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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李玉澈前脚才回了燕园, 便有人来传旨，说是明日陛下召见新科状元探花榜眼等人, 将当众赐下官职。这一道旨意接完，还没等换衣裳, 便又有诚亲王派来的小厮传递消息，说是明日出宫后, 诚亲王会在宫门口等候，请他届时上一辆蓝绸马车。 诚亲王祁铮乃主考之一，李玉澈自然早就认得，只是并不知晓他找自己所为何事。而此刻, 李玉澈才刚走出宫门口，便有小厮上前来相引。老榜眼纵然羡慕他得皇亲青睐, 却也忌惮他如今的官职, 再不敢出言讥讽，只能好生相送。 别了同僚，李玉澈上了那辆蓝绸马车。果然, 车里此刻坐着一位身穿团龙密纹青色氅衣的男子, 天生笑面, 眉眼弯弯，正摆弄着眼前的一壶热茶。 “来, 让本王猜猜。”祁铮长袖一挥, 眯着眼道：“陛下定是给了你一个极为忙碌的官职。” 李玉澈有些尴尬, 立刻便想开口解释，没想到却被祁铮伸出一只手来打住。 “等等啊, 我的话还没说完。”祁铮双手抱肘，微闭双眼继续道：“这官职嘛，非但忙碌没有空闲，而且大约赚不得几两银子，又无什么前途。非但如此，他给你的官职大约还十分低微。往后，你在这祁京城里，不管见了谁，都要低人一等，处处跪拜，没错吧。” “王爷。”打断祁铮言语的是他身旁的一位小吏。此刻，小吏微微摇头，看着眼前的李玉澈飞速道：“王爷，陛下给了公子正三品查访使的官职。” “正三品查访使？”祁铮惊得手一松，几乎让茶壶倾覆。幸而李玉澈机警，飞快伸手扶了，这才避免。 “正三品查访使？”祁铮看着李玉澈，一脸诧异地重复着。“李玉澈啊，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官职？” 李玉澈轻轻摇头。 祁铮咽了口茶水，开口道：“这查访使，官列三品自不必说。要紧的是，这官职可上可下，可闲可忙，全然在你的选择。” “请王爷指教。” 祁铮点点头，依旧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这查访使查访的是百姓疾苦，同时也有查访官员是否清廉兢业之职。因这个缘故，大半时间都可自行支配，无需整日在宫室中当值。而若你一意躲懒，亦无人会知晓。自然，若你一心报国，此职也可让你大战一番拳脚。” 小吏上前添了一盏热茶，谄媚笑道：“这官职时间充裕自由，可是多少人都惦记的好缺儿呢。” “是啊。”祁铮笑着哼了一声，摇摇头道：“我还真是看不穿皇帝的心思了。我以为，他会像当初阻拦我一样，拦着你呢。没想到，他竟这般纵容你，还给你了大把的时辰去自由调配。” “拦着微臣？什么事要拦着微臣？”一向鸿文秀雅的李玉澈这会显得有些困惑。 祁铮摇摇头，终究是没把李知意的身份向他提起。加之方才的预测而未中也让他有些下不来台，因此此刻不免有些兴致寥寥，便摆手道：“你先回去吧，改日我们再谈此事便是。” 虽然心中迷惑不解，但李玉澈思量着自己行事端正，便也毫不担忧，于是温然问了礼，转身下了马车。 车厢里，余下祁铮与他麾下一小厮，此刻静静点起檀香。 “皇帝做事，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不过我倒也越来越佩服他了。起初他登基，我也不觉得算什么本事。直到眼瞧着大哥和三哥所有的人手被他一朝处理得干干净净，如今又将大祁治理得明明白白，一片四海升平之象，我才算明白原来他还真有几分本事。哎，经了五王议政的事，我和二哥也算明白了，这皇帝，的确不是人人都能当得的。这五弟，真是有本事啊。当初还真是看不出来。”祁铮捻动手中的碧玺捻珠，沉吟片刻后启声道。 “王爷又何必妄自菲薄呢。陛下是圣明，可您如今安享快活，何尝不是有福之人呢。”小厮劝慰道。 “有福？我没有娶到心爱的女子，谈何有福呢。”祁铮失落一笑，随后又道：“我这辈子是不成了。可我还是没明白，皇帝到底要做什么？他给了李玉澈如此贵重的身份，又给了他大把的时间，难道他是要促成李玉澈与李知意的好事么？” “陛下应当不至于此吧。之前不是还为了李娘子特意去了趟蜀州么。可见李娘子在陛下心里何等贵重。之后陛下还特意驱散了六宫妃嫔，分明是虚位以待李娘子啊。” 听见这话，祁铮愈发觉得心头怅然不已。“其实若光是皇帝反对，我也能争上一争。可偏偏她心里没有我。她在蜀州的时候，我送去的信，她一封没有回过。我送去的礼物，她也一次没有收过。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是因为当初派船运司的人拦着她去蜀州的缘故？可我是为了她好啊。你也知道，她去了蜀州后是何等危险。她怎么就不知道领情呢？” “王爷别想了，您日日纠结这些，王妃知道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呢。”