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义连连摆手,“怎么会,尽管说。” 解忧微微想了想,笑容温润,澹澹如水,“这是夫人旧居,灵堂一日还在,我想这院内侍奉便该如生前一般。以示尊重缅怀之心,是自家的体面、也是两个哥儿的颜面。” 赵匡义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解忧顿了顿,又说:“老太太如今住在三爷府上,缺人手照料自然也是情理之中。但我想着,旧仆照应惯了,最好还能留在这里,多少算是全了忠孝之心。若真是有些短缺,我从府里另点些熟手过去,与先前调走的几人置换一番可好。” 赵匡义并不是愚钝之人,听她这么说,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扭过头与瑶儿确认了一番,脸哗地一下便落了下来。大半日的好心情ʝʂɠ顷刻败了个精光,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话。嚯地一下,站起身来,骤风一般就往外走。 解忧见他怒气腾腾的背景消失在门口,不由微微摇了摇头,叹息道:“其实三爷跟从前还是一样。”
第38章 三十七画鹤 昆池附近的有一滩小湿地,上面长满茂盛的芦苇和香蒲,枝叶茂盛,空气清新明媚。这里离后宫主殿路途遥远,是个僻静的所在,只在盛夏时节里,常常有鸬鹚、鸳鸯、野鸭一众水鸟在此展翅梳羽,游玩嬉戏。而如今,天气尚寒冷,过了午后,阳光一照,水雾里灰蒙蒙地浮了层虚白,两只白鹤在水雾中缓缓踱步。白鹤偶然扇动羽翅,动作既安静又逸雅,几只细足半隐水中,美得彷如仙境一般。 而解忧却对这一美景视若无睹,她的目光定一只纤细雪白的手上,手握着一支紫竹画笔,正一羽一羽地描绘着水中白鹤的姿态。 “容我想想。”画画的人停了停,眉头微微蹙了蹙,曼声说道。 “只是借几日,又不会不还,不能太小气了。”解忧在她身旁寻了块平整的大石头坐下,笑着说。 “京羽又不是物件,由得你你说借就借,说还就还么。我总得先问问她自己的意思。”秦雪乍轻轻睨了一眼,笑道。 “也是。”解忧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双足悬起,轻轻点在地上,很是自在。 秦雪乍的眼风轻轻在她右足上瞟了一眼,“何况你之前不好好吃药,不好好休息,脚上的伤一直没治好,京羽一直还在恼着你呢。” 解忧的足疾旧伤此前一直得赖京羽治疗,临去渭州前,还特意嘱咐了休养之法,无非就是少动多休息,夜里用八根竹竿固定撑住小腿,再大量涂抹活血生肌的药膏,繁琐至极。解忧没这闲心疗养,早就听之任之了。如今被问到,脸上不由一红,赶紧赔笑道:“她若是愿意跟我去做这药茶生意,我保证言听计从,让吃药吃药,让扎针扎针,让睡觉就睡觉,绝无二话。” 秦雪乍笑道:“数月不见,你这赖皮的功夫倒是见长不少。” 解忧笑着摸了摸脸,“陇西风沙大,是把脸皮吹得厚了些。” 秦雪乍没理会她,微微转过身,继续在画纸上描绘白鹤身影,“是缺钱了么?怎么突然想去做生意。” 解忧一面看她画画,一面摇头,“不缺钱,但是想有更多的钱。” “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赚很多很多的钱,在自己喜欢的地方买个院子,种上些花草树木、养上些鸡鸭鹅驴,能自己自足,外边的人谁也不见最好。