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林大人待林大人的客,林夫人会林夫人的友,各在一处,互不相扰。妙真跟着白池到林夫人房里坐了好一会,说了好些话,倒还没什么拘束的地方。林夫人也爽利,不过说了一阵大家都熟识了起来,不要她们客气。 因说到彼此的年纪上头,听见妙真的年纪,林夫人骇异不已,“你也快三十了?真是看不出来,我要问问往日都是如何保养的,你可不许藏着掖着,有好也分一分嚜。” 妙真待要说没什么特别保养的地方,又怕说出来人家说她不谦虚,天生丽质,可不招人恨?便摇着头笑,“人家都说我是笨,不会办事情,就有许多事落不到我头上,不要我操心。大概是这个缘故。” 说到林夫人心坎上去了,发出一连串的唠叨,都是抱怨时下因为年关将至应酬客人的事。把东家西家都数落了一遍,落后笑叹,“忙得这样子,叫人早上觉也不好睡,烦也要烦死了。本来冬天最是起不来,为了应酬他们,不得不天不亮就起床张罗席面留客。” 白池掩着嘴回头和妙真笑,“那我们可不能留下来吃午饭了,免得她心里骂我们没眼力,还是趁早走吧。” 林夫人看见里间摆好了茶果点心,忙趁势从椅上走下来打她一下,“看你乱说,我撕你的嘴!我是说他们林家那些没要紧亲戚,又不是说你。你来,我巴不得呢。走,里头说话,里头暖和。” 便邀着二人进了碧纱橱,瞅见那一排争奇斗艳的山茶花挨挤着摆在长案上,便又掉过头吩咐屋里那媳妇,“这些花各屋里都抬一盆过去摆。” 那媳妇便往外头招呼了两个丫头进来搬。林夫人又问:“老爷在哪里呢?” 那媳妇说:“老爷此刻在外书房待客呢。” “有客?谁呀?” “是历大人。” 林夫人有心奉承,拣了一盆红的,一盆白的叫人此刻就抬过去。媳妇说:“这会都没人了,等等她们去回来再抬过去。” “你到外头寻个人,就要此刻送过去,那历大人的脾气,说走就走,留不住的。” 白池想到叫惠儿跟去,便对那媳妇说:“叫我的丫头帮把手好了,跟着你去。” 偏惠儿不知和他们家的丫头躲在哪里说话,一时也不在耳房里。花信因见这林夫人很好相与,又是县令夫人,有意要卖个乖巧,“我去吧。” 林夫人不是虚伪客套的人,连说了谢,就叫媳妇领着她过去,仍旧挽着妙真和白池进里间说话。 花信和那媳妇一人抱着盆花走出院,一径往外书房去。那年轻媳妇怕她抱不动,时时问着,花信笑道:“一盆花有什么重的,我们姑娘从前在家也爱养花,也是我搬来搬去的。” 那媳妇赞叹,“你们姑娘,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夫家是哪里呢?” “她还没出阁呢。” 媳妇一惊,“没出阁?怎么会?方才听你们姑娘的年纪也不小了,就是家道中落,那父母在时,也该是为她打算好了的呀。” “打算是打算好了,谁知最后又没成,就耽搁到这会了。” “不是还有亲戚么?亲戚不替她张罗?” 花信嗤了声,“我们家那两门亲戚,自家的事情都忙不下来,哪还得空管她呢。” “方才只听说舅舅舅妈在常州,还有门什么亲,又是在哪里?” “还有姑父姑妈,是在湖州。” “那倒也不算远,我看仍往湖州去,叫姑父姑妈做主好了。那样一副花容月貌,趁此刻还能生养,拣户好人家嫁了要紧。等过了三十,就是再美貌的女人,人家也要看年纪的啊。” “就是这话啊,我都要替她愁死了。” 说话已至书房,这媳妇领着进去,看见林大人和客人正在椅上说得正好,媳妇未敢打断,又领着花信悄然退出去在帘子外头站了会。 花信恍惚看见有一位留着胡须,年纪大约近四十岁,想必就是这林家老爷。另一位十分扎眼,穿着件宝蓝色狐毛织金锦大氅,头戴小金冠,冠子上嵌着颗鹅卵石大的蓝宝石。听那媳妇说,正是那位姓历的大人。 竖着耳朵去听,里头正说到苏州府台黄大人家的亲事。林大人受长官所邀去吃喜酒,自当要去奉承。也不知道黄大人有没有给传星下帖,便邀他同去,“就是本月,从这里望苏州去,慢也不过半个月。不如大人与我同去,吃他一杯喜酒再回昆山来过年。” 传星早得了信,也与那黄大人有几分交情,却懒得应酬,笑着推辞,“我就不去了,林大人代贺罢。如今盐案了结,我歇几日就该赶回湖州去。” 林大人忙改口,“是该回去和夫人团聚,年节嚜。只怕夫人忙不过来,你们都是外任在湖州,带的下人也不多,许多不便。” “忙也不忙,我们不过三个人口在这里,来往的客人都是些本地官绅。他们知道我不爱闹,走动得也少。” 两个人从而谈讲起湖州的一些管绅名士。林大人因问:“湖州有一户做丝绸的寇家,不知大人晓不晓得?听说他们家想接南京织造的差事,一直在寻门路。湖州本县的县令和我是故交,说起这事,头疼得很。