小厮无奈劝道。 “每次与你说起，你总拿王妃来堵我。我知道，连你也不愿意听我的这些话了。” “奴才哪敢呢。只是王爷，今日该是您去给祥贵太妃请安的日子了。贵太妃眼下，只怕已经做好了您爱吃的点心等着您呢。” “好，这就去吧。母妃不愿意住到我的王府，非要住到庄子上去，我也只能每月多跑上几次了。走吧。”祁铮靠在身后的素面捧蝠迎枕上，懒懒指使道。 祥贵太妃是第一个出宫休养的太妃，如今每日养花养草，整日都十分清闲。今日知道祁铮要来，早已备下了四样精致的点心。 “点心也就罢了，皇帝孝心，每月让人送来的玉鼎香茗的确是好茶，你也尝尝。”祥贵太妃生得和顺柔婉，说起话来亦是慢声细语的。 闻着那清新的茶香，祁铮没急着喝，捡了一块枣泥山药糖糕在口中慢慢嚼了，才开口道：“母妃这样说，倒叫儿子想起您从前在先皇后治下过的那些委屈日子，真是令人唏嘘。” “陆燕宁就是那样的人。她在位时，哪个不受些委屈。说实话，母妃当时真是怕极了她成为太后。若是那样，才是一辈子都没有盼头了。”祥贵太妃抿了一口茶水，苦尽甘来的滋味在舌尖很快漫开。 “可惜儿子无能。若不然……” “别说那样的话。”祥贵太妃温和地笑了笑，摸着祁铮的发丝道：“你父皇曾给母亲说过两句诗，有一句叫天生我材必有用。你父皇说，你从小性子跳脱，心思又浅，本就是不适合做太子的。他教我好好帮你找一找，你适合做什么。后来我想了想，觉得这话不对。做人嘛，凭什么一定要做些什么才算出息呢？我觉得，你只要高高兴兴地活着就是了。能平安活着，何尝是一件容易的事呢？” 祁铮感念地看着母亲，却忍不住说出自己的心事。“可儿子眼下不高兴，母亲，您给儿子娶的妻子，不是儿子喜欢的人。” “是吗？”祥贵太妃半点不急，反而笑盈盈问道：“那么，李丞相的女儿如今愿意与你说话了？” “那倒没有。”祁铮眼眸一闪，顿显失落。 祥贵太妃笑着把眼前的一碟牡丹卷推过去，轻声道：“你若不提起，母亲也不想说，只等着你自己想通。如今你提了，母亲少不得要说几句。傻孩子，人家要去蜀州的时候，你拦着做什么？当初又带人家进宫做什么？你以为人家都不清楚？” “我是为了她好。”祁铮立刻争辩道。 “别打着为了人家好的名义去做乱七八糟的事。母亲只问你，你带人家进宫的时候，你要说什么做什么，可事先告诉过她？” 祁铮摇头。 “那我再问你。若是你想做什么，可你的王妃每每拦着你，你可高兴？” 祁铮又摇了摇头。 “这就是了。”祥贵太妃的脸上泛着柔光，语重心长道：“你是喜欢她不假，可你从未拿真心面对过她，说话做事也从未考虑过她的感受，她又怎会把你放在心里呢？” “所以啊。”她按住自己儿子的手，轻轻拍着他的手背道：“喜欢一个人，是想得到她。但真正喜欢一个人，是要让她快乐，是要支持她的每一个决定，是要让她与她爱的人在一起。” 最后的一句话似乎说进了祁铮的心里。他久久没有开口，反复思量着母亲的话。 想着想着，他忽然明白了为何皇帝会给李玉澈赐下那样的官职…… 祁渊他，是想让李玉澈有更多的时间陪着她，是想让她过得快乐。 所以，爱人之心，真可以无私到这样的境地吗？ 祥贵太妃坐在摇椅里闭目养神，一边享受着秋日最后的暖阳，一边静静地守着自己的儿子。直到祁铮的眼神渐渐变得明亮，她才继续开口提点。“你也想想，李丞相的女儿月前刚回祁京城的时候，你那王妃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祁铮想了好半晌，才恍然大悟般想了起来。“她说，她娘亲过寿时曾收过李知意的一份贺礼，一直没有还礼。她说我可以借还礼的名义去看看李知意……” 祥贵太妃微微颔首，温柔地目视自己的儿子道：“是啊。那么，你可曾考虑过蕊颜跟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何心情吗？” 一丝愧疚浮于眼底，祁铮的脸渐渐红了。 “儿子知道了。”好半晌，他轻声作答。 “知道就好。知道就早些回府去吧。是你的，你就要珍惜。不是你的，切莫再多奢求了。”夕阳下，祥贵太妃的声音漫漫如霭。
第80章 李知意再一次见到李玉澈的时候, 正好下了冬日的第一场雪。檐顶的脊兽裹了一袭白袄，依然昂头而立，像是盼着第一抹朝阳。 小竹为李知意选了一件软毛织锦的雪白披风。纯白的颜色与她内里那件烟粉色的百花飞蝶锦衣相映, 愈发衬得李知意的肌肤如暖玉般柔光细腻。 “这件披风是月纤楼老掌柜的手艺，针脚自然不必说, 要紧的是这风毛选的好，实在是难得的光洁。若是肌肤有些泛黄的女子, 只怕还撑不起来这披风呢。”小丫鬟在旁边一边拿细细的玉梳将风毛梳平，一边唏嘘感叹。 “可不是么。每回给姑娘挑衣裳都不必费心思, 随便拿一件就成。我们姑娘，可是天生的衣架子。”小竹对着镜中的李知意，笑盈盈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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