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玉澈公子会买燕园的,不想最后竟看中了荷园。”小竹轻轻嘀咕着。 提起李玉澈,李知意的唇畔淡淡浮了一抹笑。她总觉得他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一举一动优雅得简直不真实。她注意过,他的鞋尖都是半点不沾土的,显然是个很力求完美的人。 “荷园也好。看花采藕都是乐事。他是南来的人,自然喜欢。”李知意轻声回应着。 小竹慢慢抿了一口牛乳茶,奶沫子挂在唇畔,被李知意随手拿帕子抹了也不在意。“那么姑娘,你们今日说什么了?炙肉吃得可还好?” “炙肉是很好吃的,那是李家炙肉呀,咱们之前去的时候,你嫌人家的芝麻酱汁油腻,如今我吃着清淡了不少,大约是改过了。配上热辣辣的黄牛肉,的确好吃。至于说什么了,左不过是契书的事,我吃得高兴,倒也没仔细记着。”李知意笑吟吟回道。 “他没惹姑娘不高兴就成。”小竹放了心,又笑道:“不过瞧着那么个好脾气的人,大约也不会惹姑娘生气的。” “写个契书而已,哪来的气可生呢?”李知意早卸了簪环,此刻瀑布般的黑发倾泻而落,愈发衬得肌肤如雪,脖颈纤细奶白。 “因是买卖合同,这园子又卖得价钱不低,所以张贵说今日的契书是呈给府衙留存的。等过两日府衙备了底之后,你们还要再写一份呢。” 李知意已然生了些困意,早把牛乳茶搁在了一边,正闭着眼睛斜靠在迎枕上犯懒。此刻听见这话,便柔柔又回了一句。“那也不妨事,左右山兰生产之前我们都不走了,择日再写便是了。” “好,姑娘早些睡吧。”小竹将杯中的牛乳茶一饮而尽,又用小勺子刮了下头的奶皮子来吃。待吃得一干二净,李知意已小猫似的钻入锦被里。她笑着替她窝了窝被角,便也自去安歇了。 …… 麒麟宫的夜似乎总是很长,长到分明已经坐了许久,但那西洋钟还是一声不吭。殿外,愈见老迈的陈宾走进门来,无奈叹气道:“陛下您还没想通吗?” “朕做不到。”祁渊摇摇头,望着朱笔下的奏折,心碎欲裂。 “那陛下想如何呢?”陈宾又问。 祁渊难以作答。他的脸庞依然足够俊雅,鼻梁高挺,双眸如墨。他的脸色也足够惨淡,几无颜色,黯如碎玉。 陈宾慢慢走到他的身边,垂头看了一眼他刚刚写下的旨意,不由得诧异无比。他认认真真地看向祁渊那张写满了不舍的脸,惊讶道:“陛下,您当真要这么做?” 祁渊将朱笔淡淡丢在一旁,以手撑住额头,声音嘶哑道:“平心而论,哪怕死一万次,也不愿行此举。可那日,我看见她的笑脸。陈先生,我已两年未见过她那样的笑脸了。” “坐在这儿,我想了一天一夜。我总算熬过了心里这道坎,决心如此。” 祁渊苦笑着,血丝密布的凤眸轻轻合上。 “没什么比她高兴更重要的事了。比起得到一个不快乐的她,我更愿意失去一个快乐的她。至少,她是真的高兴。” 听见这话,陈宾先是怔了怔,随后便重重叹息道:“若是陛下在两年前就意识到这一点,如今就不必受这种钻心挖骨之罪了。” 钻心挖骨吗?祁渊觉得,他此刻的感受实在不足以用这四个字来形容。钻心挖苦也不过只是痛而已,他此刻却是悔恨与痛苦交织,嫉妒与羡慕并重。这一番番情绪就好像一张张密不透风的网,勒得他一点喘不过气来。 眼下,也只有料理政事的时候能让他暂时忘记烦忧。其余时候,用膳也好,睡下也罢,他满脑子都是那日见到的场景。甚至在梦里,他驳了李玉澈的状元身份,将他发落回了扬州。可一觉醒来,赤.裸.裸.的现实便又在眼前了。 他不能动他。因为他深深在意着她的感受。 于是这一夜,又是无眠。而次日一早,便是殿试放榜后的第一次朝会。照例,该由皇帝为几位状元榜眼等人亲自赐下官职。 “不必期盼太高。”一位年岁不小的榜眼拈须道。“按照咱们大祁的规矩,这新科进士的官职大多都是那种事务繁重又锤炼本事的缺儿,譬如翰林院之类。而一入官场,其实咱们这些状元探花的名分都不重要了,到时候比的就是各自的本事,谁还记得你当初科举之时有何等耀目的成绩呢。我年纪虚长,自然吃得米多些,往后少不了照拂你们二人。你们两个也要记着,咱们抱团才暖和,所以务必要多听我的话才是。” 这话说完,那探花蹙蹙眉,冷冷一笑道:“我也罢了,咱们状元爷岂是池中之物。即便咱们真要结成一根绳上的蚂蚱,那也要唯状元爷之命是从,与你又有何干?” 老榜眼闻言横眉冷对,瞥了李玉澈一眼道:“状元?怎么就非池中之物了,不过是一篇策论偶然得了圣心罢了。若是换个文题,倒也未必就是状元了。所谓时也,命也。何况哪怕是状元爷又如何,还不是要与我等一道入那翰林院。所以啊,这做人,眼眶可不能太高,见识亦不能太浅。” 这摆明了讽刺的话,探花听着愈发生气,可李玉澈却没有半点少年人的莽撞,只是浅笑回应一句。“韩兄说的极是。臣子尽忠,自然不分官职轻重。” 一句话不卑不亢,有理有据,无形中又还击了一把。那老榜眼被怼得喉头一动,一时竟想不出应对之词了。他咬咬牙,只能闷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此刻的李玉澈并不知,上首的祁渊正远远地打量着他。