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姑娘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长得文弱纤细,一张鹅蛋小脸,眼珠黑圆,一副乖纯柔婉的模样。 昨夜看着分明胆小可欺,到了白日里,胆子倒是大了起来。 且不说是对着他这般煞名在外的人,便是寻常男子站在这儿,也没有谁家姑娘,一上来就开口邀人去家里的。 也不知她是天真单纯呢,还是缺根筋。 见宋随盯着梁雁却不说话,梁昭上前一步隔开两人道:“昨夜若非宋大人相救,小女只怕凶多吉少。我们就住在城西的闻柳巷,离这里不远。 宋大人若不嫌弃,就先去我那里将就一段时日。” 莫春羽捏着下巴看着几人,脑中思绪飘飘。大人昨夜不过是搭把手救了她而已,今日追人都追上门了,这姑娘莫非真是看上他们大人了? 不过要知道按宋随的脾性,也没给过谁好脸色,他今日是绝对不会答应去梁家的。 想到这里,莫春羽抬手就要拒绝,这时耳边却同时落下两道声音。 “多有叨扰。” “属下这就去收拾东西。” 时雨和宋随默契地应下,他抬在半空中的手只能讪讪收回,虽疑惑不解但只能缓缓转头和时雨一起进去收拾东西。 “不叨扰不叨扰,大家同朝为官,互帮互助是应该的”,梁昭摆摆手,让梁雁上了马车先回去,自己则陪着宋随跟在后面往梁家走。 梁昭初来乍到,对这边的局势不甚了解,本该低调着少管闲事。 只是宋随昨日救女儿一命,就是恩人,那么既是恩人的事,自然是要帮忙的。 他有些自来熟地拉过宋随的胳膊,“好端端的,怎么起火了呢?可有人伤着了?” “昨夜府内没什么人,故并未有伤亡。”宋随沉着眉,将胳膊从梁昭手里拽出来。 说起来,他十八岁便入京,在这上京四年来,与朝中的官员们,也算都打遍了交道。 但如梁昭这般不会看人脸色且热情得过分的,他还是头一遭见。 若不是……他今日还真是没心情与他在这儿拉扯。 几人往前走着,遇上一队着丧服的人马,便往路边靠了靠,让他们先过。 白色的纸钱迎空飘扬,更显这冬日寂凉凄冷。 “今日是谁家出殡?”梁昭望向那浩浩汤汤的一群人,好奇道。 那一队人迎面走来,为首那个捧着牌位的,身形瘦弱,肤色白如纸,眼睛红肿,神情悲痛。 从轿中错身而过时,梁雁看见那牌位上写着:亡妻范云岚之灵位。 选在冬日无人的清早,也未请唢呐班子,更未听有人哭嚎,这对于一场白事而言,安静得过分。 宋随伸手接过一张散落的纸币,望向领头那位捧着牌位的,声音冰冷:“是谢家出殡。”
第4章 梁昭恍然:“原来是谢家的白事,那刚刚过去的那个便是谢驸马的侄子,工部谢侍郎的长子谢彦了吧。” 工部谢是驸马谢竟煊的兄长,谢光誉一家共有二子一女,其中长子谢彦与小女儿谢敏敏均是嫡出,二子谢允是妾室所出。 谢彦的夫人范云岚是御医范嘉甫的大女儿,二人成婚五年,膝下并无子女。 听闻范云岚前几日失足从高楼跌下,失血过多而亡。 范家听此消息,悲痛交加,在谢家的灵堂闹了几日,以致谢家迟迟不能发丧,拖到今日才匆匆办了白事。 范嘉甫虽是是服侍过先帝的老人,又因医术高超而颇受敬重,但范家此举还是落人口舌,旁人见了也只说他们不识大体,不尊死者。 方才让了让那一行办白事的队伍,梁雁的轿子便停了一会,此时刚好与梁昭和宋随并行起来。 “那人年纪轻轻的,就死了夫人,怪可怜的。”她忆起方才那人举着牌位,失魂落魄的颓丧模样,不由地叹了一句。 “他不过是失了个夫人,转头便可再娶。而她夫人的父亲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究竟是谁更可怜?” 梁雁坐在轿子里,宋随要抬眼才能看向她。可他抬起眼,眼波沉沉,里头好似聚了化不开的墨团,一眼望不到底。 她怎么觉得自己虽然坐得比他高,在他面前却总好似矮了一截似的。 “都挺可怜,也不必非得比出个高下来吧”,梁雁摸摸鼻子,看向父亲,“那她夫人的父亲是谁?” 梁昭:“是太医院的范嘉甫,已近耳顺之年,老年丧女,的确令人惋惜。” “这位范御医好像很有名,我之前在江宁上学堂时,夫子就讲过他的事迹。说他的医术十分高超,经他诊过的人,一定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是啊,他行医这么多年,未听说他出过什么岔子”,梁昭顿了顿,“除了断宋尚书那一次,他说宋尚书的儿子活不过十岁,如今不也好端端的。” 他讲到兴头上,全然忘了他口中那个活不过十岁的孩子正好好站在他身边。 梁雁见状抬肘戳戳他,岔开话题道:“这么说起来,这个谢编修配范御医的女儿,还算是有些高攀了吧。” 宋随其实不大愿意与这聒噪的一对父女同路,想要走快些,可偏偏这回是他去别人家暂住,只能无奈放慢了脚步,继续听他们俩在这谈论。 “本来的确是高攀,可谢家有长公主撑着腰,那就算不上高攀了。” “长公主?”梁雁好奇。 “梁大人,你家到了”,宋随出声打断。 梁雁闻言从车上下来,莫春羽和时雨也已经赶了过来,几人往宅子里走去。 