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皎握住杯子,被壁有些烫,指腹泛红,但沈皎未在意。 她恍神望着茶水面漂浮的花瓣,有素白的菊瓣,赤红的芍药, 八仙花茶各类芬芳馥郁。 本是婀娜, 惊艳或平凡岁月,却如浮萍在波涛汹涌里, 翻卷,不得安宁。 她问,“为何, 这盛世和平, 需要一介女子来牺牲。北狄公主,虽万般荣宠, 不过也是北狄朝圣给大启千千万万个贡品之一罢了。” 沈皎抿了口茶, 很香。望着陆之慈静然的样子,她笑着道:“我自然不愿,且最不愿。” 她有数种回陆之慈的答案,以北狄公主, 以楼姣,以她自己。 楼姣自是不愿, 早已跑路,此刻那蠢坏的小姑娘应与情郎卿卿我我,而后将大局抛给她。 至于她,更是不愿,千百个不愿,无奈楼姣有个好娘,稍稍动一动手指就能困顿住她的下半辈子。 沈皎托着腮,陆之慈依旧一言不发,沈皎顽劣地举茶,像碰酒似的碰了碰陆之慈的茶杯。 “先生在想什么。” 陆之慈抽神,抬手喝了口茶,他望沈皎,问她:“殿下想离开皇宫吗?” 沈皎轻蔑扯了扯嘴角,“先生是想带学生出去玩吗?可惜经此一遭,邹嬷嬷怕是会将我盯得更紧,更不会让本公主同一宫外男人一同出去,定会道一声有违妇德,有损皇室脸面。” 陆之慈放下茶,眼中苍山巍峨,遇风不摇,他定望着沈皎,一字一句道:“臣说的是永远,永远离开皇宫。” 沈皎惊愕,她手被吓软,手掌支持不住脸,下颚滑落,险些栽在书案上。 “先生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事关两国百姓,岂能荒唐潦草,只为自由,视苍生而不顾,况且结盟和亲一事,还是先生提出的。” 他说:“臣后悔。” 沈皎微张着唇。 陆之慈继续道:“和亲不过是宣告天下,表面之策。而两国患根,实则是永安王部下余孽,南下拥兵,蠢蠢欲动,妄图挑起战争。待臣诛反贼,清余孽,还殿下自由。臣与殿下守一个两年之约,两年之后,天高海阔,任殿下走。” 他许她一个诺言,字字句句真言,重如泰山。 沈皎愣了片刻,她抬手,颔首朝陆之慈一拜,“那学生便在此谢过先生,静候先生佳音,望先生前路顺畅,早日凯旋,还大启与北狄百姓一个黎明。” 陆之慈笑了笑,“在下借殿下吉言。” 沈皎抬壶,为陆之慈斟一杯茶。 “山重水复,路坎坷而恶人狡诈多艰,望先生除逆平安,万康。” 陆之慈握茶一顿,“也就唯有你,会祝我前路平安,而不是祝贺尊荣。” 沈皎不信,问他,“从前未有人与先生说过吗?” “有,有过的。”陆之慈目光凝着少女身上,她一颦一笑重铸成长河岁月前的一句话,“阿慈,要好好的。” 从前,从来都是她关心他,心疼他。 沈皎蹙眉不解,指正道:“那怎能是唯一,学生应是第二个。” 他没再反驳,由着她的话来。 “好,第二个。”他说:“倘若有一日你想回来了,那便做第一个。” 沈皎捏着指头,她怔住,心凌乱而殿安静,她迅速回神。当他又犯病了,开始神志不清,可她偏偏是那个心虚的,她咬着唇,偏过头去,“先生在胡说什么。” 她的凌乱尽入陆之慈眼中,他淡然从容地收拾书,“今日政课结束,公主歇息,臣告退。” 沈皎抬眼,“这么快?” 陆之慈眉稍抬,微微扬唇似笑非笑如涟漪,“殿下还想留臣在鸾鸣殿?” 沈皎慌忙摇头,许是察觉到自己摇得过于重,像是驱赶他一样。 沈皎措辞委婉道:“先生公务繁忙,日理千机不辞辛苦来给学生上课,学生感激不尽,怎敢再浪费先生功夫,学生虽爱学,但也得心疼先生。” 陆之慈点头,“是这个理。” 他忽然又放下书,“殿下如此好学,臣亦不忍心,便再为殿下传道解惑。” “啊?”沈皎傻眼,抬头木然看着他。 少女一副痴呆震惊的模样,惹得陆之慈忍俊不禁,他抬手拿起书敲了下她的脑袋。 “逗你的。” 他带着笑意扬长而去,留沈皎在窗边摸着额头,面红过后愤然在心底骂他。 好个陆之慈,胆子肥了,竟敢捉弄她。 夜又逢暴雨,入小暑暴雷如蟒,加之大雨倾盆,殿外无值守宫人。 “怎还无人值守,定是上次罚轻,改明日定要重重罚那群贪吃懒做的。” 窗大开,邹嬷嬷无奈摇头,她收伞进寝屋。 果然如她所料,沈皎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绸被踢落在地。 纱幔被风吹得摇曳不止,雷声惊耳,也不知这丫头怎还能睡得如此安稳。 邹嬷嬷叹气,合上窗,走到沈皎榻边,捡起地上的绸被拍了几下灰尘,盖在沈皎身上,替她盖好,将她挂在脸上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 确保她今夜不至于冻出风寒后,她直起身走,忽然手腕被拽住。 邹嬷嬷转头,只见沈皎眨着眼,睡眼惺忪望着她。 沈皎迷糊道:“邹嬷嬷怎么来了。” “瞧你这歪倒横躺的模样,被子也踢在地上,睡没个睡样。”