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然道:“风寒罢了, 不必麻烦张大夫。” 陆之慈接过茶杯,不知为何,心惶惶不安。 沈皎愈渐消瘦,原本稚气荡然无存,一把骨伶仃,纤手无力,像是瓷器,一捏便碎了。 原本合身的衣裳,如今松松垮垮,如柳枝支起云纱。虽说纤腰楚楚,碧玉容貌,但远无从前那般朝气。 她瘦得太多了。 陆之慈问,“是不是平日里饭菜不合你胃口。” 可平日里的菜都是她爱吃的,她从前偏爱重口,不忌辣,不忌油。甚至肝脏大肠,咸菜腌菜她皆吃,所谓来吃不拒。 可如今,沈皎道:“太腻了,还是让人换些清淡点的。” 陆之慈点头,道了声好。 他们如此相处也有几日,她从不主动找话,但陆之慈每次问,沈皎都会回。 陆之慈扫了眼沈皎手中的信,虽送来时他已让人检查过,但还是凑头问:“信里写了什么。” 沈皎难得面露笑意,她望着手中信道:“阿娘说,幺幺抓阄时抓到二舅叔的骰子,二舅母气得不让二舅叔进门,深怕幺幺一个小女娃日后成赌鬼。” 陆之慈又问:“幺幺是谁。” “是二舅叔的孩子,算来也是我的表妹。”沈皎将信叠好,她侧头定定望向陆之慈。 “你不是看过吗?还问这些做甚。” 陆之慈被拆穿,窘迫地捏紧衣衫,他轻咳一声,“信是康知拆的,我并未看。” 沈皎未回,她眺望窗外,湛蓝天空,雀鸟飞翔,落在腊梅枝上,抖下几粒雪。 陆之慈忽牵起她的手,拉她起身。沈皎一愣,诧异蹙眉。 “陆之慈,你做什么。” 陆之慈将她拉出屋,院子里暖阳扑面,屋檐厚雪渡金光,凉风惬意酥骨头。 沈皎不明所以站在院子里,她望着陆之慈垒了两个雪球,堆在一起,点上眼睛鼻子,倒有模有样。 “想不到,外界闻风丧胆的陆少师,竟还会堆雪人。” 陆之慈起身,望着雪人,和偌大形若忍冬的庭院,他抿唇一笑。 “从前也堆过,只是皎皎忘了。” 沈皎一愣,她打量着眼前雪人,竟有些熟悉。 她忽然想起,又一年她背着阿娘满心欢喜堆了个雪人。后来不幸,被沈治那个杀千刀的用雪球砸坏,她跟沈治在雪地里撒酒疯,扯着对方衣裳,谁都不肯拜下风。 再后来,陆之慈将她背了回去,时日太久,她已全然忘却她醉酒时,趴在他背上说了什么。 只知后来,庭院里出现个一模一样的雪人,于寒冬得满心欣喜。 她那时以为是小满堆的,现如今她恍惚,望着雪人失神道。 “除夕夜,被沈治弄坏的雪人,是你重新垒起来的。” 陆之慈颔首,他掸去手中雪渣,向她走去,沈皎见他走来本能地后退。 他扣住沈皎的肩膀,将披风系得更严实点。 他温言:“怎么连披风都系不好。” 原是系披风,是她多虑了。沈皎低头望着结绳,和他抽离的手指。 忽然那手指捧住她的脸,她骤然抬头,陆之慈趁她松懈,于她茫然的目光中,在她鼻梁亲亲一吻。 沈皎急促呼吸,她的脸霎红,与桃子有得一拼。 与夜间抵死缠绵不同,此刻青天白日,他在她鼻尖轻轻一吻,宣于明光下。 她在夜色中熟悉他每一寸模糊的□□,他鲜少怜香惜玉,疯狂而又狠戾。她身中断魂,亦不知羞耻地去缠绕索求更多。 如今却羞涩于蜻蜓点水在鼻梁一吻,没有夜色笼罩的缘故,她的脸红连同羞涩暴露在外。 陆之慈低笑,“皎皎的脸,红了。” 沈皎恼羞成怒,她挣扎开陆之慈的手,气愤往屋里走。 陆之慈一愣,没料到她会使小脾气,在后面追,他迈两步轻而易举就再次捉到她的手腕。 陆之慈将她揽过身,她披一身浅碧色披风,在寒冬庭院恰如春色。沈皎蹙眉,鼻尖染上梅子红,双眼幽怨地看他。 陆之慈蓦然低头吻下,沈皎毫无防备,茫然后瞳孔一震,她伸手去推他,却丝毫未动。 他高挺的鼻梁抵在她还因方才那一亲而丝痒的鼻子上。 此刻没像方才那般温柔,他直驱牙关,撬开唇齿,舌齿缠绵,深吻的吸吮声清晰。 沈皎被吻得发晕,柔若无骨酥麻了般,眼眸雾气迷离,她阖了阖眼,顺着他的浮动而去,溺死在海里。 陆之慈忽猝不及防抽离,低低喘气,那双墨澈的眸映出她迷离失神的样子。 沈皎杏眼微红,气息凌乱,唇红肿。 沈皎缓过神,气得更烈,她乘隙扭头便走。 陆之慈伸手去哄,她则团了颗雪球砸向他,然后砰得一声把门关上,不让他进去。 任他怎么敲,都不肯开,便这么一直气了三日。 陆之慈像往日一样跟在婢女身后,看着婢女送饭,待婢女进去后,他挺着背趁隙进去,门砰然一关。 陆之慈讪讪回头,见康知在旁憋不住笑,他皱眉冷声道:“去,拎二十桶水倒井里。” 康知欲哭无泪,耷拉着脑袋走,陆之慈瞥了眼他手里的花灯,又叫住他道:“你手里的东西哪来的。” 康知回:“哦,今日花朝灯会,街上早早就摆了摊子,这花灯随处可见。” 陆之慈颔首,挥手让康知下去,饶了他挑水活,告他一日假。 