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重彦没出声。 秦智正紧张,便又听到一声,“起来说话。” 封重彦指了左侧的一张木椅,“坐吧。” “多谢大人。”秦智起身忐忑地落了座,不由转头看了过去,霎时愣住,原以为像他这样的权臣,要么被累得面黄肌瘦,要么富得流油,肥头大耳,却意外见到了一张极为精致的面孔。 心中暗自揣测,这封家的公子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怎么一个比一个好看。 比起二公子的年轻张扬,封重彦身上多了一股儒雅和稳沉,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和威严。 封重彦抬头,看向他,轻声问:“伤者的情况如何了?” 秦智只觉得那双眸子浅浅淡淡,看人时极为冷漠,心头一跳,忙回过神,慌忙移开视线,“都已经医治过了,咬伤太严重,其中有五人,往后怕是要和属下一样了。” 成为跛子。 他拿自己调侃,封重彦倒是沉默了一阵,又问他:“大夫怎么说,是咬伤和抓伤?” 秦智不太明白他这话是何意,既是熊伤人,自然是咬伤抓伤。 封重彦对他便没什么指望,道:“我去瞧过伤者的伤口,很像咬伤。” 秦智一愣,“封大人这番说法,倒是和白金娘子一致。” “谁?” “一个兽医。”秦智忙解释道:“是附近村子的一位寡妇,昨儿恰巧碰上,过来看了一眼。” “寡妇?” “听她说是死了丈夫,家里都没人了,跟前只有一位伯父,几年前搬到了青州,村子里的畜生都是她在医治,口碑挺好。”秦智道:“大人若是想问话,属下这就传她过来。” 在屋里烤了半日炭火,人已昏昏沉沉,“不必,我去见见她。” 见他要出去,福安头一个阻拦,“外面天冷,省主风寒还没好......” 自从五年前的那一场大病之后,主子的身子便大不如之前。 以往就算在雪水里泡一夜,也没事。 近几年,稍微一冻,便会染一场风寒,大伙儿即便不说,心里也知道是什么原因,主子的病乃心病所致,自打长公主走后,他就没打算多活。 封重彦没理会,起身让秦智带路。 福安拗不过,匆忙备了一个手炉,交给了封重彦,“二少奶奶还没找到,主子可万不能再病下去。” 封重彦嫌他啰嗦,接过拿在了手里,雪已经停了,路边的积雪还未融化,茫茫一片干净纯透,不忍心去踩。 青州没有昌都繁华,道路两旁的店铺也没有昌都的气派,来往的人群都是刚从德州过来的流民和附近的村民。 少了鲜衣怒马,倒多了一份烟火气。 这等地方,最容易藏人。 乔阳昨日便已经禀过,“属下已去允州打听过,人确实是到了青州。” 没找到,多半是藏了起来。 一个外地来的小娘子,藏得再深,不出三日,必然也能找到。 封重彦不着急,眼下倒是对这几头冬‘熊’感了兴趣。 才到半路,便见一名侍卫气喘吁吁奔到了跟前,还未见过封重彦,不认识人,对着秦智着急禀报道:“将军,有百姓被熊咬伤了。” — 姜云冉躲在屋里避风口不敢出来,沈明酥也没功夫管她,挎上药箱,随一位上门来的农夫一道出了门,去看他家里的狗。 说是狗偷吃,误食了别人家的老鼠药。 养久了,即便是畜生,也有了感情,舍不得让它就这么死了。 沈明酥收费不贵。 一条命,三个铜板。 愿意多打赏的,她也接,家里实在揭不开锅,给不起钱的,她也不强求。 像这家,沈明酥便只收了一个铜板。 刚出门,便见隔壁院子里的刘婶子带着几位妇人往底下镇子里跑。 沈明酥问了一声,“怎么了?” 刘婶子没空同她细说,一嗓子喊了出来,“白金娘子赶紧的,茶肆余贵家的娃被熊咬了......” 沈明酥心头一惊,赶紧跟上。 昨日余贵家的孩子还在雪地里玩耍,这大白天的,熊怎么还跑到镇子上了? 沈明酥到了茶肆,远远地便听到了孩童的哭声,周围已经围满了人。 见孩子被一位街坊抱在了怀里,哭得肝肠寸断,沈明酥问,“余贵呢。” “请大夫去了。” 刚下了雪,路又滑,怕没那么快。 沈明酥上前看了一眼孩子,一条腿流着血,裤腿被黏住了,瞧不见伤口,听他哭声响亮又有节奏,应该没多严重。 但拖久了,也不是法子,沈明酥哄着道:“让婶子瞧瞧好不好?” 小娃认识她,托着哭腔拒绝,“你只是个兽医,可我不是牛,也不是小猪。” “牛宝宝那么大,他的病婶子都能治好,你这条小腿,婶子自然不在话下,你可听谁说过,我医过的小牛小猪哭过?” 孩子想了想,摇头。 “那就是了,婶子手轻,看病不疼。” 孩子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沈明酥从袖筒内掏了一块糖,递给他,“要是骗了你,以后婶子每天都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孩童终于不哭了。 沈明酥忙放下药箱,上前挽起了孩童的裤腿,同旁边的人道:“火炉子移过来,别把娃冻着了。” 如她所料,伤确实不严重。 但也不浅。 沈明酥用了麻药,等麻药起了作用,才替他用盐水消毒,动作麻利地缝好了针线,再用纱布包扎好。 