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千澜是莫聆风兄长,用他的印更好。 他来不及欣喜,就听到殷北在门外禀告“程三爷来了”。 程廷硕大无朋的嗓门随之涌了进来:“聆风!我带螃蟹来了!” 婚书印泥未干,一时只能放在桌案上摊着,邬瑾和莫聆风对视一眼,莫名都有几分心虚,仿佛是背着挚友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莫聆风负手而走,若无其事离开隔间,邬瑾紧随其后,扭头看一眼桌案,略微放心——程廷最恨拿笔,无事不会靠近桌案。 程廷让下人把螃蟹送去厨房蒸熟,再烫上几壶放冰糖的黄酒,就在这里吃。 吩咐完后,他晃着粗腰大胯往里走,一只脚迈过门槛,抱怨道:“大晚上的,惠然她娘又找来了,我还想逗逗儿子呢。” 另一只脚提起来,走入前堂,他看到了正襟危坐的两人。 这二人神情肃穆,仿佛在谈天下大事,和前堂这种灵堂一般的氛围十分契合,他脸上不显,但说话的声音陡然转小:“你们大晚上的在这里干什么?” “在等着吃螃蟹,”莫聆风问,“许惠然的娘这么晚了还去你家干什么?” 程廷气吞山河地叹息:“来给湖州豆丁借银子,想让惠然把金猪化了,送去应急。” 他咬牙切齿:“惠然怕我打她,把我撵出来了,我怕她借银子不成,再把这几筐肥蟹带走,赶紧带来我们吃掉。” 一屁股在椅子里坐下,他显出一副愁眉苦脸的相:“她是我岳母,我也不能真打她啊。” 莫聆风给他出主意:“你去你二姐那里讨点药,毒翻她。” “那哪行,”程廷看邬瑾一眼,“不行,有王法在,邬瑾你说是不是?” “是什么?”邬瑾心不在焉,还在想莫聆风用印的分量。 就像是莫千澜在莫聆风心中的分量一样沉,让他忍不住想再看一次婚书。 程廷皱眉,目露狐疑,在这二人之间来回瞟了一眼——邬瑾魂游天外,判若两人,莫聆风垂着眼帘,专心致志等着吃。 大黄狗慢吞吞走进来,左右张望一眼,卧倒在邬瑾脚边。 有古怪,又不知哪里古怪。 螃蟹很快送了上来,摆在花厅里,姜醋碟子围着螃蟹放,冰糖黄酒温好了,一人一壶。 程廷倒满一盏,“吱”的一口下肚,发出一声喟叹,再看邬瑾像做学问似的拆蟹,感慨道:“这么多年了,吃螃蟹这点本事还是没有半点长进。” 邬瑾只是笑,拆的干干净净,吃也吃的斯文。 程廷三两口吞吃一只蟹,继续左瞟右看,见莫聆风正在大刀阔斧地啃咬蟹黄,一双眼睛吃的雾蒙蒙的,像是喝多了。 他若有所思,用一双满是腥气的手摸着下巴,拆开一只蟹,暗道这两人不对劲,邬瑾拆了蟹,竟然没给莫聆风。 片刻后,他再饮一盏黄酒,起身道:“你们吃,我去官房。” 他在莫府一向来去自由,莫、邬二人闻言,连头都没抬,而程廷溜出花厅,直奔正堂,在正堂和隔间里转了一圈,他叫来胖大海,让胖大海速速出门一趟。 就在此时,莫聆风对着邬瑾一舔嘴唇,低声道:“邬瑾,婚书上,你示弱了,后悔吗?” 邬瑾低头剥蟹,笑道:“一张婚书,定我的心,也定你的心。” 莫聆风饮一口黄酒:“你不必拿去知府衙门用印,以免旁人知晓。” 不成婚,却有入赘莫家的婚书,天下人得此离经叛道谈资,定会肆无忌惮,说邬瑾是入幕之宾,是莫家面首。 邬瑾挡住她的手,不让她多饮,以免牙疼:“闲言碎语,不过是耳畔清风,我不违道而无愧。” 