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聆风搀着他往上走:“好,明天程三还等着我去吃饭。” 翌日大年三十,程泰山前往莫府,接莫聆风去过年。 程泰山见她短短时日,脸上瘦出了锋利的棱角,心里难过,但面上不显,在家门口下马时才道:“你嫂子今天一早就开始置办,现在不知道消停没有。” 门内传来“啪啪”几声爆竹响,莫聆风手指立刻一动,又松开,程泰山看在眼里,无声一叹,不敢想她在堡寨中是如何度日——草木皆兵,无片刻安宁,就像刚才一样。 “金虏还没消停?” 莫聆风简短回答:“眼下太平。” 两人往里走,进了程家的门,程泰山的几个孙子见到程泰山,立刻从雏鹰变成鸡崽,收拢翅膀,站在满地爆竹中拱手行礼:“见过莫将军,祖父。” 程泰山踢开脚下地老鼠:“以后在家里,不必称呼莫将军,叫姑祖母。” 孩子们“啊”了一声,面面相觑,看了看满脸坦然的莫聆风,再看看程泰山的巴掌,只能瓮声瓮气应下,待程泰山大手一挥,便迫不及待做鸟兽散。
第376章 过年 一进垂花门,莫聆风就听到了程廷的大嗓门,夹杂着洪钟般的笑声:“看我儿子这小单眼皮!这胳膊!这手劲!以后是个大将军啊!” 程家大哥“嗤”的一笑:“黄鼠狼夸儿香。” 几个女眷登时笑倒,程家二哥接了一句:“刺猬夸儿光。” 程廷无言以对,又气又恼,张嘴就喊:“娘!您看大哥、二哥!” 程夫人“啪”一巴掌扇在程家大哥脑袋上:“小兔崽子!我孙儿做大将军碍着你的事儿了?” 大哥“哎哟”一声,捂着脑袋站起来:“娘别动手,你儿子就靠这脑袋吃饭,要是打坏了——” 程夫人转动手腕:“打坏了娘养着你们一家子。” 大哥眼看又要挨揍,一边求饶,一边往外跑:“我去看看爹回来没有!” 他一脚跨出门槛,刚要拔腿狂奔,就见程泰山和莫聆风已经拾阶而上,急急收住脚步,整理衣冠,站直身子,拱手道:“爹,莫将军。” 屋中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众人连忙起身,迅速扶钗整鬓,正冠掸衣。 大哥让至门边,伸手请程泰山和莫聆风入内,屋中又是一连串的问候声。 程廷半躺半坐,手脚不动,两眼朝莫聆风使劲:“聆风!快来!” 程泰山横眉竖眼:“聆风也是你叫的?” “啊?”程廷畏畏缩缩,“我也不能叫阿尨啊,那我叫二狗?” 他低头看一眼躺在火盆边的老黄狗:“也行——” 他再看程泰山攥起来的拳头,慌忙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是,儿子往后不敢再对莫将军不敬。” 程泰山看朽木似地剜他一眼:“叫姑姑。” “什么?”程廷使劲一眨眼睛,张不开嘴,扭头看向程夫人,含糊道:“娘,她还站着呢。” “都站着干什么,坐下,”程夫人笑着起身,走到莫聆风身边,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端起茶盏递给她,“今年新鲜的桂花酒,你尝尝,回头给你送两坛去。” 她瞪着程泰山:“你一来,半点笑声都听不着,你到前头去!” 程泰山不便在大年三十和夫人上演一场全武行,只能从鼻孔里哼出两道粗气,对眼前的乌烟瘴气视而不见,前往书房躲清静。 他又不甘寂寞,两眼在屋中一扫,带走了程家大哥。 程泰山一走,屋中连主子带下人都悄悄松一口气,有了笑脸,但有莫聆风在,也不敢过于放肆,都规规矩矩地落了座。 莫聆风喝完桂花酒,察觉到屋中静的异样,只有程廷的大嗓门聒噪如常,就打破沉默,指着桌上问道:“你们在关扑?” 正屋不大,挤得满满当当,一套方桌前坐着许惠然和她两个嫂子,再加上程家二哥,围着桌子玩关扑,桌上堆满彩头,桌后头平条长案上放着京枣、松子、串桃、密云柿、陈皮梅、蜜橘。 奶娘抱着阿彘坐在许惠然身后,给她助威。 许惠然笑着答道:“是,我带的钱都输给二哥了。” 她回头摸摸儿子的小手,拔下头上金簪放到桌上:“我再搏一回,搏三个纯,三个字。” 大嫂、二嫂见状,纷纷取银子,各有各的博法,一旁的丫鬟嬷嬷也跟着主子下点小注。 程家二哥扭头去自己两岁的小闺女脸上捏一把,挽起衣袖,抓起六个铜钱,双掌合拢,晃动几下,往桌上一摆。 下注人的目光几乎将桌板烧穿——又是二哥赢了! 二哥将桌上的彩头扫到自己身前:“闺女还是强过猪小子,有的人连个闺女都没有,有什么意思。” 程廷坐在榻上,气的倒仰,扭头看莫聆风:“你去,灭他威风!” 程夫人“咔咔”嗑瓜子:“聆风,去,博个浑纯。” 莫聆风吃完楂条,拍掉手上糖霜,起身走过去,许惠然起身让她坐,从奶嬷嬷手中抱过儿子,坐到程廷身边去。 程夫人指挥丫鬟换了茶盏,又把莫聆风爱吃的蜜饯捡了一个小碟子,让丫鬟端过去,忽然想起来一事,顺口交代道:“桂花酒给李一贴也送一坛去。” 下人应声而去,程廷就着许惠然的手看儿子,又看一眼往外掏银子的莫聆风,低声道:“阿娘,聆风瘦了好多。” 程夫人看莫聆风坐在那里,下巴尖利,腰细细一捻,确实瘦的厉害。 “在堡寨辛苦,”她叹息一声,“要拼要杀,累。” 她还有一些话,不能和愚蠢的爱子明言——莫聆风想要活命,想要守住莫千澜留下的家业,就不能停下来,如此殚精竭虑,岂有不瘦之理。 程廷却道:“我看还是因为姑父。” 程夫人伸手挠阿彘的下巴颏儿:“都这么久了……” 剩下的话被骤然而起的欢呼声淹没,莫聆风面带笑意,从二哥手中赢走了彩头。 程夫人在这一片笑闹声中,对程廷低声道:“他们兄妹,离了一个,剩下这个,就和孤雁一般,今天又是大年,你多留她一会儿。” “我知道的。”程廷压低嗓门回了一句,又扯起嗓子喊道,“聆风,把惠然输的都赢回来!” 莫聆风在一片喜庆中沉默地看他一眼,片刻后才翘起嘴角笑了笑:“好。” 她在程家呆到快酉时才回家,殷南跟着她,带回去一车东西。 她将这些东西赏赐给姨娘,又和姨娘们随意吃了几口年夜饭,酉时过后,便回长岁居,坐在窗边吹埙。 她吹出一些乱七八糟的调子,最后吹起莫千澜常唱的小曲,吹完放下埙,她心想:“哥哥,昨晚在横山外,有个金虏也会唱这个,我还以为是你,哪怕是你的鬼魂也好啊。” 结果不是。 她那时的失望、气恼,全都凝结在箭上。 她知道莫千澜不在人世,知道不能沉浸在悲痛中,但时常失控。 这像是一种病,却又无药可医。 身边的热茶凉下去,奶嬷嬷换上新茶,再度变凉,莫聆风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殷南走了过来:“邬瑾来了,在院外等。” 莫聆风伸手捂住脸,上下摩挲两下,擦过潮湿的眼睛,在漫天的爆竹声呼出一口颤抖的长气,起身道:“送两架烟花去花园,咱们也放。” 她系上披风,走向邬瑾。 邬瑾站在长岁居外老榆树下,身上烛光、树影纵横,天边亮起一朵大而明亮的烟花,照亮他柔和的面孔。 他眉目儒雅,目光明亮,看向莫聆风——他什么都明白,所以总是出现的恰到好处。
第377章 虚惊一场 大年一过,便是元章三十一年,龙抬头过后,李一贴就为邬瑾行针,导出体内邪热之气,他因廷杖而起的大病至此渐愈,到九月时,已经能够行走自如,打马出门。 九月间天气易反复,初一这日还和酷暑时节一般,邬瑾骑马从知府衙门出城,辰时未到,热气便成团的氤在空中,挥之不去,让人连呼吸都透不过气来。 邬瑾打马行走不到片刻,里衣便因热气湿透,在快到马场时,他眼睛被汗水蒙住,便翻身下马,走到常去的脚店中歇息。 三角眼伙计也热的发蔫,见他前来,连忙过去牵马,请他入内。 邬瑾要了一壶茶,慢慢饮了一盏,再要斟茶时,脚店外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常龙从白花花的日光中冲进来:“邬知府——” 他话头止住,伸手一扯被汗浸透的衣襟,找伙计要一大碗间道荔枝冰糖水,不等伙计将壶放下,夺在手里,“咕咚”两口下肚。 伙计的目光落在常龙依着桌边放置的长刀——此刀他是第一次在宽州看到,刀柄长细坚硬,为棒杆样,两手可握,无鞘,刀身短宽,柄、身之间有三个丫扣,可以随时拆卸,卸掉棒杆便可挂在裤腰带上,装上棒杆就成大刀。 似乎岭南有此刀,他在京都时看南北作坊中人演练过此刀,刀势如猛虎,威力不小。 但用刀者,要转的动手,需要功夫在身上,驻军大部分士兵都用不好,南北作坊无此刀锻造之工,宽州城内也不见买卖,常龙的刀从何处来? 邬瑾从腰间取下扇子递给常龙,他张开后一顿狂扇,汗意止住后,连忙把扇子折好,交还给邬瑾,低声道:“末将前来接您。” “将军在?” “在。” 邬瑾点头,起身付清茶水钱,和常龙一起往外走,常龙从柱子上解下缰绳,请邬瑾上马,待邬瑾坐稳之后,自己也翻身上去,扬起马鞭一打,往城外跑去。 三角眼伙计跟着出来,看向堡寨方向,只见一片炙热日光下,遥远的地方闪动着转瞬即逝的火光,仿佛焰火,仿佛星火,跳跃着炙热的光。 再等片刻,他见没有开战,就靠着酒缸坐下——应该是火药,他的同僚已经前往横山,一探究竟。 邬瑾与常龙打马前往横山堡,横山中建起一座刀作,锻造之声终日不停,与之相对的,是火药作的冷清。 火蒺藜已经造出,但震天雷却一直没有起色,邬瑾走到半途,忽然闻到桂花香气,便离开小道往里走了几步,见石壁上斜生着一株丹桂,树不大,花却开的密,便伸手折下一枝,藏入袖中。 带着满身香气走到横山堡时,火药作又炸响一枚火炮,山中满是硝石硫磺气,浓烟刺鼻,靠近火药作的地方,寸草不生,坑坑洼洼。 邬瑾见莫聆风只穿一身月白色纱衫,没有束甲胄,戴兜鍪,挽着两个发髻,在日光下乌黑似墨,泛着幽蓝光泽,脖颈上金项圈与日光相映,照的睫毛上都散落着金光。 她挽着衣袖,露出半截臂膀,负手而立,低头凝神看地上散落的铁片,殷南站在她身边,拿脚尖踢土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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