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州的天没有等到中秋,迅速变凉,十月初一,忽降大雪雹,三日不绝,牛、羊、马冻死无数。 莫聆风从这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暴雪中察觉出不对,火速命殷北从莫府支出数十万两,租用石远船只,从苏、湖两地买来十万石粮食,又提前备足棉衣、木炭,运送至堡寨。 十一月,朔河冰冻,大雪不断,积雪平地厚五尺,民屋垮塌,人多冻馁而死,路有僵尸,州官命衙役将尸体埋于马场外,又于城内设粥棚赈灾,度过难关。 这场雪连下一个月,济州码头断航,京都中本应送至堡寨的粮草、棉衣、军饷全都滞在半道,动弹不得。 堡寨内外,已成一片冻土,士兵站岗时,四刻钟便需换一次岗,弓箭手瞭望时,几乎看不清金虏动向,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 金虏缺衣少食,比堡寨还要艰难,在十一月末挂出免战牌,莫聆风与种家庆一致认为风雪过大,不必枉送士兵性命,也随之挂出免战牌。 邬瑾来信频频,只是常停在半道,有时一个月到不了一封,一到时,便是三四封。 十二月初三,莫聆风练兵过后,往屋子里走,道路两侧都是堆积的雪块,等待士兵将其推走倾倒,屋檐上结着一溜冰柱子,屋顶上积雪昨日刚铲下来,今天又盖满了。 莫聆风回到屋中,殷南送过来一壶热茶和一碗杂面窝窝——十万石粮食,五万人节省着吃,能够捱到明年开春。 她拿根筷子,插着窝窝在炭火上烤,烤热后就着热水吃了两个,又拿起邬瑾来的四封信看了看。 邬瑾在信中忧心宽、济两州灾情,又言自己已经到了朔州——朔州连年蝗灾不断,朔州通判在拜蝗神庙时,一脚绊在门槛上,大头朝下,摔在石板上,再没起来,皇帝特下敕令,让邬瑾理朔州通判事,待朔州通判到任,再回宁州。 莫聆风将信翻来覆去看过之后,望了一眼屋外积雪,一切都是白的,人呼出去的气都冻的有了形状,一团团往外冒。 炭盆里“毕剥”一声,她拿起火箸,将炭火扒开些,殷南走进来,将一小袋粮食放到她面前:“游牧卿送来的,说朝廷送来的粮食到了一部分。” 莫聆风打开袋子看了一眼,就见里面乱七八糟一团,皱眉道:“这是粮食?” 她伸手进去,抓出来一把细看,就见大米、麦子里掺杂着发红的陈米,手指头一碾就碎,有糠,有干瘪的豆子,这样的粮食吃下去,士兵必定是有气无力,到了明年春,高平寨便会失守。 将这一袋粮食交给殷南:“这东西留着,往后大有用途,也让后营做上几顿,让大家知道这是朝廷发下来的粮食。” “是。”殷南扎紧袋子,收了起来。 “马料和棉衣到了,也是一样留一份。” “是。”
第239章 挂念 屋外传来叩门声,殷南顶着寒风出去开门,将冻的和青萝卜似的小窦让了进来。 小窦顶天立地站在屋子里,给莫聆风一份粮草数目:“将军,游哥让我送来的。” 其实是他死皮赖脸,抢着要跑这一趟。 说罢,他转头对着殷南一笑,趁着莫聆风低头时,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窝窝头,悄悄塞进殷南手中。 莫聆风权当自己瞎了,小窦也不敢在莫聆风面前过于放肆,塞过之后,拱手告退。 莫聆风一眼将数目看了,随手放在桌上,刚要喝茶,就听到院门外传来小窦热情洋溢地呼喊。 “北哥来了!北哥路上不好走吧。” 殷北阴阳怪气:“你倒是挺关心我。” “哪能不关心。”小窦笑的满脸是嘴,“舅兄”两个字呼之欲出,殷北气的抬腿就走,气势汹汹走到门口,咽下这股无名火,站到门外,对着门帘子道:“姑娘。” “进来。” 殷北掀开帘子进去,莫聆风扭头看他,就见他眉毛、鬓发、睫毛上,全结着一层冰碴,面孔冻的铁青,身上穿的裘皮硬成了一个皮筒子,他每走一步,皮袍都会随之发出曲折的声音。 他笨拙的将包袱放在桌上,屋中热气融化了他身上的雪块,让他的衣裳变得潮湿闷热。 他取下帽子,脑袋上方也随之冒着白气。 “坐,烤火,”莫聆风提着火箸,扒拉开炭火,“今年这样不好过,哥哥又怕冷,我回来时,李一贴说一下改方子,改了吗?” “改了,”殷北坐下,从怀中取出改过的方子、五份小报、一份邸报,交给莫聆风,再烘热僵硬冰冷的双手,“李一贴说茯苓可以做粮食,天冷,可以多加些。” 莫聆风将药方仔细看了一遍,见里面加了两味药,茯苓也加了量,便问道:“哥哥吃了这个方子,可好?” 殷北想了想:“还是老样子。” “那就好。” 殷北看了看殷南,对莫聆风道:“姑娘……” 莫聆风对着殷南一挥手:“出去。” 她伸手翻开一张小报,扫了两眼:“说吧。” 殷北低声道:“姑娘,您能不能让那个姓窦的,离阿南远一点?” 他咳嗽一声:“这……这傻大个,实在是……” 莫聆风笑道:“小窦还能傻的过殷南?” 殷北挠头:“两个人不是一个傻法。” 