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一定是我哥!”
第329章 爱子 马车在中门前停下,赶车人套上缰绳,侧身跳下,抽出下马凳放在车前。 邬意直冲上去,伸手撩开帘子,不问里面是谁,伸手就掏,同时嗓门洪亮,哞哞叫唤:“哥!哥!” 程廷暗道自家爹去济州上任,拉了几大马车,邬瑾是翰林学士加官而回,那排场一辆马车怎么装的下,这里面必定不是邬瑾。 他不以为然,跨下石阶,将自己的马栓在石柱上,栓好马,回头一看,登时愣住。 邬瑾官袍鹤氅,扶着邬意的手,弯腰从马车中出来,一条长腿伸的笔直,踩在马凳上,察觉到程廷目光,也随之望了过来。 邬瑾看着程廷,心中一静,不由自主一笑,脑中断断续续,掠过许多年少时的风景。 他和莫聆风都在洪流中剧烈变化,唯有程廷一直是少年时的样子,无忧无虑,不在局中,只在尘世中。 程廷是赤诚稚子,明镜当台,无论他们何时回首,他都如此。 程廷“嗷”的一声,一巴掌拍在马背上:“邬瑾?” 马惊的昂首嘶鸣,程廷“哈哈”两声,直奔邬瑾而来:“邬瑾,真是你!” 到了马车跟前,他急急停住脚,在两步开外深深一揖:“小人程廷,济州刑名师爷,见过邬通判。” 他又及时的添了一句:“家父济州知府程泰山。” 邬瑾和莫聆风齐头并进,他就是跳起来也够不上,程泰山的分量便有了用武之地,可以使他跻身于邬、莫二人之间,继续横行无忌。 礼毕,他直起腰,大步上前,一屁股撅开邬意,背过身去,扎个马步,上半身微躬,反手在背上一拍:“我背你。” 邬瑾走下马车,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笑道:“我能走。” 程廷站直了,从邬意手里拿过灯笼,对着邬瑾脸上一照,声音一颤:“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明明邬瑾离开宽州时,还力大无穷,能一巴掌按着人的脸,推出去十来步,可现在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瘦弱。 邬意钻进马车去掏包袱,最后抱下来一个装着书的竹筐,看邬瑾一眼,鼻子一酸:“哥......” 邬瑾摆手,慢慢站直身体,抚平身上衣襟,取钱谢过谭旋遣来的车夫,才扶住程廷的手,深吸一口气:“瘦了就吃回来,不要紧,走吧。” 程廷牢牢夹住邬瑾胳膊,攥着他上石阶:“就只有这一只箱子?” 邬瑾点头:“有这箱子就够了。” 邬意追上去:“哥,小心地上滑。” 程廷一手抓着邬瑾,一手提着灯笼,两人肩并肩一同走过内衙黑暗的夹道——内衙阔大,又空了好几个月,仓促之下,只打扫出两个住人的院子。 走出去十来步,程廷确信邬瑾不像莫千澜那样,风吹一吹就散,才悄悄松一口气。 一路将邬瑾送入前堂,前堂中灯火也不甚明亮,没有蜡烛,前堂又大,单凭两盏油灯,看着仍然是昏暗。 一只脚刚迈入院中,邬意就放声大喊:“阿娘,哥回来了!” 