灯火足,黄酒温在瓮里,流动着团团水汽,和冷风中的水雾氤氲在一起,幻化光怪陆离之景。 一丝不苟的邬瑾端坐在其中,身上流淌着星月般的光。 莫聆风坐在他对面,看的怔住,忽然起身,向他的位置欠身,嘴唇还未靠近,程廷溜达进来:“背着我说什么呢?” 旖旎风光烟消云散,莫聆风瞪他一眼,抓过一只螃蟹,用力塞进程廷嘴里:“吃!” 这一眼很凶猛,像是猛兽随时准备撕咬,程廷嚼了两下蟹腿,后知后觉的一惊,但不放在心上,“啧啧”两声。 邬瑾给他斟酒:“吃吧。” 三人埋头苦吃,对着烛火,将一桌螃蟹吃的七零八落。 邬瑾起身洗手,拧干帕子擦干净手,将帕子放进盆中,转身道:“我该回——” “莫聆风!”屋外传来一声尖利怒吼,花厅里的三人全都一个激灵,莫聆风火速起身,贴着墙往外跑,却被程家大姐拦在了门口。 同行之人还有程夫人。 大姐狠狠剜一眼莫聆风,拽着她往里走,一巴掌将她搡进椅子里,手指头在她脑袋上用力一戳:“等会儿收拾你!” 大姐用眼神把邬瑾盯在原地,咬牙切齿:“好一个邬知府,悄没声息的就把我们家孩子拐了!” 程夫人高坐太师椅,一只手搭在桌边,没看桌上残羹冷炙,吩咐程廷:“三儿,婚书拿来!” 程廷屁颠屁颠跑出去拿婚书,交给程夫人过目。
第380章 文书 莫府南、北二煞,连同大黄狗在内,全都大气不敢喘。 殷南试图阻拦程家母女,哪知这二人虽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却十分凶恶,精气神十足,两只眼睛钩子似的,能将人三魂七魄都从皮囊里勾出来,程家大姐一个巴掌下去,就把这毫无用处的南、北二人定住了。 程夫人看婚书的同时,程家大姐揪住邬瑾这个“油嘴滑舌”之辈,开始痛斥:“你的问亲书在哪里?我姑父的答亲书又在哪里?没有答亲书,你写的哪门子婚书?” 她越说越是气愤,认定邬瑾有拐带之嫌,一巴掌将邬瑾拍到墙上:“你以为我姑父死了,她就没人管了?你堂堂状元郎,一方知府,专弄这些歪门邪道!” 邬瑾被堵在墙上动弹不得,从大姐密不透风的话里插进去一句:“我们是定下来——” “定下来?”大姐气的变颜失色,“你还敢蛊惑聆风,私定终生!我看你就不是个好东西!” 她抓着邬瑾的衣襟,“咚”一拳锤在邬瑾身上。 邬瑾闷哼一声,莫聆风从椅子里弹起来,慌忙钻到邬瑾和大姐中间,挡住大姐不客气的拳头。 邬瑾前胸紧贴着莫聆风后背,再看火冒三丈的程家大姐,一时也不敢开口,只能双手按住莫聆风肩膀,扣着她转了个圈,自己后背面对了程家大姐的铁拳。 “邦邦”挨了两下后,程廷在一旁上蹿下跳:“别打,大姐!你怎么拿出打姐夫的劲来了?大姐,邬瑾手上有伤!先礼后兵啊!” 作为“礼”的程夫人将婚书拍在桌上,用力咳嗽一声:“都坐下,打打闹闹,成何体统。” 程家大姐住了手,伸长胳膊揪住莫聆风的耳朵,把她从邬瑾身后揪出来,用力瞪她一眼:“没出息的东西!” 莫聆风歪着脑袋,踮起脚,随程家大姐坐下,因为畏惧,不敢言语,只暗暗看一眼程廷。 程廷摸了摸鼻子,搬把椅子坐到程夫人身边以保平安,并且暗暗决定,明天带着惠然和儿子去济州避一避风头。 程夫人看向邬瑾,目光和缓:“今天我就不拿你当知府,只拿你当个小辈,坐下说话。” 下人战战兢兢收拾好桌子,邬瑾走到程夫人对面坐下:“是,伯母请说。” 