见孩童一直没吭声,抬头问他:“是不是不疼?” 小孩还是没说话。 沈明酥一笑,“放心,即便不疼,婶子也每天给你买糖吃。” 孩童心思被戳中,神情别扭。 疼还是疼的,但没最初那么疼了,小孩嘴里含着糖,又怕以后被人笑话,可怜巴巴地问:“白金娘子,我是第一个被你看过病的人吗?” “不是。”沈明酥摇头,轻声安抚道:“在你之前,婶子还看过两位大哥哥,他们都说不疼。” 话音刚落,茶肆的老板急急忙忙带着大夫来了,见自己儿子的腿已被包扎好,愣了愣。 沈明酥起身,“我看他疼的厉害,先处理了。” 大夫上前查看了一番,“没问题,白金娘子缝得挺好。” 兽医说白了,都是一家。 余贵千谢万谢。 他不嫌弃自己的身份就好,沈明酥原本还想问孩子一些情况,见余贵抱着娃落了泪,也不好再打扰,弯身整理好药箱,给他们腾了地儿。 退得太急,手里的一卷纱布还没来得及放进药箱,手一哆嗦,滚在了地上。 扶了扶肩膀上的药箱,弯身去捡。 余光见到一抹人影走了过来,周围的人太多,沈明酥并没有注意。 蹲下的瞬间,对面的人影也跟着蹲了下来。 雪地里忽然飘出一股冷梅香。 沈明酥抬眼先看到了一双黑色的筒靴,鞋尖卷翘,鞋面以金丝线勾出了祥云纹,一直延伸到鞋帮,后跟.....即便鞋面上此时沾着一些残雪,也依旧显得很干净。 接着是一只手。 宽袖扫在雪地里,手掌宽阔,五指格外修长,映着白雪,骨节根根分明,因过于苍白,能瞧出手背上的青筋。 先她一步,拾起了她掉落了那卷纱布,递给了她。 寒凉的雪气从地上窜上来,沈明酥后背僵了僵,伸手接了过来,“多谢。” 正要起身,那只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不小。 沈明酥有些吃痛,抬目看了过去,对面的人埋着头,她只能看到了发冠上的银钗,那头越来越低,大氅罩在他身后,整个人像是跪在了雪地里。 手上的力道也渐渐地加重,越来越紧。 沈明酥正欲去挣脱,便感觉到了那只手带着她在微微的颤抖。 再一看,肩头也在抖动。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来啦,认出来了!(下章封哥先断个肠)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莫大的哀痛◎ 封重彦低着头, 如一只困兽伏在雪地里,没有人能看得他的脸,只看见他半跪着那, 像是病入膏肓之人,再也起不来了。 五年了。 日夜噩梦相缠, 魂梦已断。 这辈子已然到头,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原来她在这儿。 原来她当真还活着。 她竟还活着。 沉默又痛苦的水滴砸在靴面上,侵入墨黑色的绸缎中, 如同一团看不见的水墨, 慢慢洇开,不见半点痕迹。 周身无力,唯有那只手不敢松开, 紧拽住不放。 金白金。 阿锦。 原来一个人欢喜到了极致, 竟是莫大的悲哀, 这些年来的寂寞和恐惧终于释放在了一道道无声的呜咽里。 心脏彷佛承受不住,一阵撕裂, 一阵发疼, 他苍白的脸色,也因这一番激动, 变得赤红清白, 身子苦痛地蜷缩在雪地里, 跪在了她跟前。 雪水浸透了他的膝盖, 他浑然不觉。 只拽着那只手。 只想拽住那只手。 沈明酥见他如此,便也不再挣扎。 到底还是被认了出来。只是有些好奇, 自己都已经豁出去, 扮成这样一副沧桑的妇人模样, 他是如何辨出来的。 是因为那颗糖, 还是她在纱布上打的那只独特的蝴蝶结? 她猜不出来。 但他已经认出了她。 目光无奈地落在轻颤的银钗上,素色的银冠拢住了他满头墨发。 初见他时,他两鬓还有一些碎发垂下,如今梳得整整齐齐,丝丝缕缕一丝不苟。 初遇时他十七。 如今二十七了。 白驹过隙,日月穿梭,离那一场大雪,转眼已过去五年了。 今儿没有日头,望苍穹云雾漂浮,一缕一缕的轻丝看似不动,头顶的一团浓雾却不知不觉已飘到了天际,与大地上的茫茫白雪连成一片。 入眼全是一团冰天寒地。 福安早就上前来想要去扶了,到了跟前,才察觉出不对,只见自家主子,一只手紧紧地攥了住跟前这位妇人的手腕。 自长公主走后,主子便很少见外人,敛去了往日的一身锋芒,整日独处,人也沉默寡言。 有时一个人静坐在那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原本个个都在担心,怕他走不出来,从此一蹶不振,又见其处理朝堂上的事务,一点也不马虎,谈吞之间也与之前没什么区别,便松了一口气。 五年过去,主子的性子愈发稳沉。 今日这般失常,还是头一回,心头不由一震,抬头看向跟前的妇人。 乍一眼瞧去,还会被那张脸吓一跳,脸侧的一道刀痕,破了小半张脸不说,似是常年经受着风吹雨晒,肤色粗糙暗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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