莫聆风换了张小报,边看边道:“人不聪明,有不聪明的福气,况且有我在,不会让她吃亏。” 她翻了一页:“好好给我守着家,殷南的事情,我心里有数。” 殷北有几分沮丧,大有白菜被猪拱了的心酸,起身道:“那属下告……” “等等!”莫聆风右手骤然攥紧了小报,瞳孔震动,脸上血色“唰”地退了下去。 小报上收集了上个月各处火情,其中便有宁州通判府衙失火一事。 她急急翻动小报,试图寻找其他消息,将几张小报翻动的“哗啦”作响,却没有再看到其他相关的文章。 放下几张小报,她立刻拿起邸报,仔细看过,等看到皇帝彻查宁州市舶司贪腐一事时,意识到事情不妙。 她一颗心在胸膛里轰隆直跳,再去看邬瑾寄来的信,猜测着近来发生的事。 邬瑾拿住了宁州市舶司贪腐的把柄,被市舶司诸官察觉,于十一月初九,火烧宁州通判府。 邬瑾侥幸未死,将罪证以急递送入京都。 皇帝令邬瑾前往朔州治理蝗灾,以避其祸,邬瑾于十一月二十日前往朔州。 十一月二十六,皇帝在早朝时震怒,下旨将宁州市舶司诸人押至京都御史台狱彻查。 泼天大雪阻隔了这一连串消息,掩埋了宁州官场的是是非非,邬瑾好不容易送来的信里,也对此只字不提。 他只挂念宽州,只忧心大雪,似乎是认为一场大火和宽州罕见的大雪比起来,不值一提。 莫聆风将小报、邸报抚平,整齐放在桌上,也一并整理好自己的心绪。 “朔州离这里有多远?” 殷北想了想:“将近六百里。” 莫聆风沉吟片刻,道:“快马一天能跑一百八十里,现在大雪封路,快马一天恐怕也只能跑一百来里,若是不走官道,抄近道呢?” “朔州多山,”殷北仔细回忆自己曾经随钱庄抄过的近路,“如果从山上走,可以节省一半的路程,但是现在朔州恐怕也下了雪,山中若是积雪太厚,反倒不如官道好走。” 莫聆风伸手摩挲邬瑾所写的信,里面并未提起朔州大雪。 她从隔间取来笔墨纸砚,添水磨开冻住的墨,饱蘸一笔墨,递给殷北:“画下来,仔细些。” 殷北连忙接过笔,不敢大意,画了起来。 等他画完,莫聆风俯身细看,见画的歪歪扭扭,字也写的宛如抽风,好在十分详尽,连哪一处有岔道都画了出来。 她赞赏道:“画的好,不错。” 殷北心花怒放之际,问道:“您要去朔州?” 莫聆风点头,走到门边,吩咐殷南叫游牧卿来。 殷北收了笑意,郑重道:“路不好走,哪怕走近路,也要三天才能到,出门三分险,还是我去吧,您要办什么事?” 莫聆风摆手:“我带上殷南,日夜兼程,你速去李一贴药铺,买上三瓶烧伤膏药——有多少买多少,再备足够到朔州的食水,到城门口等我。” 殷北忧心忡忡,又知左右不了莫聆风,连忙应声,离弦之箭一般奔了出去。 莫聆风将邬瑾的信收起来,放入匣中,再将桌上一应小报等物收了,去后院脱去软甲,换上厚衣裳、皮靴,外穿一件长及脚面的狐裘,戴上皮帽,走去前院。 游牧卿已经到了,看着如此打扮的莫聆风,问道:“您要归家?” “殷南,去换衣裳,”莫聆风往腰间插上尖刀,“我带殷南出门一趟,五日内必归,我不在时,若有人起异心,杀了。” 自休战以来,她回城频繁,只是这次时间稍长,游牧卿也并未多想,点头应声:“那个羌人说要弓箭。” “不行,”莫聆风拒绝,“给他一把刀,随你们一同演练。” “是。” 莫聆风与殷南穿戴妥当,连手也用皮毛套子裹住,不带亲兵,只两人出寨,一头扎进了风雪之中。
第240章 奔赴 出门时,还不曾下雪,等从殷北手中取了食水、膏药,走出宽州府去,忽的一阵狂风压顶,雪成团成絮,随风而落,道路两侧茅屋,尽数倒塌,只剩几间大宅还伫立在原地。 官道上衙役们正在铲雪,地上有车辙痕迹,将残雪压的紧实,还未曾被寒风冻硬,马蹄踩上去,不断发出“嚓嚓”响声。 莫聆风手挽辔头,快马扬鞭,沿着车辙痕迹离开宽州。 她所骑白马是战马,比递铺的马速度更快,若是不惜马跑起来,一日可达三百里,殷南所骑青马速度稍逊,两人都是极力扬鞭,估摸着跑了三十里,立刻下马,吃东西、闭目休息。 如此走到傍晚,两人已经离开了官道,沿着殷北所画的小道前行。 天色越暗,大雪越是铺天盖地,狐裘上的雪不等消去,又是一层一层落下,手套在皮筒子里,仍旧冻的麻木。 长而柔软的狐狸毛簇拥着莫聆风下半张脸,鼻子上方那一圈毛被热气打湿,又被冷风冻成一簇簇,没有片刻舒适,露在外面的上半张脸已经发青,眼睛上两圈睫毛分了家,一簇簇地挂着冰碴。 她骑马走在前方,领着殷南在寂静夜色中艰难向前。 越是偏离官道,越是荒无人烟,积雪就越厚,低洼之处,足足五尺,在人胸腹之上,马每走一步,都需要竭尽全力。 人和马,都疲惫到了麻木不仁的地步。 就在莫聆风估算路程时,白马忽然踏空,骤然发出一声嘶鸣,连人带马,往旁边滚去。 莫聆风浑身僵硬,马摔倒之时,完全不能动作,一个倒栽葱,重重插进雪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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