弟,还是咱俩最逍遥自在。” 马吐了口气回应他,六子跳上马背,打算去四周溜一圈,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仓促地从魁星楼里跑出来。 他惊诧道:“赵大人?” 距赵鸢去见晋王他们不过转瞬,她人却独自跑了下来,六子自然担心了起来:“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 赵鸢面色极其难看,六子回想相识的这段时日,时间不长,但经历不少,赵鸢脸上从未出现过这样的表情。 她是个极其好面子的人,不论发生了什么,都强装出一副镇定相。眼下赵鸢神情写满了“不可置信”,素来固执坚韧的目光,似是突然破碎崩塌一般。 六子见她一言不发,极道:“赵大人,你好歹说句话啊,谁欺负你了?我给你报仇去。” 赵鸢呆呆望了六子半晌,摇头道,“我无事。” “赵大人,真的无事?” 赵鸢回想方才在阁楼看到的那些画面,心口再度泛呕。 李凭云,也是那样的人么? 她默默道:“咱们先回去吧。” 六子道:“赵大人,不等李大人了?” “不等了。” “真不等了?” “真不等了。” 六子可以充分肯定,赵鸢心情突变的原因,定是因为李凭云。 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赵大人,要想官场混得好,得学会藏心事啊。” 赵鸢嘴硬:“我能有什么心事?况且,我不过一个小吏,我的心事并不重要。” 六子叹气:“赵大人,这样可不行哟,你这样下去,迟早被李大人整死。”
第16章 稻草蜻蜓2 月明,无星,肃州这座昔日的边疆重镇在苍穹之下沉静无言,一辆马车自缄默的大地穿行而过。 赵鸢抱膝坐在车缘,脑海中不断回想方才魁星楼阁楼的那些画面。 白花花的□□,比她偷看过的任意一本春宫都更要过份。在酒池肉林中,李凭云也没什么不同。 尽管是那样龙蛇混杂的场面,她依然第一眼看到了李凭云,彼时李凭云左手手掌正撑在一个胡女的脖颈上,右手握着笔,在她背上题诗。 那只写下《律论》,杀尽天下不公的手,竟然沦落到写淫词艳曲的地步。 此时此刻,赵鸢有两种情绪,它们复杂地交织。 一是惊,二是愁。 她惊的是原来李凭云同裴瑯之流没什么差别,愁的是她竟然如此爱多管闲事。 赵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驾马的六子道:“赵大人,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发誓,不跟李大人说。” 赵鸢见他发誓了,便放心倾诉起来:“昨夜李大人教我同晋王理论,我以为他与晋王等权贵是截然不同的人,可今日看到他和晋王一起作乐,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赵鸢的话逻辑不明,但六子迅速抓到了核心思想。 “赵大人,你是担心李大人诓你出头,故意整你吧。” “我不知道。” 在来陇右之前,李凭云三个字,就是高高的明月,世人都有白月光,而她心怀李凭云。 真正认识这人以后,发现他不但酗酒,还很好色,昨天和沮渠燕卿卿我我,今天就和卖酒女难舍难分。 不止风流好色,更区别待人!在沮渠燕和卖酒女旁边,他放纵温柔,对自己可曾有半点好颜色? 论姿色,她丝毫不输,论才情,她们谁比得过她?论性格,她赵鸢对他可是任劳任怨,凭什么他在她们面前流露真性情,在自己面前便高高在上,爱答不理? 世人的明月尚在,而她头顶那轮明月不断下坠下坠,任凭她生拖硬拽,他还是堕落了。它摔在地上,她伸手去捧月光碎片,结果被扎得手疼。 难道裴瑯说的都是真的,女人越老实,越无趣么...她注定只能当个无趣的人么? “赵大人啊。”六子苦口婆心,“你就是太在意李大人了。” 某人死鸭子嘴硬:“有么?大抵读书人注定要活在别人的评判之中,大家对我的一言一语,我都会记在心上,善则维持,恶则改之。” “咱李大人吧...”六子提起李凭云,露出一抹难懂的笑,“也是人,是人就有缺点。” 赵鸢乖乖受训:“嗯。” 六子道:“赵大人,见的人多了,你就知道但凡是人,都有千面,有最坏的一面,就有最好的一面,能看到人最好的一面,那是你的福分,也是你的天分。” “六子,你见过很多人么?” 六子玄妙道:“让我数数...哎呀,见得太多了,跟天上的星星一样,数不过来。” “那可否有人是让你印象深刻的?” 六子眯眼道:“还真有一个。” 赵鸢洗耳恭听。 “那天晚上,月黑风高,月明星稀,玉门关那叫一个鬼见愁,我本来打算当夜逃出关的,结果在路上碰到了几个酒鬼在赌钱,手痒痒没忍住,就跟他们赌了几把,耽误了出关的时间。我兜着一包铜钱,打算在破城门洞地下睡一晚,大半夜,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抓住我的手,我半条命都给吓没了。后来我定睛一看,瞅出了那是个人,我摸了摸他的脉门,见那人离死不远,就给他分了半边毯子。那人奄奄一息的时候,说要跟我赌上一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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