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变得有些模糊,看不清具体是什么情况,但近在咫尺的呼吸告诉他, 辛如练就在他跟前, 在他眼前。 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就这么突然实现了,赵断鸿一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迷迷糊糊的, 只隐约看见女子低垂的睫翼轻微扑闪, 面上多了几分他看不懂的神色。 她是在为他担心吗? 书里怎么说的来着,这个时候似乎该装柔弱博取同情, 好风凭借,乘胜追击。 思及此, 原本打算说不碍事的赵断鸿在心底改了主意。 早知道辛将军吃这一套,他就该先下手为强的,要不然也不会被她那亡夫文丛润抢了先。 对了,要不要假装眼睛看不清站不稳,往她身上靠一靠? 反正有洋葱迷眼做幌子,辛将军是不会怪罪他的。 这么想着,赵断鸿便要壮着胆子要试一试。 只是还没等他开始动作,脸上的轻触忽然就消失了,连带着消失的还有那清冷微凉的冷香。 “辛……辛将军?”赵断鸿的打算落空,也不知道辛如练怎么就退开了,忙唤她。 早知道他就该快点的,磨磨叽叽的,现在好了,再想做些什么也师出无名了。 辛如练沉声道:“洋葱碎已经弄出来了,赵元帅不必为此忧心,就是眼睛可能还残留刺痛和瘙痒,还需要赵元帅忍一忍。” 原来她刚刚是在帮自己处理进入眼睛的洋葱碎吗? 时间也太短了些,他都还没好好和她亲近亲近。 战场之上她们各为其主,身份国家等诸多顾忌束缚,这让彼此并不能走得太近。 而现在,他来大齐本就是为了她,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等来这么一个机会,怎么舍得就此放弃。 赵断鸿当即用手抹了一把另一只没被洋葱辣过的眼睛:“辛将军,我这只眼睛好像也进了洋葱,你快帮我看看。” 洋葱味道属实不好受,尤其是冲击眼膜那一瞬,热辣酸胀不足以描述,唯一能表达此时感受的就是不受控制滚落的眼泪。 当然,这其中真假参半。 有一半是真被洋葱熏的,另一部分则是赵断鸿故意卖惨加的。 书上说了,越是在喜欢的人面前露出弱势的一面,越能得到对方的怜惜。 辛如练自然看见了赵断鸿的小把戏,只是这次她倒没有如先前一般凑上去。 视线触及泪流不止的赵断鸿,辛如练瞳孔一缩,有些不忍再看下去。 眼泪这东西,以前没觉得有什么,可自从经历过宋砚清的几次哭诉后,她反倒有些害怕这东西了。 辛如练不再看他,只道:“赵元帅先不要揉眼睛,我去让人送些清水来。” 说罢,转身迈步出去,独留赵断鸿一个人在雅间懊恼不已。 这招不好用啊,怎么还适得其反了? 看来也不能全信书中说的。 见到辛如练从里面出来,酒楼的人各自眼神乱转,就是不落到实处。 辛如练没理会他们,看着自己的指尖,一时有些恍惚。 她的读心术好像失效了。 指尖上莹白一线,是还未晾干的泪渍。 她带赵断鸿来酒楼吃饭切洋葱为的就是这个。 先前在晏行舟那里突然想通了自己能通过眼泪听取他人心声,就想着试一试自己有没有想岔。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当眼泪没入唇齿时,她没有听到任何有关赵断鸿的心里想法。 辛如练轻叹一声,今日自己的所作所为当真是够了,越来越不像她了。 很快有人送来了水,赵断鸿清洗一番,洋葱带来的刺痛也得到一部分缓和,但因为先前故意乱抹,眼睛还是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眼泪还在流,只是不像先前那般吓人。 偏生赵断鸿还喜欢用手去揉,这一揉不但得不到缓解,反而更加难受,眼睛都揉红了。 辛如练让人送水来时还特意差人去通知驿馆的大燕使者,不一会儿豹将听闻消息就赶来了。 看到赵断鸿眼睛红肿一片,像是刚哭过,豹将的脸色瞬间就不好了,看向辛如练的眼神也变得诡异莫测。 他们鹰帅何时哭过? 战场上被砍得只差半口气都没哼过一声疼,流过一滴泪。 今日居然……这是被一个女人弄哭了? 辛如练还要嘱咐两句回去记得看大夫,害人如此,她也有责任。 这洋葱是刺激性最强的那种,搞不好要疼上几日才能好,用些药物能少受些苦。 只是豹将压根不受她的一片好心,高声呵斥道:“不劳小宋夫人费心,我们鹰帅我们自己会照顾,凡请小宋夫人日后离我们鹰帅远一些,免得造成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对彼此都不好。” 赵断鸿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拍了一下豹将的头:“辛将军你别听他的,下次……”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赵断鸿就被豹将强制捂住嘴拉着走了。 “还下次,这次都被人欺负成这个鬼样,下次指不定成什么样子,你可是大燕的鹰帅,注意着点。” 豹将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人往外面带。 “你拉我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那姓晏的一声不吭住到了宋府,我也要住进去……” 二人越走越远,越走越快,身影渐渐模糊,余下的话也听不清了,呜呜咽咽似乎又被捂住了嘴。 酒楼人来人往,这一出自然被看了去。 一个个假装吃酒喝茶,但目光都在辛如练和那看不见身影的赵断鸿身上瞟,心下各有所见。 