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比了三根手指,再抬头看李长羲的眼色。 李长羲点点头,唇角带着笑意,赞道:“聪明。” 苏云乔想着离京之前还被禁足于王府中的景王,“事到如今,他还要坚持吗?” 李长羲仰首望天,骄阳向西边缓慢挪移,阳光却依旧刺眼。 “陛下精于制衡之术,不会坐视一方独大,景王的禁足令该解了。” 步入后院,厨房里传来一阵扑鼻的鲜香,苏云乔感觉到有些熟悉,快步走近向厨房内张望,果不其然地看见陈大娘忙碌的身影。 “大娘!您的病还未痊愈,怎么就劳碌起来了?” 透过厨房的门窗可以看见妇人衣着朴素,腰间系着麻布围裙,花白的头发只用一根木头簪子固定在脑后,一双精瘦布满皱纹的手不大熟练地翻着比车轮还大的铁锅,偶尔抽出空来用肘部的衣服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陈大娘闻声抬头看向门外,眯起眼睛看清苏云乔的面孔后欣喜地笑起来,“云乔回来了?嗐,我这都是老毛病了,麻烦你们为我付出这么多心力。” 她放下锅铲,慌忙用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油污,接着有些局促不安地说道:“我听清霄说你与世子明日要远行,去那个什么南国?听说南国人粗鄙,物产匮乏,吃的都是粗粮和烤肉,我便想着在你们出发前做一顿好的,也算报答世子的恩德!” “从前都是大娘照顾我,如今正是我报答您的时候,您快别忙活了,这些事情交给厨子去做吧,人家可是领了俸禄的。” 苏云乔进去挽陈大娘的手臂,陈大娘却急了,匆忙伸手推开她。 “厨房里油烟重,你穿着这么昂贵的衣裳可不敢进来,当心蹭一身灰!”陈大娘说着从水缸里舀了一勺清水倒进锅里,盖上竹木锅盖。 “我不过是翻腾两下锅铲,累不到哪儿去。方才你看我有些生疏,那不是累的,只是我从前用惯了陶土锅石锅,没使过这富贵人家的铁家伙。你就当是让我见见世面,别赶我出去了。” 苏云乔拗不过她,只好叫来几个厨房的杂役在旁边帮忙,尽量让大娘少动手、只动口。 从厨房退出来,她一回头便看见陈清荷在屋檐下朝她招手,陈清荷看到她身后的李长羲,神色略有迟疑。 李长羲很识趣地借口查谷大嘴功课主动离开,苏云乔得以单独和小姐妹说说话。 “高八斗还不知道我们来了锦城,但我听说他在南郡大肆宣扬我德行有亏被高家休弃,那些毁人清誉的瞎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陈清荷掩上房门,转身到桌边为苏云乔倒茶,语气愤然道:“世上竟有这种烂心烂肺的险恶小人!” 苏云乔听得她的描述也是怒火三丈、气血翻涌。 沉默片刻,她捏紧拳头道:“他得意不了太久,殿下已经搜集了高家与南郡刺史上下勾结、收受贿赂、强占民田等诸多罪证。高八斗获罪之日,他编造的污言秽语也会不攻自破。” “但愿如此吧。” 陈清荷苦笑,伸手环住苏云乔的腰,将侧脸贴在她的肩头:“这世道毁人清誉容易,证明清白却难如登天,我只庆幸蜀郡与中原相隔连绵重山,那些谣言传不到锦城。” 苏云乔一时出神,从前她与陈清荷就是这么紧密无间,夜里甚至同卧一张被子,半年未见,她竟有些不适应了。 缓过神来,她抚着陈清荷垂下来的辫子,问道:“待风波平息之后,姐姐还想回文陵吗?” “回不去了。”陈清荷无奈地摇摇头,仔细分析道:“即便高八斗获罪,高家根基尚在,迟早还会有高九斗、高一石。文陵就那么大,人人都知道我进过高家的门,即便我自证了清白,来日走在街上还是免不了受人议论。我还不如在锦城安家,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是这个道理。” 见她似是放下了前尘,苏云乔也松了口气,颇为欣慰地笑了,转而撑起她的脑袋,盯着她的眼睛笑问:“前头书院里不乏青年才俊,说不准哪一位便是将来的状元根苗,你可有相中的?” 陈清荷撇撇嘴,眼底闪过几分抗拒之色,说道:“你以为是个读书人就同你家郎君一般明礼贤德?我如今是不敢相信这些眉清目秀的读书人了,谁知道那衣冠楚楚的皮囊之下藏着什么禽兽?左右哥哥还未娶妻,我也不急着嫁人。” 苏云乔恍惚间想起一些陈年旧事,忽然乐了,掩着唇笑出声来。 陈清荷不解地看她:“你笑什么?” “我想起前些年咱们说的玩笑话。” 苏云乔道:“那时大娘鞭策清霄哥刻苦读书,说他若是考中功名做了大官,咱们都可以跟着享福了。那时我说什么来着?” 陈清荷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也笑了:“你说‘苟富贵,无相忘。’” 苏云乔饮了口茶,道:“如今我富贵了,你们也该跟着我享福了。我手里有些闲钱,不如你盘个铺子,往后自己经商,争取做个锦城女首富?” 陈清荷嗔怪道:“那你小瞧我了,我要做便做蜀郡女首富!” “好好好,那我就是蜀郡女首富背后的女人。”苏云乔很是配合地附和她,随后思索一番,说:“我叫人去打听打听,多少银两能盘下锦城的铺面,明日一早,出发之前,再让人将银子送到经院。” 陈清荷方才没当回事,这会儿听苏云乔语气正经不像玩笑,顿时收敛了笑意,慌忙握住她的手:“不是吧云乔你说真的?” 苏云乔:“我还能哄骗你不成?” 