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没能看到黄义仁神情,大吞一口唾沫,绷紧了弦:“莫员外——” 莫千澜没有官身,魏王称一声员外,也不为过。 莫千澜忽略他,走向莫聆风。 魏王的话戛然而止,脸色骤然铁青,然而被他狭长凤眼在身上一转,立刻有如吞针一般。 黄义仁向前一步,俯身在魏王耳边道:“王爷,强龙不压地头蛇。” 魏王强咽下这口气,暗自盘算要如何拉拢莫千澜,得到莫家军支持。 莫千澜眼睛看向莫聆风的瞬间,便柔和下来,一步过去,紧紧攥住莫聆风的手:“阿尨,哥哥来接你了。” 莫聆风“啊”一声,眼睛睁大,茫茫然看着莫千澜,很费力的挤出几个字:“哥哥怎么……哥哥好了?” 怎么“醒”了? 醒了,他的身体能否支撑? 他还能活多久? 一个月?一年? 李一贴在哪里? 她眼中扑簌簌滚出两颗大泪:“哥哥啊……” 莫千澜心中一疼,连忙俯身,一只手擦去她脸上眼泪,一边低声道:“哥哥回来了,以后都陪着你,李一贴医术精进的不得了,再过不久,就能活死人,肉白骨,放心吧。” 他旁若无人的攥紧她的手,连哄带笑,而莫聆风泪眼朦胧的看他,看他眼窝深深凹下去,鼻梁高高耸起,因为瘦,脸上的每一处起伏都展现的淋漓尽致,软纱唐巾下露出来的鬓发花白。 他见老了。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她的北风和南枝,却岌岌可危。 她身体中腾起一股潮意,仿佛热血都要化作眼泪,从眼睛里往外涌,她抽了一下鼻子,低头看一眼身上甲胄,抑制住一场哭嚎,只回握住莫前澜的手。 这只手皮包骨,攥在手里,冰冷干枯,然而她必须紧紧抓住,永不松开,因为世上只此一人。 谭旋一看兄妹二人摆出温情脉脉的架势,于是那着急上火的程度进一步上升,急道:“莫将军,堡寨十万火急,实是不能耽搁,还请将军前往堡寨御敌,莫节——” 他想起莫千澜已不是节度使,立刻改口:“莫兄既已病愈,与莫将军共叙亲情之日,数不胜数,又岂争在此时,天色已晚,夜又寒冷,不如请王爷先进城去。” 说罢,他上前亲自替莫聆风牵了白马,将那辔头捧在手里,几乎是送到莫聆风跟前。 莫聆风没有接。 莫千澜却点了点头:“谭知州有理,军情火急,耽误不得。” 他松开莫聆风,冲着游牧卿伸手:“马鞭。” 游牧卿将马鞭交给莫千澜,莫千澜接在手里,托着莫聆风手掌,将马鞭按入她掌心,再推着她的手指向上合拢,笑道:“去吧,哥哥在家等你。” 莫聆风仰头看他:“当真?” 莫千澜拍了拍她的肩膀:“是,哥哥给你留着松子栗糕,等你回来吃,明早回来。” 莫聆风百般不情愿,但还是听话的从谭旋手中接过马辔,翻身上马。 她回头一声喝令,娘子军也整齐上马,再次列队,满身风霜还未曾洗去,便打马进城,马蹄声响彻空旷街道,纵向堡寨。 沉沉夜色下,她频频回头,火光照耀下的莫千澜薄如纸张,随风摇曳,很快就消失在她眼里。 她扬起马鞭,用力一抽,催马狂奔,要赶在明早回城。 莫聆风离开,谭旋肩头重担卸下,仿佛是尿急的人终于去了趟官房一般,浑身舒坦,言辞热切,要为魏王接风洗尘。 莫千澜看向沉默寡言的邬瑾:“邬通判脸色不好,不如先行休息,接风洗尘之宴,不去为好。” 他扭头朝自己的马车边喊了一声:“殷北,送邬通判去通判府内衙。” 谭旋忙道:“陛下赐的宅子在方井巷内,还未修缮,邬通判家人今日已经搬去内衙了。” 邬瑾平静道:“我是宽州人,到处都很熟悉,不必相送。” “通判杖伤未愈,走动不得,我叫人相送便是,”谭旋从他的平静中看出端倪,“先入城内吧。” 他让到一侧,向城门方向伸手:“王爷,请。” 火光慢慢前移,宽州城门洞开,露出毫无遮挡的街道,冷清、萧条,同时危机四伏。
第328章 望眼欲穿 通判府衙外,邬意提着一盏灯笼,一路往东南城门方向跑。 在靠近大道时,他见仍有士兵、衙役把手,不许人靠近,便在外面踮起脚尖,用力向圈内张望,试图从一片黑暗中分辨出人影。 怎么还没来? 他提着灯笼,又跑回通判府衙。 一去一回,他跑的热气腾腾,慢慢走向中门,他呵出一口白气,提起灯笼,往广梁门前一照,看四个门簪上挂的“邬宅”牌匾。 牌匾簇新。 他望着这块牌匾,想着这几日的经历,心中不禁涌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九月二十四日,他收到石家急送而来的断亲文书。 石家船只沿途未曾停靠,仅靠船只上食水度日,可见邬瑾所写的这封文书十万火急,至关重要。 他拿在手中,却犹如晴天霹雳,不敢置信。 邬家这个邬,因为邬瑾而与众不同,他邬意也因此而得道升天。 他的糖铺生意兴隆,婚事定在明年初八,原本高攀不起的人、物,在邬瑾高中状元后,都能轻而易举触碰。 他穿的富贵喜气,吃的油光满面,走出去看到的都是笑脸,没有人对他阴阳怪气,没有人压他一头,这些都是因为邬瑾。 一但去衙门断亲,眼前一切也许顷刻就会烟消云散。 不能断亲。 