梁昭向宋随介绍:“这宅子我们刚住进来不久,里头的东西都没来得及置换调整,便先将就着原主人的布局和家具用着。 这屋子西边的院子原来就是备给客人住的,这段时日你们便安心在这里住着,缺些什么都只管同我说。” 宋随点头:“本就叨扰,梁大人不必劳心。” 梁昭拍拍他的肩膀,“不必同我客气”,又转头对梁雁说:“雁雁,我去看看你娘,你和盈双领宋大人他们去西院的厢房住着吧。” “好”,梁雁飞快应下,对着宋随几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走在了前头带路。 梁昭所说的西院正是待客用的。是个三进院,院子中央凿了一口方形水渠,里头卧着几尾鲤鱼,是孔令珊前几日才放进去的。 水渠旁还栽了两棵梅花树,此时正绽着花苞,悠悠然立在院中,清雅高洁。 路过那两株梅花时,梁雁注意到宋随多看了两眼。 几人绕过街门后的抄手游廊,便见一间主屋正房。 进了主屋,里头清雅舒适,物件摆放得也合宜,收拾得更是整洁干净。 莫春羽眼睛一亮,便拉着时雨将从废墟里收拾出来的一些行李放了进去,盈双见状在一旁帮着收拾。 梁雁凑到宋随身边,“宋大人,若是还有什么缺的,只管和我说,不要客气。” “多谢。”他微微点头,语气淡漠。 “你们累了一夜,一会出来一起用饭吧。” “我不饿。” “那我一会儿叫人送一些吃食来,等你饿了再吃?” 宋随淡淡扫她一眼,只说“好”,没有再多话的意思, 两人静默了一会,梁雁从怀里掏出东西,摊在手里递过去,“昨夜在寺里,你走后我发现了这个,不知是否是你落下的?” 荷花佩躺在她手心,莹润透亮。 宋随瞳孔微缩,随即伸手拿过那块佩,攥在手心里,“是我的东西,既是昨夜就拾到了,梁小姐该早些还我。” 听着像是在责备。 “昨夜拾到,今早就还了,还要多早?半夜不睡觉给你们大人送去么?”盈双捏着帕子,颇为不满地埋怨。 莫春羽和时雨本来正好好地将包袱里的书籍纸张拿出来,摊放在桌面上,听了宋随这有些不讲道理的话,动作也纷纷一滞,表情尴尬。 更是不敢接盈双的话,只能装没听见,继续摆放起东西来。 “时雨,你找找大人常看的那几本书带了没有?” “是这个吗?” “我来看看。” 盈双:“……” “是你的东西就好。所以这玉佩你是从小就带着?一直随身带着?从未给过别人?” 梁雁收回手,满眼希冀。 手里的玉佩透着几分浅淡的体温,是梁雁身上的。 他不着痕迹地错开眼,“从小就带着,一直随身,从未给过别人。” 她于是又忍不住出声问道:“那你可还记得我?” 宋随这才又抬眸看向她,只见姑娘耳尖泛着红,问这话时还带着几分小心与试探。 这模样,倒是不如之前邀他回家时那般坦荡无畏了。 只是她这问题委实有些莫名,他们梁家不久前才搬来上京,他怎么可能见过她。 “十四年前上元节,在江宁月河街,我不小心落水,是大人救了我。你那时穿一身白衣,腰间也挂着一枚这样的玉佩。”梁雁见他没说话,便继续出声提醒。 她说这话时,大概是有些激动,又上前凑了半步。 于是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掠过鼻尖,有点像是梅花的味道。 他声音朗朗,好似拨云见雾:“所以你今日替我解围,给我提供住所,是因为我多年前救过你?” “当然。”梁雁不假思索,应得飞快。 “梁小姐当真是有恩必报的性子,可昨夜我也救了你,那这份恩情又该如何算呢?” 宋随这道声音落下来,盈双又忍不住了:“上京果然是繁华,我小地方来的见识还是浅了,还是头一次见有人这样明晃晃地清算恩情的。” 声音不大不小,屋内五人恰好都能听到。 沉稳如时雨,也不小心碰掉了一支毛笔。 不是,他家大人在干什么? 好丢人啊。 莫春羽抢在他前头探身,蹲在地上捡毛笔,久久不愿起身。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蹲一辈子。
第5章 “严格来讲,昨夜大人只能算是提点了我,是我自己聪慧,懂了大人的意思,这才得以脱身。” 梁雁缓缓抬手,纤长的食指在两人眼前左右晃动,表示不赞同,“大人还没有说,当年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起来?” 宋随眉眼深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的肌理。 这便解释得通了。 难怪她今日要与他一起下山,路上又频频望向他,为了帮他,大庭广众之下还邀他回家。 原是将他认成了救命恩人。 只是那人与他戴着一样的玉佩? 想到这里,宋随的右眼倏地跳了一跳,下颌紧绷,无端升起股不加掩饰的戾气。 他本不想随意认下别人的情分,但若那人是他,那就另当别论了。 莫春羽时刻关注着这一头,见宋随眉目愈发沉敛,只觉得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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