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壶中滴漏却不肯做任何停留,发出无情“滴答”之声,任凭光阴流逝。
第242章 傻 孤雁之声,惊动了屋中人。 邬瑾一条腿屈膝,一条腿跪地,伸手摩挲莫聆风脸上冻伤。 火光之下,人影交叠,雪影自窗纸上不断坠落,寒风从缝隙往里钻,吹散满室炭气,只留幽香。 邬瑾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雷贯耳,幽香是从莫聆风衣带上传来,四季之花,依次绽放在他心上。 他低声道:“只伤了后背,已经大好。” 莫聆风凶巴巴地问:“放火的人呢?” 邬瑾笑道:“在御史台狱里。” 他听到屋外传来了脚步声,松开手起身,一边去开门,一边道:“吃点东西。” 脚店离通判府衙不远,常有喝夜酒的人在,店内吃食简单,胜在都是备好的,一要就有。 伙计随着老仆和殷南送来五个食盒,殷南左手拎着食盒,右手抓着一个大肉包,跨过门槛时,将剩下那一点塞进嘴里,顺势打了个嗝。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吃了整整一屉猪肉包子,噎的直翻白眼,撑的脑袋发晕,原本感觉自己是四处漏风,空空荡荡,现在填的满满当当,只差从喉咙里往外溢。 “姑......嗝......娘,热水得......嗝......” 邬瑾截住了她无尽的饱嗝:“知道了。” 他走到门边,示意伙计和老仆将食盒放下,让老仆和伙计出去等热水来,自己来回两趟,拎着食盒进屋。 揭开食盒盖子,他将羊肉汤糊、糖干炉、羊杂、罐焖肉、肘子,一壶花蜜水摆放在桌上,给莫聆风放置碗筷。 殷南对着这一桌菜垂涎三尺,奈何自己几乎淹死在包子的浪潮里,肚子里一丝缝隙都没有,对此有心无力,只能坐在莫聆风身后干看着。 邬瑾给莫聆风舀一碗羊肉汤糊:“尝尝,里面放着醪糟。” 莫聆风舀了一勺塞进嘴里,点了点头,端起碗喝了一碗,邬瑾又递给她一个饼:“糖干炉,我本来要寄给你,没想到这饼不禁放,一凉,里面的糖就冻在一起,皮也变味。” 莫聆风听到“糖”字,立刻两眼放光,连忙咬一口,果然香甜酥脆,感觉还没怎么吃,这块饼就下了肚。 邬瑾右手拿筷子,给她夹一筷子蒸肉,左手拿勺子,给她舀一勺羊杂汤,两只手互不相让,争先恐后要放到碗里去,这两样却又不能放在一起——蒸肉上挂满了糊,进了汤里就会变味道。 他一时无措起来,最后还是莫聆风弯腰,从他筷子上叨走蒸肉,将碗伸过去,让他把羊杂汤放到碗里。 殷南在后面翻了个白眼,同时打了个饱嗝,暗道:“这样的傻子也能考中状元?亡国之兆!” 邬瑾承受了这个硕大的白眼,清了清嗓子,对殷南道:“隔间有榻,你去歇一歇。” 殷南也感觉此处太热,不知是炭火烧的太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自己呆在这里,左右不适,干脆起身,去隔间闭目养神。 这一路,她的睡眠都是一段一段,零零散散的,哪怕在小憩之时,也时刻醒着神,此时她怀胎似的怀着满肚子包子上了榻,两眼一闭,还没来得及盖点东西,就睡了个昏天黑地。 仿佛她内心深处知道此地安全,风吹草动,邬瑾也会挺身而出,护住莫聆风。 邬瑾听到隔间没了任何动静,拿筷子扒开肘子:“明天早上,我带你去码头吃鲜鱼面,朔州三年蝗灾,如今只有码头上还热闹一点。” 莫聆风问道:“你没去钱庄?怎么没见几个下人?” 早在邬瑾到宁州时,莫聆风便嘱咐殷北寄送了钱庄的对牌给他,可随他支取。 邬瑾回答:“够,我一个人,支使不了那么多人,就只雇了一个老丈看门,又雇了个厨娘烧茶煮饭,这两日厨娘不在,都是从脚店里叫的饭菜。” 他给她夹肘子皮:“你吃。” 他又问:“什么时候走?” “走什么走,”莫聆风笑着吃肉,“我都到这里了,还想让我走?门都没有。” 邬瑾也笑,一边笑,一边五味陈杂,分离了将近整整一年,如今莫聆风近在眼前,分别却是近在咫尺。 他眼眶湿润,给她倒一盏花蜜水,见她对着糖干炉连看两眼,又是一笑。 已经是大姑娘了,通身威严,能够领莫家军上阵杀敌,却还是嗜甜,又怕虫齿痛,对着一张饼都踟蹰不已,神情凝重。 踟蹰过后,她把目光飞快溜到了其他地方。 邬瑾看她这个样子,心里又爱又怜,同时后怕不已——这一路大雪,她抄荒无人烟的近道,本就惊险,再加沿途大雪,他在小报上看到,积雪深处可达八尺,若是万一,两个人一同陷入积雪中,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拿一个糖干炉在手中,掰成两半,将糖多的那一半递给莫聆风:“吃吧。” 他慢慢吃着另外半个,和莫聆风同尝一份甜意。 吃过饭,热水也送到了,邬瑾收拾桌上残羹剩饭,找来熏笼,放在炭火上,方便莫聆风熏衣裳,又寻一块崭新的帕子,给莫聆风包金项圈,最后拿了自己的衣裳出来,退出屋子去。 他沿着回廊去了官房,用冷水洗漱,冻得哆哆嗦嗦,换上一身簇新的衣裳,戴上幞头,跑到书房去收拾一番,又跑回主院门外等候。 