屋中静了片刻,随后响起纷乱脚步声和小轮车滚动的声音,邬母急奔出来:“老大!” 邬瑾见母亲身形佝偻,步履蹒跚,尽显老态,当即双膝跪落在地,膝行几步,喊道:“娘,儿子回来了。” 邬母趋步上前,一把搂住邬瑾,放声大哭:“我的儿!你疼不疼啊?” 她不懂朝事,不懂碎首已谏,不懂这其中裹挟了多少阴谋,更不在乎文人士子的称赞,她只知她的儿子挨了廷杖,险些丢了性命。 走过无数坎坷的坚强老妇,在这一刻哭的撕心裂肺,哭的浑身颤抖,手掌捂住邬瑾的后脑勺,她将邬瑾的脑袋压在怀中,滔滔地流泪。 怎么能不哭,怎么能不心痛,这是她的儿子啊! 一根烧火棍打到身上,尚且要留下印记,更何况是腕粗的刑杖。 从得知消息那一刻起,她心里就一直憋着一股血泪,不肯轻易哭出来——她怕眼泪不详,所以不敢哭,直到此时此刻,才敢大放悲声。 哭声在夜色下一圈圈荡出去,一声还未消散,另一声就已经追上,邬意站在一旁,手里抱着竹箱,泥塑的一般,除了掉眼泪,就再无用处。 程廷上前使蛮力分开母子二人:“伯母快别哭了,地上凉,不是跪的时候。” 说罢,他使劲搀扶邬瑾起身:“邬瑾,快起来,磕头尽孝,不急在一时,你的身体要紧。” 邬母听在耳朵里,更是心如刀绞,泪如雨下,不住伸手摩挲邬瑾的衣袖,有心问他冷不冷,饿不饿,话却都让泪淹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邬瑾伸手替母亲擦去眼泪,邬母只觉他一双手冷似铁一般,浊泪越发止不住。 程廷又道:“伯母,邬瑾是和急行军一起回来的,一路上恐怕都没吃好,您快去给他弄点吃的。” 邬母这才强住了泪,手掌垫着衣袖,囫囵擦了脸,连连点头:“是,三爷说的是……羊肉汤……我熬了羊肉汤煮面。” 她急忙转身去厨房,跑的一瘸一拐,连油灯也没拿,程廷把灯笼往邬意手里一塞:“快去给你娘照着路。” 邬意这才回过神来,提着灯笼,抱着箱子,去追赶邬母。 程廷夹着邬瑾往里走:“快进去吧,我去请李大夫时,他徒弟说已经来了。” 邬父坐在小轮车中,等候在门内,也是通红一双眼睛,只恨自己不能走动,颤声道:“老大,你遭罪了,快、快来。” “爹,”邬瑾上前哽咽道,“儿子不孝,让您担忧了。” 邬父怕耽搁邬瑾看病,强压下翻涌的泪意:“不要跪,爹不用你跪,快让李大夫看看。” 屋中一个炭盆,烧的正旺,大黄狗卧在炭盆边,见到邬瑾,晃悠着起身,对着邬瑾摇头摆尾,再慢慢卧了下去。 李一贴从药箱中取出脉诊,放在方桌上:“邬通判,虚礼暂且按下,请。” 邬瑾走过去坐下,伸手放在脉诊上,道了声谢。 程廷和邬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屋中寂静,李一贴把脉后,细看邬瑾甲、眼、发、舌,看过后,问道:“口苦不苦?” 邬瑾点头。 “手,”李一贴示意他再伸手,双指搭在脉上,再度切脉,片刻后松开手,“是太医院为你治的伤?” 邬瑾道:“是,有何不妥?” 邬父两手滚动车轮前,目露急迫之色:“李大夫,我儿子的伤要紧吗?”