的确是芝兰玉树的少年公子,同样是一袭鹤纹官袍,他穿起来非但不笨重,反而有几分灵动若仙之态。再加上他举手投足间的彬彬有礼,的确更显雅致贵气。 “宣新科状元李玉澈,榜眼韩尽忠,探花陈魁上前见驾。”太监高高一声喊,几人顿时都收敛了神色,躬身迈上台阶。 深秋的最后一抹菊色被齐整整摆在殿外。重重叠叠的嫩黄花瓣包裹着花蕊,团团生辉,或仰或俯,各有其美。地上亦有些残碎的花瓣,只是刚一落稳,便被秋风吹拂而去。 大约是花瓣亦有附庸风雅之心,此刻几人才一站稳,她们便雀跃着奔向李玉澈那身雨过天青色的鹤纹官袍,又在他的脚下轻轻抱着团儿翻滚。 “微臣参见陛下。”李玉澈领头跪地问礼,随即挺直身躯,愈显身型完美。其实此刻,他的心头亦是微微惊讶的。他素知皇帝年轻,却不知他如此身躯凛凛,丰神朗朗。怪不得从祁京回到扬州城的达官显贵,但凡见过陛下的人,皆说这世上无出其二者。想到这里,他的神色愈发恭谨,只等祁渊开口。 “起来吧。”祁渊眉宇紧锁,衣袍上的金色波涛汹涌而起,威压大殿。对他而言,李玉澈的玉貌仙颜并不值得嫉妒,值得嫉妒的是他如今能与李知意坐在一张桌上,看她言笑晏晏。一想到这一点,他的心便痛苦地揪到一处…… 而上首的人除了祁渊,同样打量着这位新科状元的人还有丞相陈宾。说实话,对李玉澈此人的考教,他自认已是面面俱到了。朝廷甚至动用了些扬州探子,用以查证这位玉澈公子的人品及那李府的环境。结果亦是让人挑不出毛病来的。 此刻,察觉到祁渊的迟疑,他启声打起圆场。先是随手指了殿门口的数盆菊花,而后便轻巧笑问:“今日也算本相第一次见到诸位。不如请诸位评判一番,这皇宫里的菊花如何啊?” 对新任臣子而言,在殿前开口,其实未必需要多伶俐,只要胆大就赢了一半了。可往往就是这一点,好些人都难以做到。一则是大殿巍峨让人心生敬仰,二是第一次看见万人之上的皇帝,再加上一群乌泱泱牙尖嘴利的大臣都杵在眼前,自然敬仰之余又生了几分畏惧。 果然,方才还夸夸其谈的老榜眼这会竟词穷了。众目睽睽之下,虽然有官服遮掩,但大伙还是瞧得出来,他那双细瘦的筷子腿已然开始微微打颤。陈宾见他年岁与自己相当,不免生了几分同情,于是笑着道了句随意说说即可。 可惜,那老榜眼额头不住地渗着汗珠,喉头耸动了好半晌,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陈宾空等了他半晌,道也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将视线移向了那位新科探花。探花似乎已然想了一会,此刻躬身开口道:“微臣以为,皇宫钟灵毓秀,有龙气护佑,这菊花自然也生得比外头更好看一些。” 说罢这句话,他便松了一口气。这答案虽说奉承了些,但至少也挑不出毛病来。老榜眼闻言不免冷汗愈下,只盼着李玉澈也答不出,自己才有些台阶可下。 陈宾亦以目视李玉澈。 皇帝威仪,群臣瞩目。但李玉澈淡然不惧,依旧温雅如玉。此刻他略略施礼,便轻声而答。“元稹有句,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菊花之美,原不在形态颜色,而在乎气节。所以但凡是菊花,自然都是好的。不过若细论起来……” 说罢,他脚步轻盈地细细瞧了一番,才温和笑着继续道:“细论,此花名为西湖柳月,花体如轮,花心微露,花色鲜亮明快,与这大殿上的辉煌富丽不谋而合,又昭示着大祁各业富饶如花之愿景。所以,的确与旁处的有所不同。” 名篇佳句信手拈来不算本事,本事是他连此花为西湖柳月亦识得,可见状元之名绝非偶然。这样出身清流的状元公子,又能如此对答如流,陈宾自然是满意的。 有此珠玉在后,众人看向那老榜眼的目光愈发不屑。 “不知陛下要为状元郎几人赐下何等官职?”见皇帝依然不开口,陈宾便扭头出言提醒着。 海纹翻滚处,一寸缂丝一寸金。祁渊随手掸了掸膝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慢收回心神,沉哑着唤了一句赵喜。赵喜得令,便双手捧了圣旨宣读。 按照惯例,三人皆入翰林院。然而,众人却只听见了探花与榜眼的名字。至于李玉澈的官职,赵喜揉了好几遍眼睛才确认,竟是正三品的查访使。 官拜正三品啊,众人不免一片哗然。这算是大祁建朝以来,新科状元的最高官职了。 探花郎心里虽失落些,可到底是心悦诚服的,只看状元爷方才的应答,便知不是寻常人物。可那年迈榜眼的脸色,却是十分难看。在他眼里,李玉澈这般的毛头小子又怎值得他跪拜行礼呢?
第79章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老榜眼不把李玉澈放在眼里,却不代表旁人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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