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莫千澜,浑身是胆的程大哥也禁不住头皮发麻,但是来都来了…… 大年初一,过莫千澜家门而不入,平白无故的惹人闲话,于姑父、于程家都不好。 他沉吟着看向程廷怀里那根奇大无比的面蛇:“去,就说你亲手给他做了面蛇送来。” “啊?”程廷摸了摸这根梆硬的面蛇,“姑父不会拿它打我吧。” “活该。” “大哥,你说姑父怎么过的年?” “还能怎么过,和你那个孤寡瘸腿先生一起过。” “还有条狗,”程廷没忘记大黄狗,“惨。” 邬意坐在角落中,满脸疑惑,没明白节度使为何会惨。 马车又是一个摇晃,这回停稳当了,正好停在角门外,车夫跳下马车,放下马凳,请四位不速之客下马车。 程家大哥先揪着程廷跳了下来,随后邬瑾和邬意也跟着下了马车。 “邬瑾,”程廷以慷慨就义的悲壮神情看向邬瑾,“我走了。” 邬瑾向前迈了一步:“我也去。” 腿迈动之时,他心底响起一个声音,振聋发聩:“自投罗网!” 可他的腿,还是不由自主的迈向前去,他想:“这一盘棋,该天子落棋了,天子会如何动作?聆风是否安全?” 程廷瞪大双眼:“你不是跟姑父……” 他扭头看一眼自家大哥,把“决裂”两个字咽了回去,随后恍然大悟:“你是担心……” 再次看一眼程家大哥,他把“聆风”两个字也咽了下去。 程家大哥听的云山雾罩,不知他在打什么哑谜,恨不能搬过程廷的脑袋,晃出里面的东西来。 邬瑾扭头对邬意道:“你先回去。” 邬意死了求救的心,认命的一点头,几乎是迈着绝望的步伐往家走。 邬瑾看着邬意离开,脑子里嗡嗡作响,理智似乎是占据了上风,不住在他耳边呐喊:“你也回去!” 府邸主人,并非孱弱的节度使,而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罗,他脱身而出,断的干净彻底,才是最好的! 理智如此,然而心还是由不得他,两者冲突之下,理智没了胜算。 程廷扛着面蛇,咽下一口唾沫,上前敲门。 值更房下人连忙出来开门,见是几个熟脸,又是莫府常客,一面请他们入内,一面让人速去禀告莫千澜。 三人沿着花园往里走,从花园到九思轩,万籁俱寂,一片凋零枯萎之景,不复从前生机勃勃,走到九思轩时,那些古树纷纷落叶,只剩下枝枝杈杈,张牙舞爪,那种阴暗中的鬼祟模样,由此而有了形迹,向过路之人不停探头。 没有人气,大黄狗也不在此处逗留,重新去了厨房安家。 他们走过九思轩时,前去通禀的下人就转了回来,将他们引到二堂去。 莫府二堂阔大温暖,是见外客之处,三人跟着下人进入院门,抬头就见从正厅里出来的殷北。 殷北见了他们三人进门,就快步走下石阶,迎上前去,再一看他们三人情形,不由失口笑道:“哟,你们这三只花猫,从哪里钻出来的?” 三人刚从街上摸爬滚打而来,衣裳不干不净,仪容确实堪忧。 “先去花厅洗洗,节度使马上就到,”他领着三人往花厅走,又吩咐人送热水和澡豆前来,“你们拾掇好了就去正厅。” 他拍了拍程廷的肩膀:“程知府也在,你们父子三人出门,怎么还分开走,一块儿来多好?” 程廷难以置信地看向殷北:“我爹在?” “是,和王知州同来的,给节度使拜正旦。” 程廷如临大敌:“他不是一早投了名帖,说不亲自来吗?” 殷北笑道:“许是想节度使了吧。” 程廷顿时愁眉苦脸,心想:“自投罗网。”
第102章 拜年 三人勉强把自己洗干净,前往正厅见人,对着厅中几人行礼——够格前来给莫千澜拜正旦,又不避嫌的,也有四个。 程家父子见面,分外眼红,程廷拄着面蛇,桀骜不驯,程泰山掐着虎口,强迫自己视而不见。 大过节的,动铁为凶。 他们三人在末尾坐下后,王知州对邬瑾做出一些心胸狭隘的嘲讽。 “邬解元左右逢源,又能舍得下脸面,心也诚,专挑了这个时候来拜年,若是有幸进入朝堂,凭着这一手功夫,必定步步高升。” 邬瑾站起身来,坦然道:“学生受教。” 程泰山在心里翻了个硕大的白眼,又无声嗤笑,把三儿子从眼睛里摘出去,十分慈祥地看向邬瑾:“坐下说话,大过年的,不要动不动就受教。” 他以貌取人,暂时的只看邬瑾和大儿子顺眼,但是不便过分冷淡王知州,因此吃了一块梅花样糕点:“运生,你也尝尝,这东西不错,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王知州立刻道:“你怎么就知道吃?” 程泰山正像猛虎绣花似的捏着半块点心,闻言将剩下半块塞进嘴里:“对,你不吃,你清高,你家里养四个厨子。” 王知州立刻道:“我那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他们二人挤兑几句,刚有的一点情谊又成了一盘散沙,众人察言观色,岔开了话。 “听说莫姑娘没在城里过年,程知府,是不是真的?” 程泰山点头,伸手剥蜜橘:“自然是接到旨意就走了。” “节度使恐怕心都要碎了,这个年十有八九是没过好。” 