院子里得有个水池,修上一排屋子,自己住一间,我也没什么朋友,肯定给你留一间。外院呢,就养一些身手非凡的护院,不喜欢的人谁也进不来。这种不用仰人鼻息的自在日子,是不是特别好。” “在梦里是挺好的。”秦雪乍淡淡地说。 “何妨一梦啊,秦妃娘娘,”解忧神色微微一黯,刹那间却又被另一种神色点亮,“反正之前所求的得一良人,白首不相离,不也是黄粱一梦而已么。” “那赵大人怎办?” “他的梦里有金戈铁马,小院子可装不下。但他若有空想来看看我,护院可拦不住他。” “这个梦做了很多遍吧,什么都想好了。”秦雪乍的手缓缓放了下来,头微微向她侧了侧,沉默地看了解忧一晌,“在陇西,过得好么?” 这一句寻常至极的言语落进了解忧的心里,她别开了头,笑容却比鼻尖的酸楚先一步绽了出来,“一言难尽啊。” 秦雪乍笑了笑,淡声道,“那我姑且认为是有好有坏,总也不是太坏。” 解忧嗯了一声,这么说来也没什么不对的,便问道:“你呢,从养德院出来,复位成为美人,还好么?” 秦雪乍眉目濯濯,仍是那副淡泊无争的模样,又端坐了回去,认认真真地继续画画,隔了一晌才说:“看画吧。” 日光悠悠,水波轻软,解忧坐在她旁边,偶尔经过的风吹拂起两人的裙摆,折出百转千回的流光。解忧也不多说话,静静地看秦雪乍作画,偶尔用手指在画面上戳一戳、捣捣乱。这么过了一个多时辰,一幅双鹤图便画完了。 “想不到你画也画得这般好。”解忧啧啧赞道。 “原先不太行,最近画得多了,手腕都跟着灵活起来。”秦雪乍揉了揉酸胀的手腕,笑着说。 “我就不行,琴棋书画、歌舞声乐,曾经也是样样拿得出手,如今早已废了大半。”解忧嘻嘻笑道。 秦雪乍笑了笑,“废了便废了,最好能像这鹤一般混沌度日。只消长得好看,自顾自地在那走来走去,便有人投喂食物。倘若人也能真的光凭皮相吃饭,不用动情、不用生怒、不用相争,该多好。” “懒惰。”解忧笑骂道。 “懒惰有什么关系,平平安安不就好了。”秦雪乍轻轻一笑。 两人正说着,不远处的池水中砰地一声,活跃过头的鲤鱼惊跳了起来,又落回了水里,溅起一滩水花。水花又吓了两只原本悠闲的白鹤,白鹤扑了扑翅膀,一跃飞起。掠过岸边柳树时,惹得几只柳枝乱晃。 “谁?是谁在那边?”一声响亮的女声从远处清晰地传过过来。 解忧与秦雪乍一惊,扭过去看,只见烟柳蒙蒙中,一个身材臃肿的宫装女子被前簇后拥地朝这边走来。解忧定了定目光,只见走在前面那个女子身上一件嫣红色的璎珞宫装,繁复的花鸟图案从领口一直蔓延到宽大的双袖上,绣得满满当当。她的身体有常人的两三倍大,像泡胀的白面馍馍,塞在一整套珠光宝气里,直晃得人眼花,解忧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阵,才勉强认出,这不就是那位被赐住昆玉殿中的霜贵嫔。 “她怎么还没生?”解忧悄声问道。 “快了吧。”秦雪乍一脸淡然,“她显孕早,二三个月时便有旁人五六个月肚大,故而你觉得早该生了,其实最近才满日子。” 解忧吐了吐舌头,“是双胎?” “好像只是自己吃得多。”秦雪乍平静地说。 两人正私语着,那霜贵嫔已行至跟前。解忧与她见了礼,秦雪乍如今位份在她之下,也依礼拜了拜。 霜贵嫔见她们二人,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轻轻哼了一声,左右连忙抬了张软塌上前,伺候她坐下。她抬了抬手,旁边一个长脸的宫女立刻站了出来,厉声问道:“方才,是你们谁往湖里扔了石头,惊飞了白鹤,吓着我们娘娘了。” 