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娘子欲言又止道:“你给婶透个底, 这么来到底有没有危险?” 贺云铮听着, 忽而就想到他离开郑府的时候, 郑雪澄叫住他的问话—— “你这遭入营, 可是圣人安排的?” 当时的贺云铮有一瞬怔愣, 随即想起, 郑叔蘅已死, 如今的郑雪澄恐怕当真就是下一任郑家家主了, 他能知晓建隆帝先前在府中私下见了自己并不奇怪。 沉默半晌,贺云铮摇了摇头:“是我自己的主意。” 郑雪澄的心往下甸了甸, 虽说贺云铮没说此事与圣人究竟有无关系,但有一点明确: “你非被迫。” 而是要主动离开郡主…… 贺云铮克制地不多想对方的言下之意, 只低声回道:“原本与二郎就是这么打算的, 春狩之后, 他便会替我引荐入伍。” 虽然郑叔蘅不在了, 但巧是巧在贺云铮那夜救了赵琦, 齐国公府在兵部向来有声誉,见他心意决绝,自然只会帮衬。 命运就是巧合。 而如今, 他也只与杨娘子和瑛瑛简单提及,无妨, 真要独当一面,自是要吃苦的。 杨娘子往屋里又多看一眼, 又不禁悲从中来:“早不去晚不去,你可知现在外面都在传,估计再过不久就要和辽国打仗了?” 去年晋王打了个哑巴亏回来,十多年前更是死了太子又死将军,这一旦去了,哪有什么好盼头? 贺云铮没再掩瞒,郑重却低声道:“若真去了,瑛瑛就拜托杨娘子照看些日子了。” “哪用得着你说这些……!” 杨娘子急看他,终于忍不住问起那个多日不曾提起的人—— “郡主呢,郡主也没说你什么?她不管你吗?” 贺云铮只觉得耳道外像灌进了一泵水似的,铺子里外诸多声音都被隔开得嗡嗡胧胧。 他努力维持着端持的神色:“对,她不管。” 她的出手要耗费太大代价,要违背太多她的初衷,他不能说她是错的,她有她的苦,有她的难,只是这些到底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说来可笑,他一介白丁,怎该强求一个郡主折腰? 这一年混沌,在无数人的血泪铺垫后,他才认清,要靠自己,哪怕豁出命去,也得靠自己。 事如所料,安歇了才不到几个月的辽国大军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再度进犯,大邺国内一片忧心忡忡。 朝堂内外,为如何抗击这次辽国野心也吵翻了天际。 春狩事后,晋王秦恒被怀疑纵容家将行凶,或涉及到了郑二郎之死,却苦于没有证据,故而三司最终只能问罪一些明显渎职的禁军与侍卫们。 但秦恒也未得到什么好,因为圣人亲允了赵家所求和离,引得秦恒旧疾复发,名义上被安抚在晋王府内,实则是建隆帝趁着势头头一次压过了对方,将其软禁。 原本是该一直将这头危险的猛虎困住的,坏就坏在,辽国再度进犯,与其交过手、最有可能制敌的却也是秦恒。 无怪乎春狩出了那么大的事,晋王却安静至今。 “他刚愎自用,自然深知如今圣人掣肘,齐国公年迈,手下精兵能将亦都上了年岁,赵大人虽担任皇城史,奈何武艺平平,朝中这一代武将……” 洛嘉嗤笑一声,确是良莠不齐,无怪乎秦恒有恃无恐。 刘召观她神色倒还算平静,心中有了底,交代道:“郡主推荐的名单已经着人上交予兵部了,不论此次是否是王爷领兵出征,咱们的人都会得到个机会。” 洛嘉颔首,忽而沉默了一下。 刘召心知,恐怕郡主是又想到了贺云铮,他刚要出言,洛嘉朝他看过来,宛若猜到他要出言相劝了,轻轻笑道:“刘叔是在担心贺云铮么?” 她如此直白反问,刘召反有些噎口。 洛嘉慢吞吞端起杯花茶,轻饮一口才继续道:“圣人既要招揽他,便不会只空口谈天,他参军入伍许就是圣人的安排。” 刘召欲言又止,总担心其中不是这样,但他每每提及是否要再去探查一番的时候,洛嘉又言辞明确地禁止他去查。 她宁可秉着这刻骨剜心的猜测,也不想探查是否还有别的真相,因为查了就是她不甘心,因为万一真相确是如此,就是她自己再次折腰咎由自取。 洛嘉宁可当做与这人没有前情,也没有往后。 又不是头一次经历生离死别,有什么难以割舍?她嘴角一直撑着笑,一丁点儿都不肯压平。 刘召长叹一声,离开后知会早早守在门口的虞焕之:听见没,郡主不准多事。 虞焕之眉头压得低沉,心里觉得不舒服极了。 两军交战迫在眉睫,就在晋王一脉觉得事情不日就能有定论时,建隆帝却忽而下令,由老齐国公带兵出征,同时再拨数名官位不高,却于武艺谋略都俱佳的年轻武官听命于其,双方互依互补,再从各处兵营共拨十万精兵,配合边关十万守兵,即日出兵! 这可真是捅破天了! 朝堂上一时吵得不可开交,纷纷指责圣人此计荒唐怠慢,一向运筹帷幄的秦恒也终似开始不满了起来。 但老齐国公军功赫赫,德高望重,他站出来为此策请命,肯定了建隆帝的旨意,便有力地堵住了无数人之口。 而有心人事后细细品味,忽而心生迟疑—— 齐国公往日与晋王修好,若非春狩那夜王爷保护不当,王妃身受意外,引齐国公府怒极请旨和离,如今齐国公恐怕还不会与晋王贸然正面起冲突。 