程泰山不好回答,于是把一整个蜜橘塞进嘴里,堵住了自己的嘴。 “程三,听说你也志在报国,一心参军是不是?”王知州插了一句嘴,“你爹是老古板,他不愿意,王伯伯帮你吧。” 程廷正在喝茶,结果一口茶一部分呛进喉咙,一部分从鼻孔里蹿了出来,顿时面孔通红,咳了个天翻地覆,“吭吭吭”个没完,把他爹的脸丢了个一干二净,连渣滓都没剩下。 就在此时,一个下人打起帘子进来,提着炭箱,里头都是烧红了的炭,一一夹进炭盆里码放起来。 炭火的体型立刻大了一圈,本就温暖的正厅立刻热气腾腾,程泰山后背瞬间冒了汗。 在一片燥热中,众人放下茶盏,咽下蜜桔,整理衣裳,搁置疑虑,只有程廷还忍不住咳嗽,时不时“吭吭”两声。 于是他又遭到了程泰山发自内心的嫌弃。 莫千澜就在这一片火热之中走了进来,在自己家里还穿戴的十分整齐,外面罩着件鹤氅,越发显得羸弱,一张脸冻的发青。 他看着诸位同僚,笑道:“你们来的倒是整齐。” 随后他扫过邬瑾三人:“不错,还记得来给我拜年。” 他面上带笑,语气也十分和气,然而目光拂过邬瑾时,邬瑾立刻头皮发麻,好似嗅到了莫千澜身上的血腥味。 同时,邬瑾察觉到莫千澜的目光像是一张细细密密的网,过滤了所有感情,只余一片谋算。 他脸上掠过一丝绝望,垂死挣扎似的垂下脸,不再看莫千澜。 “是计,”他想,“都是计。” 莫千澜看着他那微弱的挣扎,心中发笑,坐到主位上,面孔在炭火之下显得一片不错的气色,内心也十分镇定,似乎并未因为莫聆风离去而受到重创。 同僚们回以笑脸,程廷和程大哥见他和颜悦色,也把心中惧怕放下不少。 程泰山端起茶盏做牛饮,稍解热意后才道:“昨天除夕,你们府上还热闹吗?” 莫千澜点头:“坐了一大桌。” 确实是坐了一大桌,然而绝不热闹。 莫千澜、赵世恒,以及莫千澜的姨娘们一同过年,姨娘们过于敦实白胖,承受了莫千澜无数的白眼,气氛压抑的不像是过年,反倒像是受审。 程泰山把心放下一点来,又问:“吃什么了,补的红蓝花色。” 莫千澜道:“烧了一只整羊。” 厨房里杀了一只黄羊,做了一桌全羊宴,莫千澜毫无食欲,赵世恒有心吃肉,结果姨娘们筷子使的密不透风,他没有伸筷子的机会。 最后杯盘狼藉,莫千澜连口水都没喝。 程泰山又上下打量莫千澜:“胖了。” 莫千澜这回眼睛里漾出点笑来:“是胖了。” 本来是瘦了的。 天一冷,他那旧病和旧伤就不分昼夜的开始疼痛,持久的头痛和咳嗽让他迅速消瘦,肺里空空荡荡,咳不出什么,却还是要拼命咳,恨不能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身体以摧枯拉朽之势颓败,幸而莫聆风总是能从外面淘出些好东西给他——花生酥、油炸青鳞子、滴酥,糖肉馒头,都是她走街串巷寻出来的家传绝活,生生让他胖了一些。 同僚们听了,也都暗暗佩服莫千澜。 程泰山又冲两个儿子使眼色。 程家大哥连忙吞了点心,领着程廷上前给莫千澜磕头拜年,敬贺正旦,莫千澜很欣慰,让殷北取压岁钱来。 莫府的压岁钱也是用红绳缀一百个钱,只是这钱并非是铜钱,而是金子所铸,程廷接在手中一看,登时喜上眉梢。 他揣了金子,感激万分地站起来,将手中那根面蛇交给殷北:“姑父,这是我亲手做的面蛇,特地送来孝敬您,给您消灾祛病。” 王知州瞪大了眼睛:“这是面蛇?我还以为你爹把你打瘸了,拄了根棍儿。” 屋中众人顿时一乐,气氛也越发轻松,莫千澜端起茶杯喝了几口,忽然看向邬瑾:“邬瑾,你不给我拜个年?” 他对邬瑾的到来十分欣慰,欣慰于这名骄傲学子的节节败退和折腰。 而这也是他意料之中。 他看的分明,邬瑾感情丰沛而敏感,所以会为那些枉死者愤然,也正是因为此种缘故,邬瑾做不到“绝情”。 众人目光各不相同的看向邬瑾——这屋子里唯一的“外人”。 程廷屁股刚坐稳,脸上的激动还未散去,就为邬瑾忧心起来。 邬瑾一言不发起身,走至莫千澜座前,双膝跪地,伸腰拜手,板正一拜,却未说祝贺的话。 这一拜,一折腰,已是极限,已经跪碎了他的坚持,让他之前的怒斥和指责都变成了笑话和做作。 他再张不开嘴,去贺莫千澜长寿无疆。
第103章 问话 邬瑾俯首而拜,众人高坐,紧紧盯着这个贫家子。 半晌过后,王知州“噗嗤”一声,嗤笑道:“邬瑾,你这是拜年还是认罪?亦或是来求节度使办事?怎么连句话都没有?” 他似笑非笑看向莫千澜:“还是说,你发现了莫节度使的不美之事,不敢说?” 莫千澜迎着他的目光,二人皆是不点破的了然。 腊月二十八,堡寨中送出一份士兵名单给王知州,上面一百个人名,全都是逃兵。 这一百逃兵没有下编,一直在充盈王知州等人的钱袋子,此次士兵发过年的赏银,又将各都士兵点整,以待来年,才忽然盘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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