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柔洁在看到那张面容的时候就呆了一瞬,她虽然脸盲,但对于某些特征多少有点印象,依稀记得面前的女子是个高官的女儿,然而嚣张跋扈惯了的她却还是梗着脖子道:“不就是烫了层皮吗,我让下人去把冷敷的药膏给你找来就是了,何至于这般得理不饶人?” “怎么?只允许你狗仗人势,就不让我学习学习?”那姑娘口齿伶俐,学着她先前模样装腔作势,“你可知我爹是谁吗?” “我管你爹是······”这边正准备气势压回去,身旁另一位姑娘赶忙俯在她耳畔说了几个字,阮沨泞耳朵尖地听见了“尚书令”三个字,惊得苍柔洁慌乱地连连眨眼,不敢乱吱声了。 “现在知道了?”高挑的姑娘有样学样,依葫芦画瓢道,“我完完整整地来选秀,本来心情好好的,结果莫名其妙被弄得破皮受伤,真是要多晦气有多晦气,你若是不给我磕三个响头道歉,那就赶紧有多远滚多远,否则,我有你好看!” 苍柔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你、你、你”了半天,最后涨红了脸,被身旁人拉着愤慨离去了。 直到看着身影消失在眼前,姑娘才收了脸上的咄咄逼人,得意洋洋道:“可算是把她弄走了,我最讨厌就是她们这种恃强凌弱的人,怎么看怎么不爽。”她粲然一笑,仿佛与刚才变了个人,眉眼弯弯对阮沨泞说,“你好,我叫秋含衣,含弘光大,宵衣旰食,爹娘希望我做个勤勉宽厚之人,并把这样的品德发扬光大,所以给我起了这个名字。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面前的姑娘身着藕荷色并蒂莲纹交领窄袖襦裙,一双瞳眸狭长上挑,闪着精灵古怪的亮光,好似树林里探头的狐狸,一张口,说起话来便滔滔不绝,连名字的典故都一并介绍出来,恐怕放在民间,当个教书先生再适合不过。 阮沨泞略一作揖,比划着让丫鬟转达:“冰泉冷涩弦凝绝,钟凝,多谢秋小姐出手相助,小姐手上的伤可有好些?” “哎呀,叫我含衣就好,阿凝,你的名字真好听!”秋含衣说着就凑近她耳边说,“我没事儿,偷偷和你说,那茶根本就不烫,红色的皮肤是我事先捏出来做戏的!就连刚才那一声喊叫,也是我故意发出来的,没想到吧?那种人啊,就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然治不住!” 阮沨泞虽然没有见证到事情的全貌,但是她很清楚,人的位置和声音根本就是两个方位,那样迅速敏捷的动作,若没有些本领恐怕很难做到,隐约猜测她有练过一些,又见她活力四射,不拘小节,害怕她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干脆先屏退了丫鬟,改为在她手心写字:“含衣因为我得罪了那侍郎之女,只怕是为自己徒增了不必要的麻烦,想来你天真烂漫,习惯了心直口快,唯恐一时失言,日后若是在后宫里被那些个弯弯绕绕算计,只怕是不太好过的。” 看完她写下的话语,秋含衣笑意更深,拉着阮沨泞的手莞尔道:“哎呀,我瞧着,阿凝你是真的合我眼缘,我告诉你呀,此番来选秀,其实根本不是我的本意,若不是被我那老爹强迫而来,我可一点儿都不想进宫嫁给皇上。” 虽然阮沨泞并不在意缘由,但是看着对方眨动的眼睛,清楚她就是想和人好好倾诉,反正前头面圣的还有好些个人,一时半会儿轮不到这儿,她闲着也是闲着,便顺从地投以好奇的目光。 秋含衣很是受用,神秘兮兮道:“你知道吗,皇上继位的时候,身旁虽然说是空着个皇后的位置,但其实并肩而行带了位神女。” “神女?”阮沨泞远在大姜,不太了解燕国的大事纪年,对于这个人也就是在临行前听萧子珏随便提了一嘴,只知道她容貌出众,其余的一概不清楚。 “对,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是我爹上朝的时候可亲眼看见,他那个眼里只有我娘的人都称赞那属实是位美人,可想而知有多好看,但是我目前还是觉得,认识的人里头,阿凝你最好看。”秋含衣真心实意地夸赞完她,又自若地回归主题继续说,“那位神女阁下,虽然身为女子,可本事却一点不比男子差,作为娄族族长,她自带神力,能够夜观天象,呼风唤雨,还能与上苍交流!所以经常会在时局动荡的时候出现,站在皇上的身边一同稳定人心,民间都传烂啦,说皇上早就心有所属神女,碍于身份之隔无法成婚,甚至我听说今日的选秀她也在场!这说明什么?” 又是一个借女子之力才能把控大局的废物,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阮沨泞无声地冷笑一下,还是配合地佯装不懂问:“说明什么?” “说明能被选上的女子必须能入神女的眼才行啊!”秋含衣越说越起劲,开始认真分析起来,“首先,神女阁下若是与皇上早就心意相通,那么必然会对选秀的小姐们天然附带一层敌意,啊,当然,我不是说神女不大度,只是普天之下哪个女人会愿意和他人共享心上之人呢,神女阁下说到底,一定也是位不能免俗的普通女人,不过是为了大局,才不得不接受这必须充盈的后宫,谁让她的心上人是皇上呢?所以啊,她第一步,一定是筛选掉一些太过于爱出风头的,或者飞扬跋扈的女子,比如刚才那个什么苍柔洁,铁定是第一批会被筛选掉的。” 