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大乐的韶宁帝姬。 二九年华,和她的如练一般大,也和她的如练一般清瘦,身上没有一国帝姬的架子,因为刚哭过,眼睛红红的一片。 人前不能放肆哭,人后就算是哭也是压抑着的。 就连哭都不能自主,说到底也是个孩子呢,皇家帝姬这种身份是荣耀也是枷锁。 阮良桐如此想,只是当她看到褚楚容颜的时候微微失了神。 这相貌,怎么看起来隐隐有点儿像自己年轻的时候? 对,是和她年轻的时候有些像,而不是和现在的她像。 嫁进辛家那些年,又是落胎药又是毒药,几番折腾下来,她的身子骨和模样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恣意无忧的阮家大小姐,憔悴苍老,完全看不出是个桃李年华的人。 若不是后来假死被佘九仓带走,给她悉心调养多年,只怕她现在的模样更甚。 不过饶是如此,她受到的损伤太严重,就算被佘九仓精心调养,到底不能恢复如初。 就像现在,她的容貌虽然看不出昔日的憔悴模样,但和当初的自己也有所差别,甚至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阮良桐盯着褚楚打量了好一会儿。 她的如练并不像她,不管是相貌还是性子,都不像她。 反倒是这位素未谋面的韶宁帝姬,她居然在她身上瞧出了几分自己的影子。 褚楚被她这么看着,并不觉得失礼,轻轻唤一句:“可是茶漪娘子?” 辛如练离开时,曾给她说过会请茶漪娘子来陪着。 没错,用的是请,而不是叫。 心思玲珑如褚楚,当下便知道这位茶漪娘子对辛如练来说是很重要,很受她敬重的人。 既是辛如练敬着的人,她自然也要敬着。 被她这么一唤,阮良桐堪堪回神,俯身行礼:“是,帝姬殿下。” 褚楚连忙扶她起身:“茶漪娘子不必多礼,我既叫辛女郎一声姐姐,茶漪娘子以后也可唤我一声楚楚,帝姬什么的不过是在外的身份而已,华而不实,听起来还生分。” 阮良桐应是,也不再坚持。 左右褚楚和她的如练一样大,她也就把她当如练那样对待。 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虽然是第一次见,但如同多年未见至亲好友一般,话题都能跟得上。 辛如练让阮良桐陪着褚楚也是有意让她开导褚楚,到底是怕她钻牛角尖想不开。 只是话到浓时,阮良桐的目光总是忍不住落到褚楚那张和她年轻时有些相像的脸上。 褚楚今天糟了不少罪,不多时,便困意来袭睡了过去。 辛如练封锁了消息,又让人给大福寺方丈送了信,假托仇行世放出褚楚在大福寺的消息混淆视听。 一来给褚楚不在驿馆找个正当理由,二来也可以让褚谦有些忌惮,近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是以褚楚能够安心留在宋府养伤。 阮良桐退了出来,本想把褚楚的容貌和自己有些像的事给辛如练说说,但一时间也没找到人,只得作罢。 等到后半夜褚楚突然惊醒,阮良桐披着衣服急急忙忙赶来,便见到辛如练站在廊下,身上穿的还是她今早给她挑的留仙裙,就连她亲手盘的发髻都没拆。 彼时风高雪冷,红梅凌寒而开,女子立于其间,细细的雪粒子打在她身上,显得纤瘦背影单薄又苍凉。 她这是一晚上没睡? “如练?”阮良桐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借着夜间雪色反照,她看见辛如练身上的雪都有一层了,她这是在这里站了多久? 风中久立,辛如练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来:“娘。” 阮良桐上前拉起她的手,冰凉一片,竟是比这冬日寒冰还要冻人。 “大晚上的,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手这么凉,也不知道多穿些衣服。”阮良桐一边嗔怪一边就要把自己的衣服解下来给她披上。 辛如练按住她的手:“娘,我没事的,就是睡不着,想出来看看雪,这会儿就回去了。” 说完又往褚楚那边看了看:“方才我听楚楚那边有动静,我这个样子不得体,还得劳烦娘替我走一趟。” 阮良桐给她把身上的雪都拍掉,催促她赶紧回屋子暖和着:“你快回去吧,别冻出病来,楚楚那边有娘在,你放心。” 褚楚性格好相貌好,她对褚楚还是很喜欢的,甚至有些莫名其妙地亲近。 不过一想到褚楚的相貌,阮良桐心底便有些怪异。 本想现在就告诉辛如练的,但见到辛如练面带疲惫之色,她也就把话咽了回去。 索性日子还长,她也不在乎多等一时片刻。 何况今日太晚了,她也不忍心辛如练还要为了她的事烦忧。 便让辛如练先行回房,自己去褚楚那里查看一番。 当然,这一晚睡不着的不仅是辛如练。 宋府南侧院的灯火亮了一夜,听着下人们收拾东西的稀碎声音,晏行舟独坐到天明。 等到第二日刚准备离开宋府时,便听见宋府的人说宋砚清病愈归来,辛如练已经前去接人了。
