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恍如隔世,脑中浮现出,当年权贵高傲,意气风发的萧容渊。 茶开了,她转头斟一杯茶,呼了口气,带着惆怅一同而出,成为白雾上腾。 她一笑,“如此也好。”
第114章 吾妻 是日又是一年冬, 腊月时节,寒风刺骨,鸾鸣宫的池塘结了层薄薄的冰, 几朵腊梅落在上面,引得红鲤啄冰,发出细小的冰裂声。 沈皎坐在窗口,披一件狐皮大氅,雪白无杂毛,前日里太后送来,怕她冻了去。沈皎打趣,哪能冻了去, 像是她能在鸾鸣殿憋屈似的。 邹嬷嬷时常唠叨她坐在窗边写字就是一整天, 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沈皎执笔写字,如今她字练得极好, 虽不能与书法大家比,但拿出去卖也能卖上百两银子。 只是如今他看不了,也没法夸她写的字好看。 这是陆之慈出征后的第一年, 亦是她入宫的第二年。 那株木槿花她没养好, 前日里京城遇百年暴雪,水里的红鲤都冻死好几条, 那盆稀世木槿未能挺住, 蔫了过去,花叶枯暗,他们说这玉佛手木槿听天竺高僧日夜诵梵经,有灵性, 承大吉。 沈皎摸上掉落的叶子,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邹嬷嬷端上一盏热姜茶嘱咐沈皎喝了, 后又添了几块银丝炭,她瞧了眼木槿叹气,“都怪宫里人不仔细,端它出去晒太阳,又忘了端回来,在外面受了一夜暴雪,看样子是救不回来了,下官给殿下扔了吧。” 沈皎按住花盆,“不劳嬷嬷操心,我再看看,说不定过几日就好了,若届时依旧这副样子,我再寻个地挖个坑把它埋了。” 邹嬷嬷点头,“也是,说不定涅槃重生,这双生佛手,能生出第三朵。” 邹嬷嬷有意逗她开心,沈皎抿了口茶,笑了笑。 屋外翠莺传,道是宁女官来了。 邹嬷嬷道:“下官去备些腊梅糕,等一会宁女官给殿下授完课歇息时,正好吃些。” 沈皎点头,给宁宛斟了一杯茶,茶叶浮起时,宁宛正好进来,她将书放下,端正跪坐。 沈皎把茶推向她,“先生请用茶。” 宁宛嫣然一笑,抬起茶浅浅一品,她望了眼沈皎写的字赞赏道:“嗯,殿下如今写字日益见长,已小有造诣。” 沈皎也不谦虚,“多谢先生夸奖。” “今日是我给殿下上的最后一堂课,往后的路皆看殿下自己造化。”宁宛挽起袖子,自行又斟了杯茶,“不过,等陆大人回来,殿下也应不用待在宫中,离开也好,是皇宫困顿了殿下。” 沈皎一怔,莞尔一笑,“原来先生皆知道。” 她抿了口茶,“先生可怪我,白忙活了一场,两年心血未造就一国之后,毕身所学尽数覆在我身上,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宁宛摇头,“并没有,下官教殿下,是教殿下做人之道,处事之道,增长殿下学识罢了。” 沈皎双眸含笑,她想起从前,她每次去书院的时候,宁宛总会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又或是坐在她旁边,听她叽叽喳喳讲些歪理,从未反驳。 从前,她给予宁宛闯出一片天地的机遇,如今,宁宛一点点传授她知识,让她行走于世,能做到处变不惊。 宁宛望向窗边枯萎的木槿花,继续道。 “我家乡有个方子能使冻死的草木再生,我最后将法子教于殿下,殿下若不嫌弃,可一试。” 沈皎欣喜,“自然不嫌弃,那便多谢宁先生了。” “举手之劳。”宁宛笑了笑,口中喃喃,“亦是报恩。” 沈皎光顾着木槿花,没听清。她茫然抬头问,“啊?先生说什么。” 宁宛摇头,“没什么。” 沈皎也没再问,她们对坐,窗外是瓢泼的白雪,屋檐覆雪,朱色宫墙高不见外面风光,唯有一枝腊梅探出。 这一天,宁宛没有给她传授书中知识,而是聊了许多,从黄金屋到山外山,天有鹰展翅。 到最后,宁宛道:“下官愿殿下此后长风破浪,扶摇万里,归来如初。” 那是沈皎从前祝宁宛的,沈皎会心一笑,本是要拜别,临了沈皎问宁宛,“宁先生此后有何打算。” “自然是继续做官。”宁宛双眸晦暗不明,她定定地望着沈皎,神如腊梅吐芳,隐隐暗香。 “宁宛此生本该是尘埃一点,因沈姑娘而蒙上一层荧光,才能在这世道闯出一片天地,宁宛是为沈姑娘而活的,沈姑娘让我做官,我自然要做官。” 女子一字一句肺腑之言,虔诚真切。 沈皎抿了口茶,叹出白雾,“阿宁,你祝我归来如初,却忘了当初自己的心。从不是我让你发光,也从不是我带你走出一片天地,你本身如此,你本来就很好,如今的一切,是你自己努力,付出心血得来的。” 沈皎转头望向宁宛,“我一开始遇见的宁宛,本就是个不服输,倔强,不甘落后于阿兄的女子。做官,一展抱负是你一开始就心存的志向,而不是为了一个沈姑娘。” 宁宛并未有惊讶,像是早在一点一滴的相处里发现了沈皎。她眼眶微红,热泪氤氲。 宁宛点头,“沈姑娘说的是。” 