邹嬷嬷又开始训导她。 沈皎撇了撇嘴,声音软糯,委屈道:“我睡熟了,也控制不住自己,许是……许是风将被子吹地上的。” “你就贫嘴吧。”邹嬷嬷皱了皱眉,语气却无可奈何,还带着丝长辈对小儿的宠溺。 “罢了,随殿下怎么睡。夜色不早,明日还有课,殿下早些歇息。” 邹嬷嬷转身要走,沈皎又拽住她。 她转头问,“殿下有何事?” 沈皎看了看窗,木雕花,白窗纸,骇人的光突如其来闪烁,不休不止。 “从前打雷时,阿娘会陪在我身边哄我睡觉,如今阿娘不在,嬷嬷可不可以陪我,我怕。” 她如今算来二十七年岁,早已不是怕打雷的年纪,也曾有一段时日,独自一人守着医斋。雷鸣,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风雨摇晃,山上野兽觅食,她皆受惯,渐渐也不惧了。 她早已能独自一人面对这世间万般沟壑。困难心酸的,荣华富贵的,云与泥她皆见过,内心已然无畏。 却不知为何,于今日弱小,恍若少时,缠着阿娘陪她,寻一方依偎之所。 她无助的样子,触动邹尚宫,她动容道了声,“好。” 邹尚宫坐在她床边,沈皎搂着她的手腕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说是睡,实则她根本了无睡意,儿时缠着阿娘时,她便寻到一口树洞,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等睡累了,困意也就来了。 以至于她的哄睡,不用人哄,听着她说话就行。 沈皎又问了句,“今夜大雨,嬷嬷怎还有闲心来瞧我。” “正是因为大雨,夜里凉,思殿下那爱踢被子的习惯,怕殿下着凉,耽误了明日的课,这才来看看。” 沈皎盈盈一笑,“嬷嬷费心了。” “说来殿下平日里也要立威,学会管教下人,瞧,今夜没一个值班的宫人,明日下官定要好好罚一罚。” 沈皎摇了摇她的手,“嬷嬷莫要责怪她们,是我叫她们下去的,今夜暴雨雷鸣,在屋外小姑娘家家的终归怕,屋内我入寝又不习惯旁边有人站着,于是便叫她们回去了。” 邹嬷嬷叹气,“殿下倒是好心,黄鹂的事,后来她也与下官说了,皆言北狄人残忍,茹毛饮血,野蛮粗辱,殿下倒是心软,心思细腻,这细皮嫩肉的倒像个中原人。” 沈皎支吾道:“北狄人也不皆如此。”其言确是,她在北狄走一遭,听北狄对大启的评价却是虚伪凉薄,无情无义,骂中原人懦弱,中原男人三妻四妾。 总而言之,各有各的骂。 沈皎狡黠一笑,“那嬷嬷能不能看在我心好的份上,您也好好心,少罚我几遍宫规。” 嬷嬷神情顿时严肃,道:“不可,殿下好好抄,少一遍都不行。” 嬷嬷古板,陆之慈也是个古板还公正公明的东西,也就宁宛思想开明,温柔。 不愧是她一手挖掘的好苗子。 说来也滑稽,从她手底下出的两个厉害人物,到头来,全成了她的先生,教导起她,也算是风水轮流转吧。 沈皎趴在床上,问邹嬷嬷,“嬷嬷为何一直教我练礼仪,从不教我宫规。” 邹嬷嬷不紧不慢道:“依殿下那频繁出错的次数,够殿下抄宫规抄到记住为止了。” 原是如此,沈皎一时不知该庆幸不用学宫规的课,还是该呜呼自己那一百五十来遍宫规猴年马月能抄完。 日复一日,月圆了又缺,抄至第一百整时,己是她在皇宫第二个月。 陆之慈每五日一次,按时为她授课,解惑。 他除了上朝在外处理公务之外,其余皆一身月白常服,素净似不染世俗,恍若仙人也。 他正襟危坐,烹茶握卷,常让人不敢近,更不敢染指圣莲,心生敬畏。 若数年前的沈皎,定然想不到他会是这般仙姿迭貌,淡泊名利的模样。 毕竟佞臣之姿,应满是野心勃勃,写尽名利二字。 坊间虽传他在朝堂上杀伐果断,但退于朝,却清心寡欲,执棋、烹茶,拜佛。 陆之慈竟还会拜佛,信这些东西。 沈皎本是在临摹字帖,却望着陆之慈出神。 陆之慈放下茶壶,抬头,“殿下为何一直盯着臣,是臣脸上有东西吗?”
第97章 隐忍 “是先生俊逸之姿, 清高如莲,让学生仰望,不免多瞧了两眼。” 沈皎一本正经答, 陆之慈亦是面无波澜,未有羞涩之意。反而一直望着她,目光深邃。 “那殿下可喜莲。” 沈皎撤离目光,低下头继续写字,一时手酥软,竟握不住狼毫。 她支吾道:“还算……喜欢。” 字帖上的字歪歪扭扭,陆之慈认得她的字,她自入宫起便改字迹, 虽有不同, 但却是一样的丑。 “殿下写字,头不可低这般下。” 他的声音忽在她耳畔想起, 沈皎抬头诧异,他已绕至她身后,手臂环住她, 因礼数未贴太近, 唯有手指触碰,他握住她的手, 教她写字时握笔的握法。 他身上檀香清神, 包裹着沈皎,分明是清神之香,却怎么也静不下心,反而加厉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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