而反观郑家,嫡子之死宛若一次敲打,他们因此而沉寂,亦或说是疏离朝局不少,在这等关头竟无一人请命。 这前脚后脚的时局更替,当真如此巧合吗? 但情势紧张,不容有心人仔细揣摩当夜细则,齐国公已然授命带军出发。 京中兵马浩荡出征,沿街百姓含泪夹道相送,春末夏至,恰逢京中下了一场极大的雨。 洛嘉在高台上远眺行人,听线人汇报她的人手各自被安插在了哪些位置,听着听着,那些话音袅袅便宛如溶进了泼天的雨声里。 恰巧,看台外正冲进来个裙摆被淋湿弄脏的凄楚小娘子,进来时与人撞了个满怀。 今日能在此送行将士们的,都是身份不凡的显贵家眷,当即唾骂了几声走路不看没长眼啊。 若放在往日,李相思怎会受此羞讽?她定是要闹的! 可今日她孤身来此,连个能为她撑腰的侍卫都没带,被人推搡开也只是瞪大了通红的眼。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相思娘子。”对方一伙人中有认得李相思,见她如今凄惨,忍不住发出戏谑嘲笑。 李相思握紧拳头,明明对方还未说什么,可她竟已然快哭出来了。 她怎会不知别人想说什么,要说什么。 自从母亲随太后去到皇陵,她的日子也一落千丈,是骡子是狗都能出来踩她一脚。 她往日脾气不好,本就没结下过什么善缘,而现如今,就连唯一会对她好的郑叔蘅,也……也都…… 心脏都宛若被割开了,李相思竟觉得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其余人却来了劲儿,纷纷不怀好意地戏谑着:“听说相思娘子近来到处求人,今儿是又盯上谁了?” 众人哄笑,看够了兵马出城,自然更要换个乐子。 洛嘉下楼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李相思本已打算忍耐这些奚落了,可蓦然瞧见洛嘉,她立刻便要转身离开! 她从前骄傲得像只翘尾巴的小孔雀,心中实则最看不上的就是洛嘉,虽然鲜少当面与其产生冲突,可从没有掩饰过对洛嘉的不屑与不喜…… 特别是临江楼前,因为她那一通闹腾,还让洛嘉亲手降罚了她的马奴。 如今,落到这样有求于人的狼狈地步,她怎愿被洛嘉看到! 可偏偏她衣衫淋湿,鞋履亦湿滑,才刚要转身便不慎失了平衡,整个人哐当摔倒在地! “唔——!” 凄惨的低叫声瞬间引爆了周围的各种戏笑,众人实则皆知李相思与洛嘉关系不妙,当着洛嘉的面,自然毫不遮掩他们的讥讽。 “相思,你这求不到人就行大礼的规矩,难不成也是长公主教得?” 奚落嘲讽宛若锥心的刀,引得挣扎撑起身的李相思几乎抬不起头,泪水顺着颤抖地脸颊一滴一滴,落尽她淋在地板的雨水里。 怎么……怎么偏偏就被洛嘉看到呢? 洛嘉沉默看着这一幕,不难看出,其余人见她出面,实则是变本加厉欺辱李相思了。 原因很简单,自己与太后等人不和并非秘密,如今太后与长公主倒台,而自己已然屹立,甚至自己的疯名广为流传,谁不得顾忌三分? 洛嘉眉目低垂。 曾几何时,这样的羞辱是落在她身上的,嘲讽她草菅人命,浪荡荒唐。 或许只是,风水轮流转吧。 驻足片刻后,洛嘉回神迈步,也不再看这边的闹剧,昂首款步地离开。发上步摇轻晃,裙边禁步琳琅,在这片狼藉中宛若鹤立鸡群,耀目非凡。 与她相比,颤巍爬起身的李相思看向自己脏污的衣裙,看着地板水面上映照出自己的苍白面容,死死咬紧了嘴唇。 她知道,等洛嘉一走,刚刚的戏谑嘲讽还会继续,这些人说的不错,她今日确实是想找人求助,她打听到曾经的一个关系尚可的尚书家娘子在此,不论对方愿不愿意,她豁出脸面也要试试…… 然而洛嘉刚走到楼梯口,突然驻足。 她扭头看向神色犹豫忐忑的李相思,平静道:“相思表妹不与我一同回府吗?” 李相思带回郡主府的消息不胫而走,刘召吩咐丫鬟们准备茶水时,实在有几分看不透。 屋中,洛嘉轻轻颔首,刘召则带着其余下人们一道退了出去,将谈话的场子留给屋中两位贵女。 洛嘉将热茶推了过去。 李相思眼眶还红着,可自从跟着洛嘉回来后,也深知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不再哭哭啼啼恶语相向,却也无法将自己的苦衷立刻诉诸。 洛嘉并不急,甚至她原本都没想要帮对方—— 名义上的表姐妹算得了什么,她从前落魄时,也从未得过长公主府的好脸色,甚至于长公主与太后数次对她落井下石,这二人如今下场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在里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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