第80章 我就是宋砚清 晏行舟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小丫鬟面露喜色絮絮叨叨。 一个劲说上天有眼,她们宋三公子吉人天相,一朝病愈, 今日便要回府,是以小宋夫人一大早就出去迎接了。 晏行舟只觉得心下一紧。 宋砚清前几日病重出府寻医求治, 这件事满京城的人都知道。 可是他人还在这里?又从哪里凭空冒出来的宋砚清? 正想着去问问是不是他的太傅宋培印的主意, 宋培印已经先一步找上门来。 待屏退伺候的人, 宋培印开口第一句就是:“殿下这是又要以砚清的身份谋事?” 晏行舟眉心一跳:“难道不是亚父的安排?” 二人对视一眼,瞬间明白大事不妙。 “昨日见殿下让手底下的人收拾东西,我还以为是殿下的意思。”宋培印道。 他辅佐的这位太子殿下心有乾坤, 行事一向有自己的主意,他平时也就在治国理政一事上稍加点拨,其实大小事宜都是他自己做主。 昨日得知晏行舟要搬出去的消息,他还奇怪怎么才以大御太子的身份出现没多久, 转头又要走了。 不过想到殿下有自己的打算他也就没过问。 直到刚才听到府中的人说宋砚清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他这才发觉不对。 他的儿子要回来他事先怎么可能不知道,更何况真正的宋砚清如今还在他府上,怎么外面突然就多出来一个? 真要是晏行舟做的,这么大的事肯定会和他通气, 可是并没有。 想到这里, 他才匆匆赶来找晏行舟。 晏行舟一听到这里就大概知道出事了。 这不是他的意思,更不是他的安排。 他只让底下的人收拾东西, 今天好搬离宋府。 他想了一夜, 是他该放手了,强留的人终究留不住, 到头来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 他不仅会离开,还会让宋砚清这个人也一同消失, 就像当初的文丛润一般,彻底消失在人间,从此只留下一个名字。 可是没想到会在这个关头发生这种事。 是谁放出的假消息? 又是谁在扮演着宋砚清这个角色? “可是谢景谙的手笔?”宋培印持怀疑态度。 他在私底下从来不唤谢景谙为陛下,仇人的儿子,不配他尊为陛下。 晏行舟也觉得谢景谙的嫌疑最大。 自从上次他把辛如练强制带出宫,谢景谙就已经对他起了疑。 只是他这几个月不在京城,谢景谙也不好下手,如今趁着他外出治病来这么一遭,正好可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转念一想,晏行舟又把谢景谙划出了怀疑对象。 谢景谙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他的目的说不通。 到时候他这个正主一出现,他那些安排不就什么都白费了吗。 依照谢景谙的性子,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就像昨日在凌竹亭一样,他只敢试探自己,却不敢杀自己,因为他没有万全的准备。 那柄长剑是这样,那杯茶也是这样。 更何况现在还不是最佳的动手时机。 谢景谙要动宋砚清,宋阁老这一关就不好过,相反,他会再暗中积蓄力量,待羽翼丰满,一击致命。 所以,此事应该主谋另有其人。 不过这些弯弯绕绕也由不得他再去追根究底了。 因为练儿去接这个假的宋砚清了。 不管背后主谋是谁,这显然是一个陷阱,还是冲着练儿和他来的。 练儿去了,无异于自投罗网。 想到这里,晏行舟心乱如麻。 从小丫鬟口中得知假宋砚清目前在京城外一家客栈歇脚,晏行舟顿时也顾不得再多,当即孤身一人前去拦截辛如练。 宋培印本来想拨几队宋府的人马随行,既然对方有备而来,此行必定凶险。 但一想到涉及真假宋砚清,他又犹豫了。 这该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事,他也不太好插手。 况且行舟的身手不弱,这世间还没有几人是他的对手。 他单独前去也好,要是乌泱泱一堆人跟去,恐会打草惊蛇。 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晏行舟扯下眼上白绫,从后门出了宋府,匆匆赶往京城外的一家客栈。 他心中急切,没有骑马或者坐车,一路使了轻功疾驰,好几次落地时差点儿因为心绪不宁而崴脚。 这要是放在以前,是完全不可能出现的低级错误。 可是现在,他竟然犯了。 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要是慢一步,练儿就多一分危险。 顶着风雪跑了许久,晏行舟总算是来到客栈。 一路上他并没有看见辛如练,且通往这个客栈的路只有一条,如此,说明辛如练已经进客栈了,说不定还见到了所谓的假宋砚清。 晏行舟一刻不停,还不等缓口气就大步流星进了客栈。 奇怪的是,客栈并没有平日里的人来人往,相反,偌大客栈不见一人。 别说假宋砚清了,就连辛如练也不在。 晏行舟眉头微蹙,脚步轻放落地无声,心下已起戒备。 走得近了,便见到该由掌柜负责接待客人的柜台处放了一张画纸,笔墨微旧,上面做了画。 是一幅女子的小像。 画中女子眉眼如初,清卓似雪,这般含笑看来,如见三春池塘柳。 晏行舟一怔。 这画中的女子赫然是练儿。 不仅如此,这画还是出自他手。 是上次从一线天出来后,他特意画了一张辛如练的画像给悦来客栈的掌柜,让老板见到画像上的人便领着她来自己早已定好的天字号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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