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慈起初以为她是在绝食,后来见愈发不对,于是叫了张云起过来。 张云起把完脉,对陆之慈道:“只是操劳过多,静养半月便好了。” 沈皎转头,几日来难得主动向陆之慈开口,“我饿了,想吃李铺子家的酥饼,你给我买些。” 陆之慈肉眼可见欣喜,他点头道了声好,便匆忙出门。 沈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然后转头看向张云起,她抿唇一笑。 “张大夫能骗过他,却骗不过我,我知晓自己的身体。张云起,我们也算朋友多年,你不必瞒我。” 张云起低头苦涩道,“我就知瞒不过你,你脉动弱浅,气血耗尽,似油尽灯枯之兆。明明先前……还好好的。” 沈皎苦笑,她就知,天神不会轻易地放过她。 她本就是要死的人,只是侥幸多活了几日。 沈皎忽然看淡,她问:“我还剩多长时日。” 张云起颤巍道:“还……还剩半月,不过也许还有转机,我这神医不是吹的,或许……或许我就能治好你,不就气血耗尽么,多大的事。” 沈皎摇头,“托张大夫制的断魂散的解药,张大夫还未制出来呢,便不必安慰我了。” “谁说我未制出来,还有一味药,再熬个三日,我保证给你。”语罢,张云起开始收拾药箱。 “张大夫这么着急走,不坐下来喝喝茶,陪陪我这个将死之人。” “呸呸呸,什么将死之人。我急着去救你,不是我吹,我师父能起死人,肉白骨,我这便去请我师父过来。” 这话沈皎听多了,她依稀记得窑州庆义庄那无钩子线钓鱼的莫老伯,传得邪乎,起死人,肉白骨。 这么多年来,庆义庄也死不少人,跪在莫老伯家,求莫老伯的许多,也没见他医活过谁。 于是沈皎道:“你也不必骗我安慰我,这世间谁人能有这本事。” “诶沈皎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师父那可是华佗转世,神得嘞。只是年纪大了不愿出山,不然这太医院的太医都得是我师父的药童。” 张云起背上药箱就走,临行前他叮嘱,“此去窑州路途遥远,我或许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你在这好生照顾自己。” 窑州。 沈皎扬唇一笑,又是那,那还真是个产神医的地。 她靠在床榻,人之将死,一切都看淡了。 她等着陆之慈的酥饼,可是黄昏到夜他都未回来。 倒是等到了萧容景。 彼时,沈皎以为是刺客,她拔下簪子要去刺他,却被按住手。 萧容景摘下黑面罩,露出清朗俊逸的容颜。 “皎皎,是我。” 沈皎一愣,“景哥哥?” 她缓缓放下手,不解问,“我听院里的婢女说,陛下前几日薨逝,举国同丧,殿下不在先帝棺椁前跪着,来这做什么。” 萧容景拽紧袍子,怒不可揭,“父王刚逝,陆之慈那狗贼便牵制朝堂,如今他身为小皇帝少师,小皇帝对他言听计从,他一手遮天,佞臣贼子之心,恐害我大启。” 沈皎蹙眉,“所以,你是来杀他的?” 萧容景叹气,“陆贼多疑谨慎,不少刺客折于他手中,更别提近他身。” 窗外又落雪,院子里奴婢小憩,唯一把守的婢女被萧容景拍晕在地。 沈皎神情淡漠,她冷声一笑,“你是想让我杀了他?” “他只亲近于你。”萧容景从袖口取出一包药,放于沈皎掌心。“这是千机毒,你只要放入他酒中,就能引他暴毙。” 沈皎握紧手里的毒药,片刻后,她摇头。 “我不想杀了他。” 萧容景皱眉,双手捏紧紧住她的肩,“为何。” 他难以置信道:“难不成,你对他动心了,你从前不是最喜欢我吗?” 沈皎推开他的手,“我与你皆是从前是非,往日之事如云烟。至于陆之慈,我只是亏欠于他,并没有。”沈皎顿了顿,“没有动心。” 萧容景低头,他早已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从前为权,他隐藏起那份难以启齿的情。如今挫败,他亦不必再瞒。 萧容景目光灼灼,“皎皎,我喜欢你,那些皆不是云烟,今日亦如昨日,我永远都是你的景哥哥,此后也会是你的丈夫。” 若从前的她听,或许会面露欣喜,止不住得笑。毕竟装太久,也入了戏,真真假假,她早已分不清那份情是不是男女之情。 可此刻,她淡然一笑,释怀了般。 “我从前等了太久,酥饼终会软,茶凉人会去。” 萧容景伸出的手,又悄然落下,“对不起,皎皎,是我优柔寡断,是我负你。” “这并不是你的错。”沈皎摇头,笑了笑,“往日是我缠着你,只怕让你嫌烦了。” “怎会。”萧容景慌忙道。见沈皎笑,他扬唇向从前般,温润如玉,双目含情。 “那我依会是你的景哥哥,永远不变。” 儿时,她如跟屁虫似的,不知羞耻跟在他身后,缠着他,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景哥哥。 