四刻钟后,莫聆风沐浴更衣完,殷南也醒过来,草草把自己收拾了一通,跟在莫聆风身后出了院门。 雪已经停了,地上铺了薄薄一层雪,一步一个脚印。 殷南看了一眼大半夜穿的崭新的邬瑾,想到殷北骂小窦的话,认为此时此刻安放在邬瑾身上也毫不为过:“骚狐狸!” 邬瑾骚而不自知,上前一步,走向莫聆风,低声道:“累了吧。” 莫聆风点头:“我们住哪儿?” 邬瑾也知这里是自己的住处,她们二人不便住,答道:“书房。” 他又急忙解释:“内宅虽大,我常去的地方却只有这里和书房,其他屋子都锁着,积了霉味,不能住人,书房我已经收拾过了,被褥都是新的......” 莫聆风伸手握住他的手,阻挡了他长篇大论的解释。 邬瑾的话立刻化为乌有,用力回握住莫聆风,牵着她往书房去。 无人管束的朔州,可以让他们大着胆子牵着手,在阔大的院子里走一走。
第243章 长夜 邬瑾郑重道:“不管什么事,以后都不能再冒险,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记住了吗?” “嗯。” “我若是真有事,不会瞒着你。” “嗯,”莫聆风取出一瓶烧伤膏药给邬瑾,“多的都放桌上了。” “烧伤膏药也能抹冻伤,”邬瑾收起来,“等下我给你擦一擦。” “好。” “宽州一切都好吗?” “都好,”莫聆风一样一样告诉他,“邬意的糖铺越开越大,城里给他说亲的人拿马车装,都得装好几趟,程三——” 她忽然想起程家二姐,立刻对邬瑾道:“程三的二姐,先药翻了婆婆,她夫君想纳妾,她又一鼓作气,把夫君也给药翻了!” 邬瑾愕然,感觉程家卧虎藏龙,除程廷之外,各个都是身怀绝技:“真是......程廷可怜。” 莫聆风笑道:“程廷上次回来,搬回来一个糖人摊子,在家里摆开了卖糖人,他外甥让他吹个猴,他不会,给吹了根棍儿,说是猴使的神棍,收了他外甥一钱银子, 后来程素宁知道了,揪着他的耳朵去了越家,让他给豹奴吹了一整天的糖人,还是许惠然去接回来的,到我家的时候,对着黄狗就叫‘豹奴’,说豹奴是个叛徒。” 邬瑾笑道:“他是一辈子孩子气。” 他又道:“黄狗老了吧。” “嗯,已经不大能走了。” “堡寨里粮食还够吃吗?” “够吃,我提前买了十万石,能够撑到开春,只要航运一开,就可以继续买粮。” “卖地的人多不多?” “多,而且都是贱卖,我让殷北悄悄收了。” 书房不远,说到此处,便已经到了,莫聆风扭头对殷南道:“你去喂了马再来。” 殷南险些忘记两匹马,连忙前去找那老仆要草料——邬瑾不养马,前衙里却是养着马的。 邬瑾上前推开门,带莫聆风进了待客的中堂,再转入东隔间。 东隔间点着油灯,里面放着一盆烧的正旺的炭火,一架屏风将隔间一分为二,前头靠窗处是一方翘头长条桌案,上面整齐摆放着笔墨纸砚,平铺着一张竹纸,上面的字写到一半。 桌案边一张小几,上面有一只朴素的白瓷瓶,里面插着一枝山茶花。 莫聆风上前去看邬瑾写到一半的字,就见上面是一封写给自己的信,只写了寥寥几行,就搁笔了。 “聆风, 昨日夜风临窗,睡梦中以为是埙声呜咽,惊坐而起,披衣出门,只见满目萧瑟,风声鹤唳,方知不是你。” 莫聆风笑道:“我带了......” 话音未落,邬瑾伸手将她揽到自己身前,用力往怀中一带,一只手摁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脑袋摁向自己心口,金项圈硌着他的骨头,他也不觉得疼,垂下头,轻嗅她身上香气。 “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莫聆风闻着邬瑾身上的皂角香气,低声道:“堡寨中诸事繁忙。” 邬瑾心知这是一个谎言,然而对着这一个谎言,也是甘之如饴——他只是想要一个回答,无论真假,若把他放在莫聆风的处境上,他不一定能比莫聆风做的更好。 他松开她,低声道:“你带了埙?” 莫聆风环顾四周,只看到一把椅子,便走到屏风后头去,见里面陈设的也很简朴,墙边放着一张榻,榻上被褥方方正正印着几道折痕,可见是刚铺上去的。 榻前一张椅子,一张方桌,上面摆放着茶点。 邬瑾不进去,在屏风外道:“西隔间还有一张榻,殷南可以睡。” 莫聆风将椅子搬了出来,放到桌案前,笑道:“请坐。” 等邬瑾坐下,她也随之坐下,取出埙,吹给邬瑾听。 邬瑾注视着莫聆风,耳边听着埙声,只感觉长路漫漫,能与莫聆风相伴,便是幸事,就这样坐在一起听埙,纵然千万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府上仆人年纪虽老,耳朵却不聋,忽然听到埙声,越听越觉得寒入骨髓,问殷南:“闹鬼了这是。” 殷南抱着干草丢到地上,面无表情解释:“是我们姑娘在吹埙。” 老仆举着油灯,打了个寒颤:“没听说过。” 他忽然一拍大腿:“哎哟我的天,这不会是吹给我们邬相公听吧。” 殷南一板一眼回答:“他爱听。” 老仆满脸狐疑:“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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