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贵嫔不再搭理她,一步一步走到秦雪乍面前。秦雪乍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身上一件半旧的烟色绢裙底部沾了一些尘土,上身是浅绯色的小袄,剪裁精致,勾勒出妙曼的腰线,更不要说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了。霜贵嫔看得起火,咬牙道:“你不求我么?” 秦雪乍轻轻一笑,并不屑回答,只是目光落在解忧身上时,淡淡说了句:“解忧娘子今日是拿着郭妃娘娘的牌子进的宫,你还是放了她吧。” “放了她,给你去搬救兵么?”霜贵嫔冷笑道,“可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一介贡女,好像没救兵吧。你上次见陛下还是什么时候,大年初一,合宫拜见的日子吧。你还能去求谁来救你呢?” 这次轮到解忧震惊了,她知道秦雪乍被罚在养德堂里抄了两个月经文,后来因南唐使臣来京,又被放了出来。如今位份虽低,却没想到能失宠至此。 秦雪乍对霜贵嫔的讥讽之言毫不在意,面上仍是那副清淡的表情,说道:“反正我也没有救兵,那你又何必还扣着她呢?” “我喜欢,你奈我如何。我想想怎么罚你好呢?”霜贵嫔恨恨地说,目光在秦雪乍身上一转,忽然变脸,道,“把她身上的衣服给我拔下来。” 解忧一听,立刻跳了起来:“你疯了,这是官家大内,秦美人是宫妃,容得你这般作践。” 霜贵嫔将方才秦雪乍画画的笔拿在手里,转了转,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怎么作践了?当初她不就是靠着在殿上,众目睽睽之下,一脱摄魂的。如今我再帮她重现往昔风采不好么?” 解忧气得吐血,再去看秦雪乍时,身上的外袍已经被剥去了,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早春的风极凉,往轻薄的衣料上一吹,便带起了一层寒毛倒立。长脸宫女用力捏住了秦雪乍的下巴,霜贵嫔慢悠悠地拿着笔沾满了墨,在她脸上比划了一下,原本也想画只鹤的,画了几笔,粗糙不堪,便用笔随便涂抹了几下。又换了一边,她想写了贱人二字,提起笔来,却又想不起贱字怎么写,索性随便画了几笔,直到黑色的墨汁将白净如玉的脸涂得沟壑纵横,掩住了原本的绝色容颜。 霜贵嫔解了气,将画秃的毛笔重重地往秦雪乍身上一扔,雪白的中衣立刻染上了大块墨渍。“这次就小惩大诫,我也累了,走吧。”霜贵嫔翻了翻白眼,长脸宫女立刻托了方手巾上来,将不小心粘在她手指上的墨擦拭干净。 她们一众人扬长而去,解忧将地上的外袍捡起来,急忙给秦雪乍披上。虽是一会儿工夫,双手却已被冻得通红,解忧掏了块帕子去擦她脸上的墨迹,一面搓着她的双手,又急又恼道:“你便就这样任她们胡为?” 秦雪乍整理好衣服,淡淡说:“我无恩无宠的,难道争得过她们?” “你若是想争,三千粉黛……” 解忧的话才说了半句,秦雪乍深看了她一眼,后半句便被堵了回去。明媚光羽中,秦雪乍一双睫毛颤颤地垂着,有股说不出的哀凉与风流,“于我而言,无恩宠才是最好的。” 解忧怔然无语,愣愣地看着她一点一点将面上的墨痕擦掉,又一点一点重新露出那张好看到极致的脸。 “还有,下次看见我要倒霉了,自己躲远点。”秦雪乍清然一笑,“四品京毅如夫人,可挡不住后宫女子的怒火滔滔。”