程夫人道:“你和聆风都是好孩子,你们两情相悦,我心里也高兴,你们有了婚书之后,打算何时成婚?” 莫聆风刚想说自己不打算成婚,就让大姐狠狠掐了一把,让她闭上了嘴。 邬瑾答道:“等朝局安稳,一切尘埃落定。” “朝局的事,我不懂,”程夫人眼里放出精光,不放过邬瑾脸上细枝末节,“但我懂男女成婚,都是三书六礼,你们这般儿戏,以一张婚书定下终生,实在不妥。” 邬瑾沉声道:“伯母认为如何为妥?” 程夫人道:“既然婚书中你有示弱之意,那就由我们程家去你府上,面见你父母,立下入赘文书,交由我们程家保管,日后便由着你们成不成婚。” 莫聆风皱眉道:“嫂嫂,何必要邬瑾折节至此?有这一纸婚书足够。” 程家大姐骂道:“你知道个屁!” 她凑到莫聆风耳边,低声道:“他是个好的,他爹娘呢?以后要你去他家里侍奉公婆怎么办?再者男人变心绝情起来,比禽兽还狠毒,不如写了文书,日后进退都在你手里。” 她放开莫聆风,对邬瑾道:“邬知府放心,入赘文书绝不外传,只要立下文书,便随你们去。” 程夫人点头:“虽有文书,也不拦着你孝顺父母,再者你家中老二已经和父母断亲,如今黄册上只剩下你一子,文书上也不用你管业入藉。” 程廷攥着两个拳头,手心湿漉漉的全是汗——在他心里,邬瑾是青松挺且直,连廷杖都不曾折腰,普通男子写下入赘文书,尚且比粉身碎骨都要难受,更何况一向高洁的邬瑾。 他紧张的口干舌燥,眼睛往桌子上溜一眼,看黄酒都让下人撤了下去,只有一杯清茶,便没有喝。 邬瑾心中早已思量过无数遍,并未过多犹豫:“那便请程夫人去我家中走一趟吧。” 亥时一到,马车和马都停在知府衙门前,邬瑾刚翻身下马,门子便开了门。 程家人熟识知府衙门,内衙灯火昏昏,仆从伶仃,凡见到的下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老实模样,见到邬瑾便退到一旁。 邬母拿着两把伞,正要出门去给邬瑾送伞,见邬瑾忽然带着程家三人前来,连忙上前招呼,请他们去后院坐。 邬瑾接过母亲手中雨伞,立在廊柱下:“阿娘,去书房吧,爹睡了吗?” 邬母疑惑地看向程夫人,口中答道:“今天怕是要下雨,你爹老地方疼,抹了膏药就睡下了。” 邬瑾搀着邬母往书房走,取火折子点亮烛火,让下人上茶点,请邬母和程夫人对坐,程家大姐和程廷各自落座。 蜡烛点了两支,方才明亮,邬母与程夫人年纪相差不大,样貌上却是天壤之别,邬母头发花白稀疏,勉强挽做一个发髻,头上一丝华彩也无,眼睛浑浊,浑然一个村中老妪。 程夫人亦为人母,知道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拱手送到别人家去,无异于挖一个母亲的心肝。 尤其是邬母这般艰难支撑家中,好不容易供出来的一个状元郎。 她一时张不开口,为难地端起茶盏,慢慢喝一口。 邬瑾撩起袍子,跪倒在地,对邬母行了大礼:“阿娘,儿子要立一份入赘文书,入赘莫家,程夫人为凭中人——” “不行!”邬母蹭的从椅子里坐起来,猛地抬手,“啪”一巴掌打在邬瑾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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