陈清荷一惊:“我就会舞个针线,哪里会经营什么铺子?纵使你现在家财万贯不在乎这点小钱,也不能胡乱挥霍啊!” “你是掌柜,许多事情不用亲力亲为,你不会的事雇人来做就是了。”苏云乔自己也是慢慢地才理解这个道理,她回想起自己初入平王府时挑灯夜战学记账的糗事,那时的她便如此刻的陈清荷。 “你都擅长针线功夫,那便盘个布庄或绣坊,即便不能一本万利,那也能添些进项,保你生活滋润了。” 陈清荷沉默了。 实话实说,她有些心动。 从前母亲带着她与陈清霄兄妹二人,总是遭受权贵欺压,说到底是看他们无权也无财、最容易拿捏。如果她自己囊中富足,今后谁还敢欺负到他们头上? 她若是自己富裕,往后未必要嫁进男人家里伺候夫家满门老小。那样的日子,想想便觉逍遥。 “我会仔细考虑的,不过云乔你无需再送银子过来了。”陈清荷道。 苏云乔微怔,随后想起了什么,急忙说道:“先前世子殿下留的钱是给大娘治病的,大娘还未痊愈,那钱动不得。你我是什么关系?姐姐竟还跟我客气上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清荷见她想岔了,先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背,随后转身进里间,搬出来一只木箱子。 苏云乔疑惑的目光落在箱子上,“这是?” 陈清荷翻开木箱盖板,里边竟堆放着许多银锭和布匹。 她笑着说:“这是高八斗求娶我时送来的聘礼,只可惜最值钱的金钗大婚那日戴在我头上,离开的时候被那个老太婆扣下了。即便如此,这些银两也足够支持寻常人家一家老小一辈子的的开销,盘个铺面绰绰有余。”
第39章 陈家人是什么品性, 苏云乔心里最清楚。 陈清荷若真有难处,一定不会拒绝她的帮助。 反之,陈清荷自己有些微薄的积蓄, 就一定不会再收她的钱。 陈大娘做好了晚饭,白檀奉命来门外传话,苏云乔帮着陈清荷将木箱搬回里屋,这才出门去前厅吃饭。 陈大娘烧了五菜一汤, 三荤两素,比不得宫廷王府那些大厨做得精致美观,却是香味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陈清霄将自己面前的菜肴与苏云乔手边的鲫鱼豆腐调换了位置, “云乔从前最喜欢母亲做的这道红烧野鸭,今日可得多吃几口,下一回再想尝到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几道目光齐聚在他身上, 陈大娘稍稍迟疑了一瞬, 随即笑着说:“这个说来也容易,这又不是什么祖传秘方, 不忌讳外传。一会儿找个人将菜谱记下来, 以后云乔回了京城也能随时尝到这个滋味儿!” 李长羲不动声色握住苏云乔的手, 朝陈大娘笑了笑:“还是大娘想得周全。” 在锦城经院吃完晚饭,二人回到驿馆, 苏云乔将次日出发要穿的衣服备好, 其余的杂物都交给杜五福他们搬到马车上。 李长羲盘膝坐在榻上,拎起剪子剪了两盏明烛灯芯, 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只是声音太小, 听不真切。 他透过烛光定定望着苏云乔的身影,女子身姿曼妙, 该饱满的饱满,该纤细的纤细,整体来看比起初相见那时要圆润一些,但在人群中依然是偏瘦的那一类。 “难怪你怎么养都这么瘦,原来是王府的厨子手艺不精,饭菜不合你胃口。” 苏云乔听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回头对上李长羲专注的目光:“我什么时候嫌府里饭菜不合胃口了?郎君这话说的,仿佛我是什么娇生惯养难伺候的主儿。” 李长羲感叹道:“衣不如新,饭不如故。” “不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么?” 苏云乔下意识反问,话出口后才有所察觉,话音一顿,霎时间明白了男人在纠结什么。 她有些无奈又好笑地回他一记眼刀子:“李兄从哪里学的拈酸吃醋?就为一盘鸭子同我过不去?” 李长羲不辩驳,喃喃道:“我今日才明白,你当初为何对梁照音的事耿耿于怀。” “这不一样!” 苏云乔拍了拍灰尘,疾步上前坐在榻上,焦急解释道:“我那是、我那是怕你心有所属,迫不得已奉旨娶了我,我可不是与梁姑娘争风吃醋。” 李长羲也放下了剪刀,“那你呢?如若没有那道赐婚圣旨,你与陈兄算不算青梅竹马?” 苏云乔道:“梁姑娘倾慕你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清霄哥可从未有过逾越兄妹之谊的举动。” 李长羲不以为然道:“他虽谨守礼数,可他看你的眼神分明不是一位兄长看小妹的眼神。” 苏云乔张了张口,下意识回想陈清霄看她的眼神。饶是她在记忆里搜刮一番,也没想起李长羲说的究竟是什么眼神。 她似乎从未注意过陈清霄的目光,也不知道陈清霄眼中藏着什么别样的情愫。 即便真有什么,她已经为人妻,陈清霄不可能违背人伦做出失礼之举,过往那些琐事便让它散在风里,李长羲又何苦紧抓着不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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