她年少时,满心欢喜倾慕于他,真的也好,假的也罢。 她永远记得,她被人欺负着喊蛮女时,被人推倒受伤,找不着回家的路时。 是他寻到他,背着她,温柔地说,“景哥哥带皎皎回家。” 纵然皆是利用,亦是她年少时的一缕光。 沈皎点头,她遥望屋外,“雪渐渐大了,景哥哥回去吧。” 萧容景迈出几步,又折回,“皎皎想出去吗,景哥哥带你回家。” 许久,沈皎点头。 萧容景俯身背起沈皎,亦如年少时,那个凉夏,蝉鸣聒噪,他背起年幼的沈皎。 “景哥哥,容妃娘娘会不会怪我打碎了她的白玉手镯。” 萧容景摇头,“不会的。” 他恍若回到年少,“景哥哥会去同母妃说,是我打碎的。” “景哥哥真好。” 她那时说,要是长大后嫁给景哥哥就好了。 沈皎趴在他的背上,渐渐眯起眼,她好困,太累了,想大梦一场,不再管这人间是非。 沈皎迷糊道:“皎皎好困,想睡觉了。” 萧容景温声道:“皎皎睡吧,醒来时,就到家了。” 可忽然天地一旋,刺骨的寒冷迫使沈皎清醒,她睁眼,见天地茫茫白雪。 她手心湿热,皆是血。 萧容景倒在地上,浑身是血,他胸口插着一支箭,血涓涓流出。 沈皎慌忙去按,却无济于事,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砸下。 “景哥哥。”沈皎一遍遍唤他。 “好一对痴男怨女。” 沈皎抬头,见暗夜之中,朱红灯笼高挂,陆之慈身披狼毛大氅,矜贵威严。 他身后站着黑衣卫,黑压压寒栗 他那双眸幽幽瞥向雪地中的男女,方才鸳鸯痴语,一清二楚。 男人冷声道:“听闻叛军北下时,吾妹被叛军柺了去,敬王不去关心自己的王妃,跑来陆某的院子,拐陆某之妻做甚。” 萧容景强撑着爬起,“陆狗你不知廉耻,皎皎未嫁,何来你妻之言。” 陆之慈一字一句道:“喜帖已写,待吉时邀宴京中朝臣,若敬王也想赴我与皎皎的喜宴,在下也可给敬王写一封,只是不知届时敬王有没有那个命。” “大胆,吾乃一国王爷,岂容你一佞臣造次。”萧容景捂着胸口,猛然一口鲜血。 沈皎搀着他的胳膊,惊慌失措,“景哥哥你没事吧。” 陆之慈轻蔑一笑,“要怪,便怪你装傻欲扮猪吃虎,却天意难违,被三皇子捡了这帝位。” 大雪纷飞愈烈,陆之慈望向沈皎,他双目寂寂,伸出颀长的手指,招了招,沉声道。 “皎皎,过来。”
第75章 疯狗 “皎皎, 过来。” 他声幽冷,眼神深沉凝视着沈皎,虽面色平淡, 但周遭气息似不容反抗,压迫着她。 雪如絮,黑衣卫持冰冷的刀刃待命于陆之慈身后,夜静谧,唯有听到雪落下的声音。 半晌后,沈皎摇头。 少女粉衫如莲花般散在雪地,她衣着单薄,云衫褪至手肘, 露出雪白纤细的手臂, 因寒冷缀上淡粉。 她那双裸露的双臂正搀扶着萧容景,沾染上他的血渍, 她目光担忧,萧容景的手摸上沈皎被冻得泛梅子红的脸颊。 他轻启干涩的唇,雾气上腾, 与雪一同化。 “皎皎不必担心, 景哥哥说过会带你走,这次绝不食言。” 萧容景手指扎在雪地, 他颤巍, 缓缓爬起身,折掉胸口的箭。 “陆之慈,就你这般卑劣的贼子,也配我金枝玉叶的明珠。”萧容景嗤笑一声, 在这漫天雪地,喉清如泉, 掷地有声。 “只有自卑低贱到尘泥里的狗,才会使劲手段逼迫,因为你害怕,怯她离开。” 陆之慈静默良久,雪落在他的颈间狼毛上。他叩着指间玄戒,用力,蛟龙雕纹生生将皮肉硌出血。 他合了合眼,抬手。 忽而,锋利的箭在暗夜中泛着寒光,带着雪渣扎进萧容景的肩膀。 沈皎失声,“萧容景!” 萧容景咬牙道:“没事,景哥哥没事。” 沈皎颤抖着伸手不敢去触碰,眼见第三支箭架在弓上,沈皎挡在萧容景身前,用娇小的身躯,试图替他挡箭。 萧容景想推开她,却无力,“皎皎,胡闹。” 沈皎侧头,“他不会杀我的,小时候你护着我,这次由我护着你。” 就当还他的,这一次护下他,从此之后两不相欠。 也算临死前,了一桩事。 沈皎转头,目光与雪夜里的男人对上。 陆之慈眉间一蹙,他依然克制住怒气,平静道。 “皎皎,过来。” 沈皎稍稍抬起下巴,“你放过他,我就过来。” 许久,陆之慈颔首,“好,我答应你。” 沈皎抬脚向陆之慈走去,萧容景拽住沈皎的手,他唇苍白,虚力道:“不要,皎皎你不能过去,我今日便豁出去一回……死也要带你离开。” 沈皎掰开他的手指,抿唇一笑,些许苦涩又蓦然释怀,“罢了,能保下你的命,我便已知足。” 她走向陆之慈,身后萧容景唤着她的名字,沈皎闭了闭眼,手指捏着衣衫,继续向前走。 如此情深意切,如此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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