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两小儿 “多谢。”邬瑾并未推辞,接过木牌,就见上面用墨写着:“菊花青,年齿六,金虏献玉花骢所育。” 是匹好马,程廷嘴不饶人,心地却不坏。 三个跟班也都挑好了,程廷一同付了银子,奚官先去牵马,等待之时,只听见有马振鬣长鸣,循声望去,就见不远处绿草地上,一匹白马飞驰而过。 马色如霜,马上一位小姑娘,一手紧攥马辔,一手连连扬鞭,绝尘而去,速度之快,只能看到脖颈上一圈金影一闪而过。 程廷双眼一亮,两只手圈在嘴边,放声大喊:“莫聆风!阿风!!小狗!!!” 莫聆风速度太快,身边跟随的骑者也只留下一道烟尘,听不到程廷深情呐喊,倒是后方跟上来许多的姑娘,全都听到了。 姑娘们正是靓丽的年纪,穿的彩绣辉煌,宛如神仙女娥一般,齐齐放慢速度,纵马至程廷面前。 “程三,你怎么光叫聆风,不叫我们啊!” “小程,你亲大姐在呢,你这眼睛怎么回事,光看见聆风了。” 程廷在一群嬉笑声中涨红了脸,从伪恶霸退化成了半大小子,不敢拿正眼看人,绞着两只手,蚊子似的哼哼:“大姐,王姐姐,李姐姐,张姐姐,惠然姐姐。” “我怎么光听见惠然的名字了?” “程三,你居心不良啊。” 姑娘们满面揶揄,程廷恨不能把脑袋塞进裤裆里,一面暗骂死奚官,还不来。 “三儿,”程家大姐扬起马鞭,在空中甩了个脆响,“你不是喜欢聆风吗,怎么就改换章程了?” 程廷立刻像是让她踩了痛脚似的跳起来:“谁喜欢她!谁喜欢她!你不要胡说八道,污蔑我的清白,她又刁又蛮,又不爱读书,成天东游西逛不守妇道,长的也丑,邬瑾你说是不是?” 邬瑾摇头:“可爱。” 程廷连连点头:“听到了没,连邬瑾这个老好人都这么说!” 众女子放声大笑,程廷这才惊觉邬瑾说了什么,气的用力一瞪邬瑾,放声大喊:“奚官死哪里去了?牵个马还不来,现给小爷捉不成!” “聆风,你怎么回来了?”程家大姐伸手一指程廷身后。 “她在我也这么说,小屁孩一个!只知道鬼叫!”程廷满脸“我才不上当”的得意神情。 随后他们身后有马打了个响鼻。 程廷猛地大转身,扭头一看,莫聆风不知何时绕到了他们身后,连点动静都没有,垮着张小脸坐在马上,人小、马大,穿一身鹅黄色衣裳,将她簇拥成了一朵迎春花,赤金项圈在衣襟上压出沉重的痕迹。 随身护卫她的女子一直跟在五步之后,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众人。 程廷疯狂挠头,脸上的红疙瘩都萎缩下去,结结巴巴解释:“聆风,你什么时候来的,刚才我瞎说的,你......你别告诉你哥哥。” 莫聆风翻身跳下马来,走到程廷面前,把马鞭塞进邬瑾手里,伸出食指对着程廷用力一点:“蹲下。” 程廷看她那指尖粉红粉白,圆圆润润,只觉甚是可爱,也未曾多想,就地一蹲,又惹出许多笑声。 而邬瑾一眼就瞧见莫聆风缺了颗门牙——这孩子开始换牙了,吹起埙来,恐怕更加为难。 莫聆风见程廷蹲了下去,正够自己动手,当即捏起拳头,在他脑袋上凿了两个爆栗。 程廷冷不丁挨了这一下,疼的长嚎一声,捂着脑袋蹦了起来。 他认命似的做了个哭脸,后退一大步:“臭小狗!你又打人!” 莫聆风听闻他叫的丑名,立刻向他迈了一步,伸出拳头,在他胳膊上狠狠捶了一下,并且瞪大眼睛,嗓门不小的质问他:“你再说一遍?” 程廷耳朵里又是姑娘们“嗤嗤”的笑声,仿佛是把他和莫聆风当做了一样的小孩儿。 他忽的愤然起来:“我就说我就说,臭狗!杂毛狗!没人要的小狗!” 莫聆风当即揪住他的袖子,开始用自己那小小的拳头,转着圈的捶打他。 程廷让她锤的疼痛不已,又不能还手,急的对着程大姑娘吼道:“大姐,你快拉开她!” 程大姑娘见莫聆风那拳头小的近乎可怜,却能把自己满脸疙瘩的弟弟揍的吱哇乱叫,笑的险些直不起腰来,不仅不劝架,还笑眯眯地道:“聆风,你把三儿欺负坏了,可是要负责的啊。” 程廷气急败坏:“谁要她负责,惠然姐姐救我!” 这回连带着那三个跟班都笑了起来,姑娘们推搡着叫惠然的姑娘,让她去救程廷。 邬瑾看着莫聆风和程廷让人当做不知事的小孩儿取笑,微皱眉头,上前去把小狗和小猴分开了。 莫聆风气喘吁吁住了手,依在邬瑾身边,一张粉脸气得通红,胸脯一鼓一鼓,用力一哼,拿了马鞭,转身就走。 “诶!”程廷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伸了半截手,又舍不得跟着走,连忙从迟迟而来的奚官手中牵过马,推邬瑾一把,小声道,“邬瑾,你跟着,帮我认个错。” 说话间,莫聆风已经在随从相助下上了马,用力一抽马鞭:“驾!” 白马撒腿就跑,邬瑾也迅速踏上马镫,抽出马鞭一打,跟了上去。 他在州学上过骑射课,但是不精于此道,麻心麻胆的狂追出去,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胸腔里灌满了风,好几次差点栽下马去。 眼看着就要到朔水河边,莫聆风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随从也不加阻拦,他用力甩动马鞭赶了上去:“莫姑娘!危险!” 朔河还未发水,河中水不深,但是河滩上全是河沙,有的地方甚至是“活沙”,踩上去之后,就会越陷越深。 河对岸便是连绵不绝的堡寨,过了堡寨,就是金虏之地。 “莫姑娘!” 在他声嘶力竭之际,莫聆风在靠近河岸之处停了下来,却没下马,而是眺望河对岸。 她消了气,面孔舒展开来,从袖袋里掏出一块不小的糖塞进嘴巴里,又掏出一个,欠身递给邬瑾:“看,有人过河。” 邬瑾接在手中,低头一看,是个糖狻猊,白腻香甜,舍不得吃,便怀糖于手,又往河对岸看,果然有一行人缓缓而至。
