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知相解,相伴亦相爱。 她缓缓睁开红肿的眼,闷着声:“应郎,我杀了人。” “我知道,”他沉声,“这不要紧。” “可是他该杀。” 薛泫盈注视着他的眼睛。 应无相倏忽笑了笑,掌心抚蹭着她的侧脸:“盈娘,你做得对。” 她有些茫然:“你不会怪我吗?你是不是觉得……我也变成了个毒妇?” “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吗?”应无相轻声。 “记得……你说,无论我如何,都是清白的人。”薛泫盈与他对看。 “你杀了认为该杀的人,心安吗?” “我很心安。” 他又重将她抱入怀中,肉身相贴,去暖她因梦魇冰冷的身子:“盈娘在我眼中,是最有悟性和灵性的孩子。” 光影镂刻,流转在二人身间。 应无相终于开口:“郎中说……” 薛泫盈心中遽然一紧,顿觉浑身一僵。 “说这孩子已有月余……我算了日子,那时你与秦凇尚未相识罢?”他一记轻笑,却炸红了薛泫盈的两颊。 她心虚地朝后躲了躲身,却被应无相一把扣回怀中,压在了榻板上:“我何曾教过你撒这等弥天大谎了?” 薛泫盈扭着身子朝后拱,弱声道:“也没骗你……” “没骗我?”他骤然拔高声量,却被薛泫盈理直气壮地堵了回去。 “那日我在庭院里只字未提秦哥儿是生父,反倒是你口口声声左一个‘野种’,右一个‘不准我再说半个字’,我哪敢啊……” 薛泫盈拟着他的口吻,学得有模有样。 应无相按了按眉心。 “吴婶呢?”她想起什么,忙攀住他。 “回村中传话去了。” 她一愣:“什么话?” “你肚子里这个种,既不是什么秦哥儿的,也不是什么京都浪荡子的,而是……” 薛泫盈恼红了脸,一把捂住他的嘴,不堪再听,却在他噙笑的两眼中品出几分谑色。 “你、你当真让她这么说?那村中人岂不是、岂不是要用口水将你我淹死呀……” “知府正出府,她捧着伞一把就跪在正门前,将知府的轿子都跪停了。接着便说,村中薛姓娘子有求,一派视死如归……知府还以为我生了多么滔天的事端。” 应无相伏下身,侧耳贴上薛泫盈腹间,合上两目,难得地柔软与舒然。 他徐说:“盈娘,不若你给我一个名分罢。”
第79章 79·谁敢上前 岐州四月, 早已退去最后一层寒意,满庭的梨花开得竭力繁盛。 薛泫盈低下眼,眼波在他的眉目间流转。她亲眼见了应无相两世, 上一世的权臣应师冷不可化、傲不可折,而今他仍是诸多文墨与口传中的应无相, 却卸去了许多冷硬的外防,任春日盼顾。 她抬起指尖, 轻轻描画应无相的唇、鼻、眉,最终缓缓低下脸, 双唇附上他的耳廓, 却始终没有说一个字。 应无相低声, “有些痒。” 他握住她的手,圈在掌心里,凝了许久:“盈娘握银簪的模样, 很美。” 薛泫盈的手微微一僵,直起了身, “你……瞧见了。” 瞧见了她握着银簪,与顾锋自认不堪地滚打在一处, 最终用簪子夺去他的命,刺透了他脉络与血肉。 应无相不否认, 将她的手极轻的一吻。 薛泫盈缓缓抽开了手, 身子绷得愈发有些紧, 喉间微涩:“其实我很害怕。” 她望着应无相的眼睛, 很轻地说道。 “如若换做从前,我想我应当会质问他为何要这样待我、待母亲、待轻娘, 也许会哭,会四处奔走借些外力来帮我……可我当他死在我眼前时, 我不知我是什么感受,许多事于我而言早已不再重要了。” 薛泫盈轻轻勾了勾他的手指,“尸首呢?” “送去官府了。”应无相合眼。 “官、官府?”她一怔,似有些惧色。 他扯出几分笑,不紧不慢地:“如今怕了?” 薛泫盈心里慌了神,掌心洇出了汗:“一命偿一命,可他有罪,我想我应当……罪不至死罢?” 顾锋的尸首是由悟禅套入麻袋里带过去的,一把扔在县令座下,张口便是: “顾锋其人毒打续弦、发卖继女、赌虫一个,县令认不认?” 孙县令先前与应无相颇有些交情,自然一口应下:“此人记名在册,下官时常差人跟察,认的。” “自然如此,僧的话便不假,后话也不假——他险些害了我家夫人的命,亦险些害了夫人腹中、太师后嗣的命,其罪当诛。应太师的话,尸首已然带到,还烦请县令处理干净。” 孙县令闻言,怔在书案前头:“令夫人……?下官听闻太师大人亲临岐州,并无妇人相陪啊。” “无怪您不知,我家大人念在孟西村那位薛娘子身在孕中,不愿招摇过市,免得一众繁缛惹得她身子不快。薛娘子同太师大人此番祭祖回京后,便也要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想来不日还要请县令大人吃盏喜酒。” 悟禅说得体面玲珑,不料却把孙县令微微一吓:“薛娘子?你说孟西村那位薛娘子?” 应无相于岐州时曾是他衙中的掌刑刽子手,此后随豫王高飞京都,这一段堪称壮丽得意的过往中并未寻见一介妇人的身影。