解忧见她这般问,知道她有心寻衅,便笑着耐心解释道:“没有人去惊那鹤,许是水中鱼儿跳起,白鹤才飞走的。” “说谎。我明明听见有石头落进水里的声音,扑咚一声,好大动静呢。就是从你们这边传来的,还想抵赖。”那长脸宫女声音又细又高,刮得解忧脑仁直疼。 “贵嫔娘娘,我们正在池边画鹤呢,既要画鹤,又怎么会自己去把白鹤惊飞呢?”解忧尽量想绕过那长脸宫女,直接跟霜贵嫔说话。 没想到这几个月里,霜贵嫔也长本事了,并不理睬解忧,一双目光只是狠狠地锁在秦雪乍那不盈一握的腰身上。长脸宫女见状,得意洋洋地将放在一旁的画纸拿起来,看了一眼,双手捧到霜贵嫔跟前,“画鹤?这两只鹤画得这么丑,谁知道是不是方才那两只?” 解忧恨得在心里捶了自己一拳,太高估她们的水平了,瞧这样子,哪里是会讲半分道理的。她看了一眼秦雪乍,想也没想便连忙跪了下来,道:“贵嫔娘娘,我想起来了,方才确实是我闹着玩,朝水里扔了个小石头,没想到竟然惊了您。实在该罚。” 秦雪乍轻轻地看了她一眼,面色微动。长脸宫女的声音便如刮刀一般扎了进来,“你方才不是说没人扔石头么?” “我方才是怕被责罚,想瞒着,谁料到贵嫔娘娘慧眼如炬,我也瞒不住了,索性认了,讨个轻罚。”解忧平静地说。 “你想得美。”长脸宫女恨不得打在她脸上。 那头霜贵嫔终于慵慵懒懒地开了口,“我从前以为解忧娘子是郭妃娘娘的人,谁知道竟和秦美人走得这么近?让人好吃惊呀。” 解忧心道,又吃惊了么?你这一天到晚的能被惊多少次,面上却笑意盈盈,“我哪里敢是哪位娘娘的人,从前在延福宫住的时候,与贵嫔娘娘也说了不少话,也没敢说是娘娘您的人。如今方从渭州回来,贵嫔娘娘不如认为我是陇西的人。” 霜贵嫔闻言自然生气,目光从秦雪乍身上移开,冰雹一般砸向了解忧,“从前就见识过解忧娘子伶俐的口齿,如今这是借着赵玄帅的势,便觉得我不能罚你么?” 解忧自然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继续说:ʝʂɠ“长孙案后,陛下曾嘉奖我英勇,给了四品京毅如夫人的封赏,既然诰命在身,惊鹤之过,我用不着仗谁的势也是担得起。贵嫔娘娘的罚,我方才都已经讨过了,又怎会觉得娘娘不能罚呢?” 霜贵嫔这可真的是长进了,脸色只煞白了一小会,便缓过了气来,被旁边两个人搀扶着,挪到解忧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双颊因猛增的肥胖而高高鼓着,像是口里含了什么东西一般,“解忧娘子,京毅如夫人,可是我为什么要罚你呢?你又没做错什么。你方才不是说我慧眼如炬么,既然慧眼如炬,那我当然知道你这么跳出来是想为谁顶罪,那石头不是你扔的,而是秦美人扔的。对不对呢?” 她话刚说完,长脸宫女便带着两个人按住了秦雪乍的肩膀,稍微用力,便将她摁得跪在了地上。 解忧觉得自己真是拍着马也赶不上这个女人不要脸的程度,挣扎着站起来。却被霜贵嫔那笨重如象的身体挡在前面,旁边一个宫女拉扯着她的袖子,半真半假地说:“解忧娘子,你可别乱跑,万一冲撞了我家娘娘,那可是赵都督来也护不了的大罪。” 解忧一听,也不好真用力跟她们拉扯,一个没留意,双臂便被身后的宫女给扯住了,动弹不得,“你们想做什么?”她扭过头去大声呵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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