可邬瑾不会无缘无故送来断亲文书,若是因他没有去办,误了大事怎么办? 又或是那什么郡王要整治邬瑾,会连累到家人? 断亲的利弊,在他心里反复权衡,他长这么大,从没有如此翻来覆去的琢磨过一件事,从早到晚,茶饭无心。 最后他决定把断亲文书烂在肚子里。 别人整治邬瑾,最多不过贬官,不至于连累九族,他们也还是官宦之家,他沾着大哥的光,也能好过一点。 若是断亲,他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 他像是个赌徒,坐在赌桌上,纵然已经下注,心里却仍然摇摆不定,备受煎熬。 到十月初二,邬瑾死谏、触怒皇帝以、廷杖以及入狱的消息,才传到宽州。 原来断亲文书的用处在此! 皇帝的震怒,确实会碾碎整个邬家! 文人的称颂压不住邬意心中恐惧,灭顶之灾近在眼前,他那颗心直接滚到了地狱中。 赌错了! 他揣着巨大的恐惧和秘密,一边照料病倒的父母,一边呆滞的应对未来岳家的种种试探,迟钝的逃避一切,等待着谁来救他。 像他欠下巨债那样,总会有结束的时候。 噩梦结束在十月初六。 初六上午,邬瑾加宽州通判,随魏王走马上任的消息送到,紧接着午时,就有魏王一行到达济州,初七就会到宽州的消息。 知府衙门立刻加急送来这块牌匾,挂在此处。 这块牌匾,和这座蒙尘的通判府,拯救邬意于万劫不复之中,因这一封断亲文书,他也随着京都一起惊心动魄了一场。 看着牌匾,邬意不由一笑,大跨步走上门庑,将灯笼再提高一点,去看枋板下的雀替。 看完雀替,他脚跟贴着脚跟,量中柱外的空地,心道这比他从前在十石街住的屋子都要宽敞。 原来程家住在知府后衙时,他也看到过这样的门庑,能站四个护院,左右一分,威风! 他咧嘴一笑,刚想坐到露柱上歇息,门忽然“嘎吱”开了。 油灯的光从门内倾泻而出,邬母擎一盏油灯探出身来:“你哥还没到?” 邬意吓了一跳:“娘,您都问八百遍了,还没到。” “怎么还没到,不是说今天到?”邬母迈出门,“我去看看。” “我刚去了回来,”邬意一把拽住她,“您快去给李大夫烧茶。” 得知邬瑾今日回来,邬母早早打算去请李一贴,为邬瑾看一看杖伤,不曾想李一贴自己来了。 邬母道:“茶好了,这么晚了,你哥一定没吃晚饭,我去给他热热汤。”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马蹄声响起,直奔通判府衙而来,邬意提着灯笼往石阶下一跳,往前跑了好几步:“来了!” 邬母也猛地抬脚,手一晃动,灯盏中滚热的桐油泼的满地都是。 她收脚不及,一脚踩在灯油上,登时仰面朝天,直挺挺摔在地上,半晌没能出声。 “阿娘!”邬意匆匆折回来,避开地面桐油,扶起邬母,邬母这才“哎哟”出声,眼前发黑,想站却站不起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很快便近在咫尺,“吁”的一声,马上人影勒马翻身,放下怀里抱着的老狗,插了马鞭,一个箭步走上石阶,踩着桐油一滑,大叫一声,踉踉跄跄往前摇摆一番,才稳住身形。 来人是程廷。 程廷在得知邬瑾死谏入狱后,便在济州和石远谋划去京都营救邬瑾,石远听了半晌,发现邬瑾本是死罪难免,经过程廷这么一谋划,一下子奔到株连九族这条罪孽深重的道上去了。 石远想到京都中有莫聆风在,便果断背叛朋友,告知了程泰山。 程泰山作为程廷九族中的一员,吓出一身冷汗,当场就把程廷揍了回来,并且写家书一封,寄给程夫人,让程夫人和许惠然将其严加看管,避免出事。 直到昨日,他才“出狱”帮邬家搬家。 程廷小心翼翼走过桐油,上前和邬意一同搀扶起邬母,又捡起滚落在地的灯盏:“伯母,摔着哪里没?烫着没?” 邬母接过灯盏,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她惊魂未定往里走:“我去拿抹布来擦干净,老大要是踩着了……” 她一瘸一拐进门,程廷一拍邬意肩膀,把邬意拍的矮下去半截:“你哥怎么还没来?我都看到二狗......聆风带着娘子军回堡寨了。” 邬意承受了蒲扇般的大巴掌,龇牙咧嘴道:“就是。” 他忽然一拍脑袋:“会不会是我哥有伤,会晚两天到?” “聆风到了,你哥不可能不到,”程廷把老黄狗从石阶下抱起来,塞进门内,“再等等。” 老黄狗晃晃悠悠往温暖光明处去了。 邬母拿抹布出来,邬意连忙从程廷手掌下逃生,夺过抹布:“我来。” 他把灯笼放到地上,蹲身擦地,边擦边道:“阿娘,明天咱们请几个下人,要是别人看到您干活,还得说哥不孝。” “我哪会使唤人,”邬母转身进去,“我去看看火。” 邬意吭哧吭哧擦了一阵,耳边传来马车响声,立刻蹦起来,随手将抹布搭在露柱上,灯笼都不提就往下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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