更莫提孟西村那位薛氏,他分明是见过的。 彼时李家李昌松惹出惊动的事端,那位孱弱不能自理的妇人薛氏颤身跪在堂下,绝可怜见儿地仰脸望着座上,唯恐蒙了大罪。而应家二郎以公职之身陪在左右,不曾想竟是……一桩婚缘。 悟禅拱了拱手,迈着步子去了。孙县令还未来得及反应,怔着神,耳边犹回响着他曾嘱托薛泫盈的那番话—— “娘子若是还无子嗣,还好改嫁旁人。” 一语成谶,二嫁之身竟是偕同应无相这等虎蟒之辈……实乃命数无常、福寿无量。 座下麻袋的血已干涸,映着极晃眼的褐红,孙县令抬脚一踢,令声:“连着麻袋一并烧了,干净些。” ** 一连数日,薛泫盈颇忧心着官府衙门来索命抵偿的时刻,竟同应无相提起去投案。 应无相斜眼睨她:“你如今身在孕中,去投案蹲内狱,连着孩子一起么?即便如此,也不愿央求我两句?” 这话戳中她心事,急得她在书案前踱步,神伤道:“我知道,我自然知道呀……可律法在上,你如今官声尚好,我怎么能拖累你?我如今腹中有你的孩子,可见他们也是会饶我一命的吧?” 应无相低笑了一声,将笔管掷入了笔洗中,将她按坐在镜前。薛泫盈微怔,仰脸觑他:“……做什么?” “替你绾发。”他淡然。 薛泫盈望回镜中。她与顾锋相搏时,瓷片绞断数捋乌发,而今发髻挽罢,总余下许多松散的,并不齐整。 她拂开应无相的手,有些黯然:“你还有心思绾发……我心里总慌,一连几日吃不下饭,总怕去蹲内狱……” “你如今怀得是谁的孩子?”应无相淡声。 薛泫盈一愣:“自然是你的。” “我是谁?” “你是……噢……可是,可是天子犯法皆与庶民同罪,何况我?”她茫然。 不觉间,应无相将她的簪钗珠翠卸尽了,乌发垂散肩后。他握起木梳,梳齿没入薛泫盈发间,自上由下,梳解开了:“这句话,只有身份正义的人,方有资格喊出口。顾锋身不正、人不义,你若说你杀了他,恐怕多得是拍手叫好的。” 薛泫盈心中蓦然一松,镜中他立在她身后,却如盔盾般令人踏实心安。 一双磨尽了刀柄的手,如此温柔地挽发、择钗。 实则,薛泫盈想说—— 应郎,我做了个一场梦,换做往常,应当是一桩与亡母团聚的美梦。可时至今日,我分不清这梦孰好孰坏,也分不清顾锋那番话是真是假。 神思恍惚,她眼中聚了许多愁绪,来不及换作一声叹,只是极轻地开口:“应郎,说说你儿时的事罢。” 应无相的手微微一僵。 她回脸,很认真:“我想听……他也想听。”薛泫盈扶上腹间。 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理儿真是被摸了个透——应无相暗笑,却怪她错了语序:“将你放在他的后头,才对。” 春窗外景明柳垂,镜前一双人影一坐一守,他缄默数息,犹如自宽。 “我是个侥幸活下来的人,仅此而已。” 诸多苦难早已斑驳昨日,他只恩谢于那个匍匐在野犬身下,还要掰开它獠牙利齿夺肉沫儿的自己。没有臣服,没有屈从,没有随着一个个寒秋凛冬的风雪消弭,却愈蓬勃强蛮。 关于应无相,薛泫盈早有耳闻,但却觉得都掺杂了世人太多的臆想与猎奇欲望,失了真,也辱没了他。 她启口,“你的母亲……” “她是个娼妓,但不是我的母亲。”应无相截下了她的话,“我的命是我自讨的。” 薛泫盈倏然寂静了,却轻轻攀住他的肩身,勾了勾他的脖颈:“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他一怔,弯下身来,却听薛泫盈极小声地呢喃道:“我觉得我是佛祖亲自派来做你家人的,还有他……”她指了指腹间,笑得灿意,“快恩谢佛祖罢。” 恩谢佛祖…… 应无相被这番话击地心火泛滥,暖融融将他围住了。 他矮身,仰脸凝着她:“恩谢盈娘,我来迟了。” 话音甫落,廊下传来一阵颇急的步履,几乎迈着令人心焦的节奏抵至庭前,折身伏跪:“大人,东宫传信,还请大人尽快回京。” 应无相回过脸去,面容掩映在窗外纷杂的树影间,晦暗不定。 ** 迩来京都中甚不太平,堪称久违的热闹,酒肆茶馆儿里头多嘴多舌,绕来绕去聊着几桩新鲜事儿——一则是燕公家的侯爷与兰漪郡主婚期在即,府上多得是热闹喜庆,豫王声称兰漪郡主自幼生养在了他跟前,情谊甚笃,形如兄妹,向御前请责揽下操办婚典的事务,倒是令许多朝臣品出几分温情。 往前这位豫王多得是大刀阔斧掌权拿政,而今操心起烟火琐事,倒也让御前觉出些不同,当即允诺这两家结缡婚典由豫王一手操持。 二则便是太师应无相返京却带回一个女商,且是共乘一辇,停于太师府正门。应太师亲自恭了身,将女商接至掌中,步步搀扶、好不紧凑温存。一时臆造出多少温柔悱恻、风流瑰丽的书文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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