第330章 医者仁心 “似曾相识。”李一贴轻描淡写带过太医院一问,又道:“杖伤在肾,肾脉来时如常,去时如数脉,便是肾气不足之状。” 他在心另有脉案:“肾脉来时绷急,如绳索紧绷,急促而坚,如弹石,肾气已危,肝脉弦紧而细,短而坠,积药毒在内。” 邬父全然不懂,但看李一贴神色如常,没有为难之色,稍稍放心。 李一贴从药箱中取针,拟以针排肝毒,但略一迟疑,又将针放了回去。 冬日肾水最旺,阴气在表,阳气在里,万物闭藏,百兽蛰伏,若用泄法,就是使鱼脱水,阳气尽散。 亦不能熏,熏则热邪,脾脏之气随之虚弱。 但若不泄不熏,肝毒又郁结在内,损毁精血。 若是春日,反倒好办。 他收针后,思虑许久,心中渐有定论,见邬父因他迟疑而再度面露忧色,程廷也伸长脖子往邬瑾身上看,便和颜悦色道:“我开个方子,先吃七天,七天后,我再诊脉改方,切记不要发汗。” 若发汗时,便是将蛰伏的无毛之虫暴露在霜雪之中,越发棘手。 邬父连连道谢,又道:“我儿身上还有外伤,也请您一并看看。” 李一贴深知父母爱子之心,非要亲眼一看才能安心,点头道:“请邬通判去屏风后面解衣裳。” 邬意托着茶盘进来,在方桌上放下茶壶、茶盏,正要给程廷沏茶,邬瑾便温声唤他:“老二,知道我往日穿的衣裳搁在哪里吗?和程三爷一起去拿来,我正好换上。” 邬意放下茶壶:“知道。” 程廷摇头:“我不去,意哥儿快去快回吧。” 邬意走后,程廷倒茶喝了两口,咬牙上前,推着邬父一同去屏风后面,看邬瑾伤势。 邬瑾取下幞头,摆放在高几上,脱去氅衣,搭挂上屏风,解开革带,扯开红袍,剥去中单,只着膝裤,转过身去,将后背展露。 从后腰处起,没有一块好肉,大片青紫一直连接到臀腿处,上面结着深褐色疤痕,有的脱落,露出一道嫩肉,有的还牢牢附在后背,一眼望去,是触目惊心的斑驳。 这只是能看到的,膝裤下方,看不到的地方,一定更为刺目。 程廷深吸一口气,别开头,一滴泪夺眶而出,从脸上划过,只剩下一条湿漉漉的印记。 他扭着脸,昂着头,使劲一转眼珠,将剩下的眼泪都转了回去,等面上泪痕风干,他不着痕迹的抽了抽鼻子,听到外面跑动的声音,又看邬父泪如泉涌,连忙道:“我去接衣裳。” 他推邬父出去,走到门口,从邬意手里拿过一套常服,叮嘱邬意把炭烧旺,匆匆把衣服送了进去。 邬瑾穿衣裳的间隙,李一贴走出来,对无声抹泪的邬父道:“外伤愈合的很好,我先开方,抓药时再拿几盒祛疤膏。” 说罢,他打开药箱,取笔墨出来,程廷连忙上前磨墨,等李一贴写好方子后,捧在手里吹了吹,对李一贴道:“他能不能吃人参?我家有不少。” 李一贴收拾药箱:“不用。” “鹿茸?” “也不用,什么补药都不用。” “我送先生。”邬瑾从屏风后出来,穿件白色斓衫,外罩鹤氅,戴一顶唐巾,原本合身的衣裳变得空空荡荡。 他看了看程廷:“老二,你送程三爷家去,一定要把他送到。” 小心驶得万年船。 无论是程廷还是程家,都与莫家关系紧密,魏王来此,除了任节度使,一定还领了密旨,他不能放程廷一个人回去。 邬意应声,程廷却道:“这么点路,还用的着送?我骑马来的,我看你也不必送李大夫,我替你送。” 邬瑾摇头:“我不放心。” 程廷正要再劝,心中忽然一动——动的有限,只知邬瑾是为他安危着想,却不知危险在何处。 再者,邬瑾应该是有话要问李一贴。 他不争了,扭头对邬意道:“走吧,今天让你也坐坐三爷的好马,你顺道再去拿药。”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捞大黄狗,大黄狗已老,挣脱不开程廷那双大手,只得不情不愿回到程廷胸无点墨的怀抱中去。 他和邬意率先出门,李一贴慢吞吞背起药箱往外走:“邬通判不必远送,咱们慢慢走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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