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虞凝霜清亮平静的眼睛,绿珠忽然有些心虚。 绿珠始终对李贵妃模糊其词,从未切实禀明那新品桃胶出自何人之手。 因此李贵妃便以为是翰林司合力而成,赏赐的名头并不是单给虞凝霜的,而是给翰林司全员。 四十贯这个数字,明显也是对应着甲乙丙丁四个班次赐下的。 虞凝霜尚不知绿珠摆弄的那些弯弯绕,也未对她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蹭热度行为表示不满。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虞凝霜自然是懂的。 她初来乍到,犯不上在外人面前较真。 虞凝霜、林照、厉九娘以及另一个叫做陈置之的公事管,四人便一同谢过娘娘恩典,哄得绿珠狐假虎威、得意洋洋地走了。 宫人们一走,翰林司膳房中便渐次响起欢呼声。 “这可是贵妃娘娘的赏啊!” “我还是第一次得贵妃娘娘的赏赐!” “我也是!” 李贵妃是出了名的挑剔,因此很难得她的赏赐。 即便有,那也是给做正经菜肴的御厨房,或是在身边侍候的尚食局等亲近之人。 他们翰林司,还是第一回 ! 甚至那赏赐的内容也不太重要,主要是赏赐这个举动尤为重要。 那可是官家最宠爱的贵妃娘娘! ……而且说到底,赏赐的内容也很不错嘛。 那些铜钱稳稳当当地摆在托盘之上,如同闪光的铜蛇。 “总共四十贯,每班得十贯,每个人就能得一贯呢!” 说话的是乙班的副专知官,语气中是掩不住的喜悦。 翰林司中人的月钱其实不高。 就连虞凝霜这样的女官,其俸禄也完全无法和同级的正经文官相比,毕竟是更偏向于工匠类的官职。 就拿严铄来说,他的官俸以及其他添项虞凝霜背得滚瓜烂熟。他每月正俸所得二十贯,还有数不清的禄粟和补贴,共折银五十余贯。 然而虞凝霜的正奉每月只有六贯,其它公使钱、茶汤钱的补贴也只是意思意思。 须知,严铄的品级还比她低呢! 可在宫中当差,也有其特有的好处。 之所以还算是肥差,主要是因为包食宿、发衣物,又能得赏钱,自己再偷摸藏一些香药、食材,托人换成钱物…… 林林总总,如此就能攒下小金库。 就像此时这样,飞来横财,忽然就得了一贯银子,岂不美哉? 在宫外,若是俭省些使用,一贯银子足供一人一个月的花销。 然而虞凝霜听着众人兴奋的讨论,付之一哂。 怎么就是每班十贯、每人一贯了? 她班上并非十人,而是足有十八人! “且慢。” 于是虞凝霜叫住正乐滋滋准备分钱的林照。 “林官人,我以为不应每班分十贯,而应该按人数分配,翰林司总共四十八人。” “小虞娘子啊,你这不是给我们出难题吗?四十贯钱,分给四十八人……这、这不好分啊。” 林照笑起来,脸上肥褶堆集,如同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辈。 “这样,等下次得赏的时候,给丁字班多分一点,行不行?” 虞凝霜的目光冷下去。 别跟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在此世货币流通的情况下,称量铜钱的重量而后分除,就和铰一块银锭称重一样,这是最常见的做法。就像是现代人都会扫码和刷卡。 一称、一除,每人就能得到等量的铜钱,根本不费事。 还有,什么叫“给丁字班多分一些”,好像丁字班在搞特殊一样。 而实际上,虞凝霜的诉求不过是完全公平,每人分得同样的银钱。 虞凝霜淡淡笑开。 “娘娘恩德之光,炳如日星,照于咱们翰林司每人身上。丁字班如果也拿十贯,那每人只分得半贯,其他班的人却是一人一贯,差别未免大了些。” 她的笑意越盛,话语中却暗藏着强硬而狡猾的陷阱。 “林官人的意思是,日星之光,居然有处昏暗,有处显耀,而不是慈柔而平等地普照万事万物吗?” 林照冷汗直下。 虞凝霜这话说的,简直就像是他摧毁了贵妃娘娘的慷慨美意一样! 林照哪里敢担这个责任? 他只能干笑着按虞凝霜所说,将铜钱称重平分于众人,如此每人分得八百多文。 入手的钱少了,可其他班次的人敢怒不敢言。 若真要抱怨,总觉得自己并无资格。 这赏银本来就是虞凝霜制的桃胶新品得来,能分给他们已然慷慨,总不能再为那不到二百文钱斤斤计较,得罪了这位新来的公事管。 于是众人仍是喜笑颜开,还得一边和虞凝霜道谢、称赞她那道桃胶,一边轮流去领了自己那份铜钱。 至于丁字班中人,掂量着手中沉甸甸的赏钱,各个都是一脸不可置信。 翰林司负责制作汤羹果品,本来就难以出彩,而他们……更是不出彩中的不出彩,是一群黯淡无色到仿佛无法被看到的人。 然而,这位虞娘子刚来的第二日,就为他们争取到这样的重视和赏赐。 