第39章 三十八酒肆 春风楼的六色拼盘是汴梁城中最负盛名的,蜜色的莲藕糖糕、乳白的奶油酿卷酥,青色的肉松花卷,红色的红稻米粥,黄色的腊肉蒸蛋,酱色的清炒肉脯用银器盛了,摆了一桌子,香味诱人。解忧又让店家烫了两壶梨花酿,添了盘细果,刚吩咐完,翟清渠便带着两人走了进来。 四人分别见了礼,翟清渠便一一向她介绍。白脸青衫个子高的姓杨,单名一个东字,今年十九岁,祖父那一代起便在翟家做账房。杨东一岁起就拿着算盘当玩具,为人聪慧异常。前两年,父亲去世,他便在翟家领了个差事,做得不错。脸黑身壮一些的叫王鹏翔,今年四十余一,是翟家的老掌柜,皮草、珠宝、布匹、钱庄生意都经过手,经验丰富,马队也熟悉。翟清渠笑道,“你前些日子托我找人,我千挑万选出了两位。今日带过来让你瞧瞧,看是否合得上眼。” 解忧一听,连忙又向翟清渠行了一礼,笑道:“翟先生都千挑万选了,必定是极好的。”说完,便邀二人一同入席。 翟清渠挥挥手,说:“你们的事改日另外详谈,今日只先见一面,相互认个脸,认完了他们还得回去做事。” 那王鹏翔听翟清渠发话,便连忙递上一份履历,态度恭谦地说道:“这是鄙人这些年的履历,如今由先生引荐,愿在娘子这里谋一份差事,其中由不尽之处,娘子尽可询问。” 解忧收下,拿在手中,颇有些重量。 那杨东年纪轻,面皮白净,不善言辞,也未事先预备履历。只好微红着脸说,“我……我也想在娘子这里谋一份差事,月钱需六两银子。” 六两银子是个不低的价格,寻常账房先生也不过三两银子。解忧也没当场说什么,只是略作寒暄,约了改日再谈,便将二人送走了。 见二人从厢房出去,翟清渠便拿起筷子,自顾自挑了自己喜欢的几个菜品,分别尝了尝,赞了句味道不错。方问道:“这二人你看如何?” 解忧一边翻阅王鹏翔的履历,一面在翟清渠对面坐了下来,疑惑道:“究竟如何,我还得听你多说几句。王掌柜年纪不小,在翟家做了这么多年,人脉深厚。杨东年轻有为,父辈起便在翟家积累。这两个人表面上都没有要离开翟家,来跟我这小本生意打拼的道。” 翟清渠夹了一块肉脯,细细嚼了,等嘴里完全没有食物了方才说话:“杨东的父亲在翟家干了二十多年,一直勤恳,一丝不苟,前几年,却因失职做错了一笔账,导致号上出现了一百多两银子的账面亏空。羞愧难当,后来想不开竟投井自尽了。杨东从小就聪明,于算数一项算得上天赋之才。十五岁便顶了父亲的缺,在钱庄里做个小记账,我觉得倒是委屈他了。何况由于父亲失误的缘故,一直遭受旁人诸多白眼。他也是个有心气的,咬牙想把父亲的这笔亏空还上。但就他那点月钱也实在不容易,我便给了他个建议,让他索性抛了这份安稳,跟着你冒冒险,博个多金。” 解忧细细琢磨了一番,说:“若是真有能力,六两的月钱并不是大问题。”她又想了想,问道,“那王掌柜也是这么被你骗来了?说我能多付钱?” 翟清渠坦然地接受了来自解忧目光里的谴责,又夹了粒花生放在嘴里,“不然呢?你这小本生意,是赚是亏还不好说,凭什么从翟家挖人走?”他淡然笑了笑,“王掌柜也是个真能干的,场面上的应酬,场面后的周转,无一不精。唯一的毛病就是多情,家里娶了十几个妾侍,又给他生了二十来个孩子,在翟家这些年,虽说收入不低,但每月也搞得捉襟见肘,于是,我便给他指了条明路。” 解忧揉了揉太阳穴,“我怎么觉得有种被你坑骗的感觉。” 翟清渠笑道:“做生意这回事,看ʝʂɠ似算计银钱,其实银钱都是小事,更重要是用人。能干的人,百两不嫌贵,愚钝的人,给一文都是浪费。