说他们家有门亲戚在嘉兴,原是接着苏州织造的差事,后来出了岔子,死在了大狱里。他们是亲戚,又都做的绸缎生意,谁还敢替他说和?” 经此一提,传星倒想起来初到湖州的时候,是有寇家的人递了好些拜帖。想起那贴上的姓名,因问:“这寇家是不是有位公子叫寇立?” “是他们家的二公子,大人认识?” 传星端起茶碗一笑,“也不算认得,好像有一年此人到京去了一趟,仗着身上有些钱财,四处结交朋友。有一回他摆台请客,请到了高四爷,高四爷硬拉了我去,在席上见过一面。我到了湖州,此人三番五次给我下帖,说和我是朋友。呵,我哪里来的这么些朋友。” 一面说着,一面把茶沫子刮一刮,神色散淡,意态傲慢。 那林大人暗咂话里的意思,笑着点头,“大人的朋友,自然都是京里的官贵之人,怎么会和商贾之家结交呢。我看此人不过是借机攀附,不必理他。” “大概也是为了南京织造的差事,可我是盐道的官,哪里管得到这上头去。”传星乜笑着搁下茶碗,就起身说告辞的话。 林大人忙站起来款留,“急什么呢?如今案子了结,大人到我这里来,自该多坐一坐。这会正是午饭时候,我早命家人预备了酒席,还请大人给下官几分薄面。” “我这几月住着你们家的房子还没说谢,你反倒先客气起来了。林大人不必费心,我一向不喜欢这些虚礼。” 林大人原是一心要巴结,偏这位又是个倨傲之人,天子脚下长大,结交的都是一类的王孙公子,哪肯把他这等地方小官放在眼里?这一向出入往来,也不过是因为一桩公事的缘故。眼见款留不住,林大人苦恼不已,跟在后头又说了好些留客的话。 传星没往耳朵里去,谁知走到帘外,看见两个仆妇抱着两盆开得正好的山茶花,竟又顿住了脚笑看那花,“林大人府上的花,开得比别的地方还要艳丽。” 前头林大人那别院里的菊花死了一大片,院子又是传星住着,正为这事怕他不高兴。眼下说他家里的花开得比别处的好,不知是不是有些生气的意思。林大人忙转过来打拱,“不敢不敢,我家里从来没有这种花,想必是今日内人请客,人家带来的。” 因问那媳妇,那媳妇忙回说是,“是邬家姨娘带来的,太太见这两盆开得格外好,听见老爷这里有客,忙叫我们抱来给老爷和客人观赏。” 传星因见林大人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抬手轻轻打断,“多谢你们太太的美意。” 林大人见他不似生气,便说:“既然大人喜欢,不如搬回去放在屋里欣赏。我不懂花,只看颜色好不好,搁在我这里,倒把这花糟蹋了。” “林大人舍得割爱,我可就不客气了。” 林大人忙吩咐人接了搬去车上,亲自送他到大门上。二人错身一去,花信把那背影望了许久,才和那媳妇往里头回去。 路上花信问那媳妇:“我说句话你别生气,不知道这历大人什么来头,怎么你家老爷待他这样客气?” “客气嚜也是应当的呀。历大人是京城历家的的二公子。历家你知不知道?”花信摇头,她又说:“历家的老爷是吏部尚书,又是内阁的人,还兼着许多朝务。历二爷放到湖州盐道做官,就是他老子的意思,那可是个多少人想也不敢想的肥差。” 花信不通官场上的事,只听她说得如此厉害,少不得骇然一番,“怪道,这样年轻就做了这样大的官。” “也不年轻了,就快到而立之年了。可惜膝下就只有一位千金,还没得儿子。” “这也没什么,只要家眷跟着,也是迟早的事情。” 那媳妇拉着花信嘁嘁地笑,“说起他的家眷才叫有意思。他夫人原是跟着他往湖州赴任的,去年冬天生下小姐,出了月子就带着小姐回京去了。以为她要在京守着孩子,谁知今年没到夏天又一个人回了湖州,急急忙忙的,你猜是为什么?” “想必年轻夫妻,一时离不开嚜。” “这也是有的,不过不全为这个。听说是这位二奶奶小器,偏这位历二爷又多情,她放心不下,怕他在外头结识女人,所以急匆匆撇下孩子来盯他的梢。谁知初夏回去湖州,房子里就多了位姨奶奶。说起历二爷的多情,也真是少有,住到我们那别院里去,入冬的时候问起我们那别院里为什么不栽梅花。我们老爷当他喜欢梅花,多问了几句才晓得,他因大前年往湖州上任,路过无锡的时候,正是初春,碰见一位小姐,因那位小姐喜欢梅花,他才喜欢的。” 这倒巧了,花信他们那时恰好也在无锡,便多嘴问:“是哪家的小姐啊?兴许我还晓得呢,我也到无锡去过。” “说是什么韦家的小姐,其实不是,是人家骗他的话。后来他去打听,听见人家不过是在那韦家借住几日,为避男女嫌疑随口说去哄他的话。人家小姐原是往异地去嫁人的,他也就罢了,不然非得追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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