众人心潮澎湃,如陈姨那样胆小性格,甚至被这剧烈的情感冲击到手都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忽然就又听虞凝霜说道—— “后日三月初十,乃是朝会之日。自明日起,丁字班全员便要全力准备送往待漏院的饮食。” 虞凝霜朗声宣布。 “所以,今日是最后一日丁字班帮各位做那些烧火、搬运的杂活。” *——*——* 卯时未至,天尚未明。 些微曙光似乎在尽力升起,然而总会被黑暗压下去。 这四合的夜色,恰像是官员们强撑着、却仍会耷拉下去的沉重眼皮。 待漏院中已经聚满了朝臣。 礼部侍郎黎直双眼发虚,掩袖打个哈欠。 即使边上坐着的就是自己的上司礼部尚书,除了礼貌的寒暄,他连话都不多说几句。 当然,尚书他老人家也没想搭理黎直,正闭目养神,养得……都打起了呼噜。 黎直忽然特别盼望去上朝。 他甚至有些自虐地想着,被外面的冷风一激,也就精神了,好过在这儿半死半生地呆坐。 正想着,腿脚边还真感到一阵微微冷风,那是殿门开启而致。 黎直知道,这是翰林司照例送茶酒果子来了。 可他向来不吃他们那些粗糙东西,连看都懒得抬眼看。 直到,一股醇厚的味道忽然扑到他的鼻尖。 黎直一激灵,清醒了。
第125章 南瓜羹、礼部侍郎 中书门下两省的高官们, 每日会往垂拱殿参见官家,此为“常参”。 常参时间不定,乃官家和重臣商讨国家大事的私密会议, 并不是朝会。 虞凝霜需要负责的,是每五日在紫宸殿举行的朝会。 届时,京中五品以上官员都要出席。 其中三品以上入殿面君,三品以下则在偏殿候旨。 而在这上朝之前的时间里,众官便等在待漏院。 本朝的待漏院分为左、右两院,皆在建福门外。 今日并非大朝会,只有六十余名官员上朝, 左院已够容纳, 故翰林司只来此处。 推门而入的瞬间, 虞凝霜只觉得满目朱紫贵, 尽是读书人。 荧然火烛映着高官们的金带玉钩,几乎晃眼。 然而下一刻, 看清众人神色形态, 虞凝霜又哭笑不得。 在虞凝霜、以及绝大部分普通人的想象中,这一座汇集了王朝肱骨之臣的宫殿之内, 应该是高谈阔论之声不绝, 经世济民之策不已。 然而, 实际上的情况是殿外,朔风猎猎,殿内, 残烛幽幽, 而殿中人……各个昏昏沉沉。 他们该假寐的假寐, 该发呆的发呆。 哪怕虞凝霜和手下们,端着托盘、提着食桶鱼贯而入, 他们也无甚反应。 待漏院比虞凝霜想象中要宽敞不少,其中排满交椅,椅背可堪倚靠。 当然,也有不少官员选择依墙而站,似是在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只是那头仍是一点、一点,好像马上就要被瞌睡虫拖入梦乡。 虞凝霜几乎要同情他们了。 起个大早来上值,其实不算什么。关键是他们上值来面见的,是这王朝最尊贵之人,不许行差踏错半分。 这强度、这压力,就有些太大了。 尤其是还在这寒冷的天气里…… 五更待漏靴满霜,不如三伏日高睡——也难怪会有官员做这样的诗句来抱怨。 可马上,虞凝霜恨不得一个巴掌打醒自己,她心疼他们做什么呢? 那诗句里的抱怨,就真的是抱怨? 这里的每一个人,一言一行都牵动国家命脉。他们享天下万民之养,荫家族百年之兴,用得着她这一个兢兢业业的膳食小女官来心疼? 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为他们准备合口饮食,盼着他们身体强健、头脑清明,这才能够秉公任直,做利国利民的贤官。 仅此而已了。 虞凝霜暗自摇头,自嘲一笑,紧跟在陈姨身边。 虞凝霜虽然擅长饮食制作,然而若论如何摆弄杯碟进奉于诸位大人,她还是个新手。于是跟在陈姨身边虚心受教,看她操作。 屋中有一长案,就像是自助餐的长桌,陈姨指挥众人各样物什放于其上。 众人皆轻手轻脚,连不可避免的瓷碟碰撞之声,都被控制到最小。 温桶中的羹汤被一一分盛到小碗中,还在细细冒着热气; 每碟摆三块糕点,错落有致。 效率极高,陈姨布置好一切,最后不忘低声和虞凝霜请示。 “虞娘子,那咱们就开始了?每位大人一碟小点,一碟羹汤。” 随着虞凝霜点点头,众人立时四散而开,朝着自己负责的区域而去。 官员们巍然不动,如同松柏之林。而翰林司中人的脚步快如林中穿行的疾风,却轻得又像是风中一片悄无声息的落叶。 虞凝霜也捧起一托盘,装盛数碗羹汤,抬起脚步。 她一打眼,恰巧与一位大臣对上视线。 对方那晶亮聚光的眼睛,在一众惺忪睡眼中尤其突出。好像是唯一一个注意到她们翰林司的官员,那眼中甚至隐隐有着期待和好奇。 虞凝霜暗笑,想,那就从这一位开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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