康知摸不着头脑,不知主子在想什么,但终归休假是好事,高兴下去了。 彼时,沈皎倚在榻上小憩,身上盖着狐狸毯子,窗外暖阳照进,慵懒惬意。 陆之慈轻轻叩响屋门,“今日花朝灯会,灯火氤氲,听闻如天上宫阙。” 陆之慈顿了顿,“你可愿去瞧瞧。” 屋内未有动静,待陆之慈以为她拒绝正要转身时,门忽然打开。 少女立在门口,道了声好。 花朝灯会,华灯初上,夜酒凭栏十里明灯,往来行人摩肩接踵,好生热闹。 沈皎的黑眸映出迸发的铁花,敛尽京城繁华,陆之慈则望着她脸上变幻的火光,站在她的身侧。 “每年花朝节,总会和宫宴赶上,这画面我听过无数遍,除了小时候阿兄偷偷带我出来见过,后来被阿娘罚去跪祠堂,便再也没见过。” 沈皎失神,恍如隔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陆之慈牵起她的手,“我们再去前边逛逛。” 沈皎点头,街上摊子繁多,姑娘最爱入这种地方,挑着首饰和一些小玩意就是许久。 沈皎也不例外,她目光移至一支琉璃桃花簪,春光明媚,若从前她便买了,但如今油尽灯枯之人,衬得她更憔悴。 老板注意到她停顿,笑呵招呼,“姑娘眼光好,这簪子朝气,小姑娘戴着俏皮活泼。” 摊主又看向陆之慈,“这位郎君还不快给你娘子买,讨娘子欢心。” 陆之慈抿唇一笑,从腰间取出碎银,“老板收好。” 一点也不容沈皎辩驳,她捏着簪子,上面桃花瓣瓣盛放。 她长长叹息,罢了,随他去。 陆之慈捏起簪子,道:“我给你带上。” 沈皎点头,她转身,与此同时碧天烟花绽放,夜色惊鸿。 灯火阑珊下,沈皎摸了摸发髻上的簪子,“是不是衬得我很憔悴,很丑。” 陆之慈摇头,“很好看,锦上添花罢了。” 沈皎扬唇,“原来陆之慈也会油嘴滑舌。” 陆之慈含笑,“前面有舞龙,去瞧瞧。” 语罢,沈皎转身,忽然见人群中康知挤过来,气喘吁吁。 陆之慈不悦道:“不是准你一日假吗。” 康知覆嘴在陆之慈耳侧说了什么,陆之慈眉间一蹙。 他神情复杂,然后叮嘱沈皎,“皎皎在这等着,我去去便回。” 沈皎颔首,道了声嗯,继续看摊子上的小玩意。 忽然有一只手拽住她的胳膊,沈皎以为陆之慈这么快便回来了,她抬头,却见是卢二。 “卢二?你怎么会在这。” 卢二道;“我奉殿下命,带沈三小姐走。方才殿下放叛军将领,调虎离山引开陆之慈,为得便是趁此带沈三小姐走。” 沈皎抬头看了眼陆之慈离去的方向,卢二焦急道:“来不及了,我们得快些出城。” 卢二拽住沈皎的手,穿梭在人群。 远处阁楼,陆之慈遥望长街,少女碧色身影于人海中奔跑,发髻上的桃红簪子摇晃,夺目。 康知急道:“属下这便去追。” 陆之慈抬手,“不必了。” 康知眼下大悟,他问:“主子为何明知骗局,还放任夫人被带走。” “我曾许她万安,长乐。若将她如囚鸟般困住,何来乐,她本就不甘于京城这一方天地,我不愿做她的牢笼。” 陆之慈望着那抹碧色消失在长街尽头,他阖了阖眼。 “如此,我便放她走。” 康知问,“可主上亲手抄的那些喜帖呢。” “烧成灰,埋在梨花树下。” 腊梅暗香浮动,栽在护城河旁,河水潺潺,远处灯火氤氲,人声鼎沸,衬得河边寂静。 沈皎被卢二带着沿护城河走,再走不到一里便是城门。 远处站着一个人影,拄着拐杖,白衣在夜色中清冷。 “景哥哥?”沈皎唤。 萧容景转身,笑着叫她,“皎皎。” 沈皎小跑上去,她担心问,“你的伤怎么样了,可有大碍。” “皎皎不必担心。”他领着沈皎,走向马车,“皎皎只要坐着这匹马车,就能出城。待除了陆之慈那佞臣,景哥哥再把你接回来。” 沈皎望着马车,她捏紧衣衫,沉默片刻。 “皎皎怎么了。”萧容景慌张问,他心里忽有了个不好的念头。 沈皎转头,盈盈一笑。 “多谢景哥哥。只是……”沈皎眺望远方热闹的灯市,千盏明灯漂泊,纷繁星火连天。 山外南禅寺钟声敲响,沈皎抿了抿唇,“只是不必了。” 萧容景握住沈皎的胳膊,皱眉道:“你当真要嫁给陆之慈那狗贼?还是说,你喜欢他?” 沈皎不语。 许久,萧容景松手,“我知道了。” 沈皎拱手向萧容景拜别,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也许还有一次在她与陆之慈的喜宴上。 “愿景哥哥往后顺遂,寻一心上人,相伴一生。” 萧容景嘴唇缓缓勾起,带着苦意与不舍,在钟声里虔诚道:“愿皎皎辞暮尔尔,烟火年年,万事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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