你身在督府后院,很多场合不便出面,遣派出去的人必须是能独挡一面的,才能将你的想法踏踏实实落在实处。这两个人能力和品性,我细细了解过,绝对不亏你这多付的银子。只是能不能用得好,还能看你自己的本事。” 解忧点点头,说道:“用人是一门大学问,杨东年纪小,听你说来是个心气高傲之人,我应给予足够的尊重和信任。王掌柜掌事多年,虚名虚礼对他不起作用,应给他足够的实权和利益。但具体怎么用,我还得分别跟他们谈谈才清楚。” 翟清渠清亮的眸光在解忧身上转了转,笑道,“你心中有数便好。”又问道,“你药茶一事办得如何了?” 解忧想了想前日与秦雪乍见面之事,心里又有几分犹豫,“官府那边已经招呼过了,该无大碍,只是之前我心仪的大夫或许会有变数。” 翟清渠想了想,问道:“需要我帮你物色一下么?” 解忧摇摇头,“不用了,我想再等等。” 翟清渠也不多说,低下头继续吃菜。解忧迟疑了一下,又问:“你……肩上的伤如何了?” 翟清渠微微愣了愣,抬起头的一瞬,眉毛微微蹙起,道:“我身体本就不好,这次重伤,怕是要落下伤了,以后每逢天阴下雨,必定疼痛难忍。” 解忧无语,转过头去懒得再看他。翟清渠也不说话,继续低头吃菜。昭昭春光从临街的窗口洒进来,半幅纱幔被风吹得微微飘动,忽而遮去阳光,忽而又将妙曼春光放进来,落在他的肩头,扬起一层斑斓的色彩。解忧忍不住又转过头看他,一时发怔,心想似乎翟清渠每次吃饭都特别认真,细嚼慢咽的,那架势像是恨不得尝出每粒米每段菜的滋味。 翟清渠发觉解忧在看自己,抬了抬,正要说话。忽地一下,一朵半开牡丹花带着长长的枝干从街上携着风势飞上来,不偏不倚砸在了翟清渠的发鬓上,撞得他一时怔愣。 解忧噗地一下笑出声来,见翟清渠面色微沉,便笑道,“这位姑娘手劲真不小。” 两人将头伸出帘去,见王巧一身着月白色光素小袄、头梳双鬟正骑在马上,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握着一簇鲜嫩的牡丹花,朝着他们盈盈微笑。 翟清渠拿着那束清香带露的花枝,无奈道:“王姑娘,在汴梁城,鲜花可不能随便用来砸人。” 王巧一脸懵怔,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俏生生地说:“可我手中只有花和马鞭了,难不成用马鞭掷你。” 解忧忍着笑,想起在王家时,王巧表现出的善意,便招呼她上楼来。不一会儿,听见蹭蹭蹭的脚步声,珠链掀起,王巧一阵风似地卷了进来,毫不客气地一面脱披风,一面说道:“这花是我一早在城外花圃中亲自采来的,抓在手里走了好远。看见翟先生和解忧姐姐,我可高兴了。” 翟清渠眼角扬了扬,问道:“王姑娘如今倒是自在。” “未曾谢过先生,汴梁的光景大是不同。当日若非先生力劝,母亲定然下不定这个决心。”王巧笑盈盈地说。 翟清渠微微颔首,不再说话,解忧便引她入坐,笑着问:“什么时候到的?” “初四便到了。我和母亲还有弟弟一同来的,如今住在崇德门内掌书记赵普赵大人府上。这位赵大人原是我父亲同袍,与我家又是邻居,见我家旧宅旧得不能住了,便热心邀去他府上。”她接过解忧递给她的筷子,尝了尝蜜汁糖藕,高兴地笑道,“这糖藕真好吃,又糯又软,比我在宫里吃的还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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