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日得知长公子怀有身孕,更是接连几日耗在军营,亲自选了代替永嘉侯前往江峪山的人选。便是长公子在宫里的住处,也是日日都在添置。 可如今,陛下却说不用再继续筹备。 颜昭心下猜了七八分,薄唇一抿,却也不知该如何劝解。他愣着不知所措,元苏一侧身,将脸靠在他怀里,却是意外地开了口。 “终究是孤大意了。” 若非她提出削藩收权,这些人也不会兵行险招,竟利用天家祖制,趁着苏沐坐马车独自入宫时,意图假扮成永嘉府中下人,蒙混入宫。 虽说永嘉侯赶来的及时,御林军也拿下了那几人,但苏沐却因为反抗时动了胎气,腹痛不止。那本是苏沐无比期盼的,与永嘉侯的第一个孩子。今日差点儿就弄得一尸两命。 还是在入宫时,在她宫城脚下。 说出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元苏又怒又惊,却也明白短短三年,她虽扶植了不少新人,但大多数人的利益仍是紧密地捆绑在一处的。 她们今日敢对苏沐下手,便是无声的挑衅。 「徐徐图之」 元苏忍不住冷哼一声,她在金玉宝座上已然慈眉善目太久了。 “陛下。”颜昭听得惊心,怪不得今夜里陛下来得这般晚。若是他知晓,定不会传什么「有要紧的事」这一类的话给她。 他懊恼不已,却也听出了端倪。 “长公子的马车从永嘉侯府出来时并无异样,却在入宫检查之后,过第二道门时,发生了这样可怕的事。”颜昭略一迟疑,压低了声,“足见御林军中尚有隐藏极深的棋子。” 敢在此刻下手者,多数都是死士。所以就算被御林军抓住,也不会吐露半句。更何况,宫中守卫森严,若没有人与之里应外合,根本无法得逞。 今日阮程娇还提过一嘴,说御林军多酉时换值,但每道门上替换时辰常轮换。是以每日的交班的时辰都是清晨才定。 这样一来,需要排查的,几乎涵盖了所有的御林军。 思及此,颜昭道,“陛下,只怕此事不仅这样简单。” 旁的不提,阮程娇刚刚走马上任,就出现这样大的纰漏。只怕明日朝臣定会以此为由,奏请陛下罢免她。 元苏知晓他的意思,声音慢慢平缓了下来,道,“她们打得算盘响亮,孤若是不入套,岂不是让她们白费了心机。” “陛下。”颜昭蓦地握紧她的手,“此事怕是危险。” “越危险,才越逼真。”元苏心意已定,伸手抚在男郎担忧的脸颊上,莫名地声一软,“只是会辛苦你。” “我不怕。”颜昭朝她弯弯眉眼,笑得十分好看,“有陛下在,我什么都不怕。” 他嫁她前,就做好一切准备。 元苏看着他,一时之间竟有些收不回目光,冰凉的心间似是有什么汹涌而来。 她抚在他脸颊的手指慢慢下移,轻轻按住他的唇珠。 “再等等。” “嗳?”颜昭一时没跟上她的思绪,但此刻情形又实在暧昧,他悄悄地红了脸,正不知该怎么反应。 元苏却突然起了身,站在软榻旁向他伸出了手,“行军打仗,最忌休整不够,孤带你去歇息。” 她仿佛已经脱离了刚刚那样低落的情绪,依旧是一身淡然。 哪怕苍山负雪,也难掩骨子里带来的傲气。 而这样的女郎,正是颜昭出嫁前所仰慕之人。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眸光流转,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放进她掌心,正要顺着她的力道起身,凉酥酥的麻意立时发威,在他双腿穿梭,带来说不出的难受。 “......” 他刚刚才跟元苏说了自己腿不酸,转头就麻的站不起来。 颜昭心中委屈,又觉得自己实在不中用。正想着措辞该怎么解释,身下一空,整个人就被元苏抱起。 “陛下,我真的......”他顿了顿,将脸乖顺地倚在她脖颈处,勉强找补道,“真的腿不酸。” “孤知道。”元苏低低应他,“只是孤想抱着凤君罢了。” *** 六月六,清晨的天色还是一码的鸭蛋青。从宫里驶出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带着天子仪仗,浩浩荡荡往云台山去。 此次一同前去的,还有朝中三品及以上大员和其家眷。各府奢华惯了,去云台山不过是小住一夜,却不约而同地都带了自己惯常用过的物件。 一箱箱累在马车上,滚过的车辙都深了不少。 颜府不在此次前去祈福的行列里,颜昭又是凤君,理应与陛下同乘。是以书钰便一人独坐着辆宫里出来的马车,跟在朝臣家眷的马车队伍里。 他如今自持身份不同,看那些特地装扮而来的世家公子也总是多了几分不屑。半路上休整的时候,周围都热热闹闹聊着天,他却不愿下车,只稍稍掀起车帷,竖耳听着些只言片语。 此次前行的朝臣家眷,与他年龄相仿的小公子有三位,剩下的便是高太师家的长女高采蓉,还有魏太傅家中的独女魏盛妤,这两位都是京都中出了名的才女,只等来年春试后再入朝取个一官半职。 书钰并未将那三个小公子放在心上,总归女男分院,他们也没机会遇见陛下。