这辛如练还是厉害,纵然没了军职,没了兵权,没了武功,一出手还能把人弄哭,而且这个人还是大名鼎鼎的鹰帅。 真是想不到啊。 辛如练顾自付了钱,如来时一般无所谓地离去。 她一走,酒楼里顿时又热闹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地揣摩辛如练做了什么,竟然让赵断鸿哭成这样,全然忘了之前送进去的那两筐洋葱。 等到有人想起来时,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荒诞理由也应运而生。 当然,这些辛如练尚且不知道。 在外面溜达了一圈,等到身上的洋葱味都散了去,她才往宋府走。 此时宋府门口相比之前更加戒严,起先还有行人来往,但现在看不到半个人影,是被清场了的缘故。 再往前走,远远地就看见天子仪驾停在大门前,不是最为华贵彰显皇家身份的仪仗派头,看来谢景谙是私下来的。 辛如练眼眸微敛,想着谢景谙的来意,提步跨入宋府。 宋府内似乎也被人特意叮嘱过,伺候的丫鬟和小厮皆退避至前院,未得命令不得踏入后院半步。 辛如练原本打算回自己房间去的,可一听到谢景谙单独和晏行舟在凌竹亭谈话便觉得有些不对。 凌竹亭是整个宋府最高的地方,一侧种有茂林修竹,一侧引了活水流溪,春夏之际疏影横斜相映成趣,如今下了雪更是另一番阔朗景象。 可是这几日路面结冰,通往凌竹亭那条路并不好走,这天寒地冻的,晏行舟眼睛又受了伤不能视物,谢景谙怎么会偏偏选在那里。 辛如练心下狐疑,不动声色绕到凌竹亭背后。 许是得了谢景谙授意,周围并没有人看守,这倒是给了辛如练极大的便利。 借着竹林掩映,辛如练看见小道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相行。 谢景谙今日做的是常服打扮,没了龙袍那道枷锁披身,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豪族世家的子弟,只是那眉宇间不经意透露出来的威严和肃穆,只怕没人敢把他当做寻常世家子。 “晏太子此番来我大齐,路上风餐露宿,临了又逢大雪,想来这一路颇为艰难,大齐不比大御四时温暖如春,不知可还住得习惯?” 晏行舟依旧白绫覆面,遮住双眼看不见眸底情绪:“有劳陛下挂怀,一切都好,大齐风光好景无限,我心向往之,此番瑞雪兆丰年,百姓无忧国邦无虞,至于齐御两国气候之差,说是说不尽诉也诉不完,若有机会定当请陛下到大御作客,行舟必尽地主之谊,为陛下亲自解说山川异域。” 说到心向往之时,晏行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勾,笑意温浅。 至于后面那句做客,谢景谙闻言不由得挑挑眉。 他现在大齐皇帝,而晏行舟是大御储君,不久后也是要登基为帝的。 到时候双方各自为政,谁还有时间去他国游山玩水。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不是为囚就是为质。 谢景谙轻笑一声,捻起竹叶上的积雪,雪粒子在指尖受热,很快便化成了一摊水,顺着他的手指蜿蜒不见。 “太子殿下客气了,说起来还是朕招待不周,让太子殿下平白蒙受伤眼之祸,听太医说,是左眼被一只鸟给啄了,伤到了要处,就连另一只眼睛也牵涉到了,这才导致双目失明,太子殿下是大御未来帝王,这要是在朕这里害了眼睛,可就是朕乃至整个大齐的罪过了。” 晏行舟道:“陛下言重,都是我不小心才酿成如此大祸,太医也说了只是暂时性失明,有陛下照看,珍贵药材养着,兴许过几日就恢复了。” 谢景谙注意到他话中的兴许二字,看向晏行舟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危险的审视。 别人一般都会说有陛下照看,相信过几日就养好了。 他倒好,说的是兴许。 大御储君在大齐为人所害失了双眼,何尝不是一个发兵的好由头。 抖了抖衣襟上的碎雪,谢景谙看向远方:“不管怎么说,太子殿下受伤是事实,伤人的畜牲朕已经派人去处理了,这种表面乖顺实则包藏祸心之徒就该碎尸万段,免得不知天高地厚反扑啄人反受其害,太子殿下说是与不是?” “陛下所言极是。”晏行舟笑意不减,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不过陛下有句话我不敢苟同,万物有灵,不是一句畜牲就能定论的,乖顺与否,包藏祸心与否也分时间地点,那鸟既然愤而啄伤我的眼,那想必定然是我做了什么得罪它的事,诸般事项有因有果,不会错的。” “难怪九州都说大御明昭太子心有乾坤胸怀丘壑,待人接物不应常理,是个极有主意的人,以前朕只当是民间夸大其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陛下谬赞,不及陛下万分之一。” 这个话题结束,二人都沉默地谁也没再继续说话,长时间的寂静蔓延在凌竹亭,唯有寒风轻啸,竹枝拥雪颤颤。 良久,谢景谙转头对晏行舟道:“这宋府的凌竹亭景色甚好,太子殿下且随我一观如何?” 说完,谢景谙又笑了一声:“朕倒是忘了,太子殿下眼伤未愈,怕是看不到这无边风月了。” “风月在心不在目。”晏行舟言简意赅。 “这么说还是朕多操心了。”谢景谙收了笑,看向晏行舟的眸色微变,“如此,那便请吧,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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