沈皎伸手摘去落在宁宛肩上的腊梅花瓣,“我走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往后宁宛要走自己的路,绝非为了别人。” 宁宛不停颔首,她抬手俯身一拜,头重重磕在地上,于宁宛心中,眼前之人是她前半生,艰难道路上的指路灯。 她道:“宁宛拜别姑娘,望姑娘珍重。” 沈皎颔首,“珍重。” 她紧握着茶,望宁宛的背影远去。忽而回首往事,那个早逝在曾州大山里的姑娘只剩模糊的轮廓,岁月隔了太久,沈皎早已忘了宛如的模样。 只记的满手鲜血,和一个女子的真知灼见,远大抱负。 她又何尝不是因别人而改变,她这一路漫漫,结识的每一个人,一点一点雕刻了她这块璞玉。 沈皎用了宁宛的法子,到第十日时,果然好转了些。 翠莺跌跌绊绊跑进屋子,沈皎又靠在窗边,养护木槿花。 转头见翠莺气喘吁吁,调笑道:“怎么,邹嬷嬷拿鞭子追着你跑?急成这副样子。” 翠莺缓下气,“是……是陆大人的信到了。” “什么?快给我。”沈皎听到比翠莺还激动,下阶时差点踩空,好在翠莺扶着。 信封上面写着寄鸾鸣宫,沈皎拆了壳,发现里面还套着层信封,上面赫然几字。 ——寄吾妻皎皎。 是日冬,帐外大雪,不知京中冷暖如何。见雪执笔,思吾妻可有冻着,可又夜里踢被,又喜在窗边看话本子。 若此,望加衣;若病,那也罢。只望你记得喝药,莫要又嫌药苦,将药偷偷倒在盆栽,浇死了花草。 写此,顺道问问木槿如何,木槿怕冷,遇此寒天,需得放入屋中以防冻死。若冻死了,那便算了,届时再为夫人寻一株更好的。 前几日与陈绍进山埋伏,偶然发现一只落入陷阱的母鹿,通体雪白。本想给夫人做一件鹿皮靴,却见母鹿肚圆,已怀孕四月有余, 故不忍杀生,鹿腿伤难生存,便将其带回军营照养,等其伤好放归山林。 今日讨得营中士兵一杯酒,闻是家中来信,其妻生得一女,士兵大喜请众喝酒。说来不怕夫人笑话,彼时我恰巧经过,一众人见我,皆慌起身,以为我是来捉酒禁赌,更有甚者跪地解释。 为夫才没有那么严厉。 为夫只讨了杯酒喝。 我忽然在想,等战争胜利,我们择一小院子,在青山腰。院中栽满忍冬花,每年春天摘一箩,在阳光下曝晒,下雪时,烹一炉花茶。 你靠在窗边看话本子,我在一旁逗孩子,听雪落下的声音,如此相伴无数四季。 皎皎,帐外的雪渐渐大了,似有封山之兆,看来我明日要与将士们一同铲雪去了。 皎皎,陌上花还未开,可我已经想娶你。 愿春早至,狼烟停,吾与妻早见。 沈皎坐在窗边,她打开小匣子,里面是一沓厚厚的信,这是陆之慈寄来的第二十四封信。 她提笔沾墨,见字如面,待写完折好信后,沈皎看向窗外。皇城至岭州相隔万里,车马半月,如今已然是春天。 腊梅已谢,春雪融化,几点绿嫩芽已露,是寒冬过后的勃勃生机。 雪水顺着屋檐,一滴滴溅在木槿叶,沈皎伸出白净的手,水滴落在掌心,手心泛红。 她双眸映春水,轻启唇喃喃道。 “春天来了,战争要结束了。” 沈离月进来看望沈皎,缓缓走到她身边,沈皎握住沈离月的手臂。 少女扬起唇,一双明亮如汪春水的杏眼里全是欢喜,她笑道:“阿姐,春天来了,陆之慈要回来娶我了。”
第115章 岭州 捷报频频, 沈皎算着日子,等陆之慈回来,埋在树下的梅子酒就可以喝了, 届时等他回来,做成亲时的合欢酒。 夜里她站在树下,忽而一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别出声,不然我杀了你。” 沈皎透过池面,隐约见是之前为皇甫芸求情的官员,叫赵云庭,近日名声大噪。 沈皎昂着头, 呼吸急促。“如果你想逼我把皇甫芸放出来, 绝不可能。” 赵云庭不慌不忙,“不, 用你的命威胁太后足以。” 沈皎嗤笑,“你就那么爱皇甫芸?你这么做,不仅你十年寒窗苦读得来的前程尽毁, 你会被碎尸万断, 甚至诛九族。” 赵云庭不以为意,他握紧刀, 抵在沈皎脖子上, 划出血,“赵某本就是个孤儿,不惧不畏,五年前若不是敬王妃赏识, 赵某也不会走到今天。” 沈皎皱眉,“愚蠢, 你走到今天是靠你寒窗苦读,皇甫芸那人最是势力,她赏识你不过是养一条狗,为她所用。” “你休想诋毁敬王妃。”赵云庭恼怒,满眼猩红。 沈皎趁他松懈,握住荷包里的迷魂散,用手肘狠狠怼了下他的胸口,然后将迷魂散尽数洒出。赵云庭抬起刀要砍她,沈皎慌忙退后,看着他阖了阖眼,倒地昏睡过去。 沈皎拍了拍手掌,“想绑我,做梦。” 可转瞬,她肩膀被重重一击,沈皎眉一蹙,她吃力转头,朦胧中她看见一张秀丽的脸。 沈皎诧异张了张嘴,“是你……” 她知道宫中有奸细,陆之慈派刑部的人查了许久,也没能揪出害虫。 原是不知那害虫出在鸾鸣殿,翠莺褪去往日纯善无知,她望着地上,沈皎满眼尽写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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