倒是这两位女郎,说话极有意思,三言两语便逗得戴着帷帽的几个小公子轻声浅笑。 就是故作严肃的他,也没忍住。隔着车帷弯起了唇角。 “颜公子。”高采蓉待人如沐春风,在京中有不少蓝颜知己。她一早就瞧见半隐在车帷后的身影,从侍从手中接过盛了水的杯盏,用自家的乌木雕花托盘托着,亲自送到了书钰马车前,“这是新取的山泉水,入口甘甜,极为爽利。你且尝尝,或能一解车马疲乏。” “多谢高姑娘。”书钰客气地道了谢,并未露出面容,只是让随行的內侍接过,便重新放下车帷,挡住了周遭打探的目光。 高采蓉负手而返,面上依旧温和。倒是一同坐着的那几个小公子有些替她不平,低声道,“还说是什么,最起码的礼数都不懂。” 其中一人消息灵通些,听了这话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们可小声些,我听说啊,这位颜公子甚至都不是颜府正经的主子,只是表亲罢了。” “表亲?”另一个与高采蓉相熟的男郎冷嗤了一声,“那甚至都算不得什么门第了,我倒是头一回见寄人篱下还这般高傲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 魏盛妤瞥了眼碰钉的高采蓉,稍稍露出个笑,“世间之人品行各不相同,倒也不是谁都会买高姑娘的好。” 她向来与高采蓉就不对付。两人年岁差不多,又都擅长诗画。明面上看着都是一团和气,可这私下里,不知暗暗较劲了多久。 就像前段时日,京都里那唱戏的伶人。 明明是她先包的场,捧的人。不知高采蓉用了什么手段,竟趁她去花船时,将人纳进了府里做小。 听说原本此次选秀,高采蓉的幼弟也在名册之中。没成想,凤君大病。选秀一再搁置,到现在都没有眉目。 眼下只有颜府的这位表公子颜书钰伴在凤君左右,也难怪高采蓉会去套近乎。 只可惜—— 魏盛妤微微摇头,心中得意,挑事道,“想来这颜公子是爱惜名声,这才不愿与高姑娘扯上关系。毕竟啊,这一旦与高姑娘多说几句,没有哪个男郎能不动心的。”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在场的几个小公子,半是玩笑半是严肃道,“现在京都都在传,高姑娘院里的小侍,可是集齐了各式郎君。” 四周蓦地静了下来。 三个小公子相互瞧了一眼,谁都没有搭话。 倒是高采蓉脾气好,也没恼魏盛妤口无遮拦。只笑道,“都是流言罢了,我高家向来读得是圣贤书,又怎么会在未娶正夫之前,就如此浪荡行事。” 她的话一出,刚刚还有所迟疑的小公子当即开口相帮道,“依我看,多半是高姑娘为人和善,才叫那些不知羞的男郎会错了意。” 魏盛妤凉凉一笑,起身回到了自己马上。 短短半刻休整,书钰就听了极大的热闹。他坐直了身子,眼中满是不屑。 出身低微又如何,只要能把握住机会。他就不信,自己不能走进陛下的心。 马蹄得得重新踏在山间小路,等內侍扶着书钰下车,行宫别院里各人的住宿都已安排妥当,下人们低垂着头,挨个往各处院落送着行礼。 他微微扬眉,瞧着刚刚那几个小公子往西边院落走去的身影,唇边露出个笑。刚迈步要往行宫前去,一转身正正对上腰侧别剑的阮程娇。 她目光寂寂,毫无表情地看着僵住的书钰,“表公子,我受陛下所托,前来护送公子回凤君身边。” 也不知为何,每回见到阮程娇,书钰总是后背发凉。虽说她容貌极美,但他就是觉得哪里隐隐不妥。 如今她大步走在前边,那股压迫打探的目光不在。书钰暗暗松了口气,将她从头到脚细细观察了几遍。 还未得出结论,走在前的阮程娇蓦地停下脚步。书钰一时不察,一个惯性直直往前跌了过去。 不等他闪避,阮程娇比他更为利落,直接一个侧身,与他撇的干干净净。只用剑鞘往前一伸,险险挡住书钰跌跤的趋势。 “前面是凤君歇息之所,臣不便入内,表公子请。”她躬身微微点头。 书钰巴不得离她远些,抚平衣角的褶皱,脚步一迈,领着內侍往里走出。这处行宫仿照福宁殿而修建,几乎无需椿予领路,书钰闭着眼都能寻到内殿。 不远的檐廊下,內侍们正支着小炉子煮茶。 晨光正热烈之时,靠着檐廊的碧纱窗半开着,隐约能瞧见坐在桌案前看书的人影。 “表哥。”书钰乖巧地行了礼,见颜昭没什么精神,忙关切地上前问询道,“可是还在忧心长公子的事?” 听说前个御林军抓了些意欲绑架长公子闯进宫廷的刺客。 此事一出,四下哗然。 谁不知道陛下就这么一个亲人,敢堂而皇之地算计长公子,便是对皇权的挑衅与漠视。 陛下震怒暂且不提,单是他瞧着,陛下似是对表哥也有所迁怒。 颜昭点点头,眉头皱着,深深叹了口气,“怎么说,长公子入宫小住一事也是经由我手筹备,如今他出了那样的险事,陛下怪我,也是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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