第7章 骡子 过河者,一行六人,都做出城割草的农人打扮,背着背篓,等到河岸边时,他们便把一个鸠形鹄面的半大小子推了出来,让他先过河。 半大小子抬脚迈步,踩进泥沙里。 那只脚立刻深陷,直没过小腿处才停,随后他费劲力气,拔出腿来,拖泥带水的又往前踩了一脚。 若是不小心踩中活沙,活沙就会将他彻底吞没。 小孩子单薄的身体在水面晃晃荡荡,像是一只即将断线的风筝。 邬瑾手心里的汗,立刻濡湿了糖,甜香气味从他指缝散出来,连目光都蒙上了一层香味。 那小孩,是裕花街讨钱的乞儿,叫祁畅,常向他讨油饼吃,连家都没有的人,割草何用? 至于其他四男一女,不像是割草,倒像是在走货。 这一队人,应该是专走“漏舶”的商队。 他蓦然想起在书院里听到的那句话:“不许用骡子,那是你们莫家一百年前的规矩,现在人变了,规矩自然也变了!” 小乞儿就是骡子,漏舶买卖用来探路、运货的人骡子。 思及此处,他忍不住看一眼莫聆风。 莫聆风目光直直的看着这一队人,除了嘴里的糖在动,哪里都不动,似乎是在等着这一队人过河。 小乞丐步步惊心的在前边带路,商队一个脚印不错地跟在他身后,离莫聆风越来越近。 在邬瑾看向他们时,他们也目光频频地看过来,眼睛里的凶光毫不掩饰。 漏舶商凶残。 邬瑾曾听黄牙婆说起过,漏舶商所用的人骡子死时,漏舶商便把骡子剃肉而食,再将骨头研磨,丸成药丸,当成一味香药从私下里卖出去。 他们在此眺望,四野又无人,商队若是起了疑心,只怕会惹出祸事。 他调转马头,低声道:“莫姑娘,走吧。” 莫聆风含糊着点了点头,一勒马辔,和邬瑾一起往养马苑的方向走去。 走出去不远,邬瑾忍不住再次回头,就见小乞儿已经将人带过了河。 小乞儿似乎也认出了他,频频望了过来,面色凄楚,眼含泪光。 一位汉子见状,便上前走到小乞儿身边仔细询问。 邬瑾一手紧攥着马辔,一手捏着糖,手心越发湿漉漉的,糖黏黏腻腻贴在掌心,香甜之气越来越浓。 漏舶商人、莫家,二者都是庞然大物,他夹在其中,便是不自量力的蚍蜉。 只是人骡子可怜。 他压下狂跳的心,把糖收在袖子里,对莫聆风道:“你先走,我去去就来。” 再一次调转马头,他纵到河边,翻身下马,一个箭步冲到小乞儿身前,劈手揪住其衣襟,力大无穷地拖着小乞儿上马:“祁畅,你让我好找!欠着我的饼钱就不见了,要不是今天书院来这里上课,我还没处寻去!” 他托着小乞儿的屁股使劲往上顶,小乞儿也抓着马蹬往上爬,邬瑾口中仍然是不停:“走,让我们老师做个居中,你给我个债条儿!我的辛苦钱你也好意思赖!” 他来的又快又急,那一群人先是一愣,随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邬瑾,都像是在看戏。 他们什么场面没见过,邬瑾这做派,简直嫩的可笑,唯有勇气可嘉。 等到小乞儿千难万险的上了马,邬瑾也正要上马之际,打头一人走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攥住邬瑾手腕。 “秀才公,”他皮笑肉不笑的开了口,“好人可不能随便做。” 邬瑾满身热汗在一瞬间息了下去,浑身冰凉:“确实不能做好人,否则连饼钱都要不回来,请您松开手,我的老师找不见我,该着急了。” 男子冷笑一声,却是当真松了手。 他们不愿意闹大,尤其是书院的先生和学生都是驴一样的倔货。 他袖手看向马上的小乞儿:“小子,饼钱我替你还了,下来吧。” 小乞儿抖如筛糠,伏在马上,男子见状,冷笑连连,伸手便要拽他下马。 邬瑾伸出汗津津的手,挡住了他:“我要走了,劳驾让开。” 男子见状,眼中狠厉之色尽显,他身后几个汉子,纷纷把手按在了腰间。 就在此时,莫聆风甜而脆的嗓子传了过来:“刘成器。” 站在邬瑾身边的男子一愣,往马后一看,就见莫聆风并未走远,此时打马而回,脖颈上的金项圈格外打眼。 她跳下马,走到邬瑾身边。 刘成器神色一变,转而笑道:“莫姑娘,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您,河岸边危险,您还是快回马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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