阮沨泞“恍然大悟”地表示赞许,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有了人认同,秋含衣更加自信地昂首挺胸地道:“第二,神女必须保证自己在皇上心中永远是最重要的一位,这也就意味着,她不可能会允许后宫之中有比她还要耀眼,还要出类拔萃,还要美艳动人,还要知书达理的女人,所以第二步,她就要筛选掉一些格外好看,格外温柔,格外贤良淑德的女子。” 说着,她又扯着阮沨泞的手跟个长辈似的语重心长:“阿凝,你这么优秀,可要小心这第二步,神女她若是故意借天神之口,说些什么诸如‘扫把星、天煞孤星’一类的莫须有的话语来阻碍你入宫,别怕,我相信以你的容貌与机灵,一定能跨越重重难关得到皇上的宠爱入宫的!” 她说得天花乱坠,阮沨泞差点就要信了,麻木地在她的目光里频频点头,听她继续神神叨叨:“第三,也就是最恐怖的一种可能,我不是说过吗,神女可是当真会神术的,能够知天命,唤天神,一旦真成了她的眼中钉,被惦记住了,轻则小施惩戒,重则修改命格,变成真正的扫把星和天煞孤星可怎么办!那真是比死了还难受啊!” 阮沨泞终于听不下去了,拉过入戏太深的姑娘的手,写道:“含衣,你睡前究竟是看了什么话本子?” “你怎么晓得我睡前看话本子!” 秋含衣瞠目结舌,在阮沨泞平静如水的眼神中默默低下头:“这个······呃······我虽然稍微添油加醋了点,但也只是合理地夸张化嘛······讲个故事而已,讲故事而已。” 阮沨泞继续注目她。 “好吧······”秋含衣老实交代道,“我就想试试这个理由在我爹面前能不能行得通,先在你这儿试试水。” 阮沨泞认真地问她:“含衣,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皇上?是讨厌深宫,还是你已经有了心上人呢?” 秋含衣摇摇头,回答有些出人意料:“因为进宫会阻碍我四处游行的脚步。” “我家世代为官,所以不愁吃不愁穿,自小没经历过风餐露宿,更没有入不敷出,食不果腹的日子,可能正如此,我才会想要踏遍世间大江南北,看尽天下万里河山。”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所以爹娘才会想方设法把我送进宫里,要断了我的念想,我啊,长这么大连常宁都没有出过,可当真是想知道外头的人间是如何一番景象呢。” 外头的人间。 阮沨泞漠然地想,这样一个乱世,扣除去暂时休战的时日,除了王公贵族,高官权贵家里,何处不是战火纷飞,狼烟四起,那般苦难的画面,多少人避之不及,居然会有人不识好歹地想要亲眼见识。 可秋含衣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彻底改观了。 眼前的姑娘郑重其事地说:“我听闻战争让百姓们穷困潦倒,流离失所,我虽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志向,但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去过的每一处地方,都能够或多或少帮助到一些人,以我微薄的力量,让更多人露出笑容。”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嘴角含笑,眼里有光,真真切切是实打实的肺腑之言,阮沨泞一语中的:“含衣,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不只是想要自由,你还想要拯救苍生,而这两个愿望叠加一起,未免太过贪心。” “是么?”秋含衣若有所思呐呐着,“原来我不能既要自由,又尽最大的努力拯救苍生吗?” “太难了。”阮沨泞毫不掩饰地表达出最直白的现实,“你若要自由,便注定无权无势,你若要助苍生,便必须站上高位,否则以你的一己之力,在这乱世中无异于螳臂当车,你若真想做成你所思量之事,要么你为官,要么你为将,要么······你为后。” 写下最后几句话的时候,阮沨泞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眸,关注她细微的反应,而秋含衣并没有注意到,只是在其中一些字眼浮现之际眼睫一颤,随即打趣儿着说:“我才不想当劳什子皇后,没那包容雨露均沾的气量,也没那斗争三千佳丽的脑子,当官呢,又过于循规守矩,日复一日的应卯点卯,实在有些烦闷。” 她眼底染上一层淡淡的忧伤,有些苦涩地笑了笑:“你所言做将军的提议,我其实早就想过,既能走南闯北,又能帮助黎民百姓,何乐而不为呢?何况我自幼就喜欢翻阅兵书,舞刀弄枪,只是害怕太过特立独行,被家人责怪不守礼法,甚至若非你在面前先一步提及建议,我都不敢同他人说出这个念头。” “为何不敢?”阮沨泞收起眼里的警戒,又换回了如常的表情,“你若想要什么,便直接和皇上说,你不说,他永远不会知道,就告诉他,你志在四方,告诉他你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走的路,他若同意,你得偿所愿,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皆大欢喜,他若觉得有失偏颇,顶多责备两句,甚至碍于尚书令大人的脸面,可能连责备也不会有,不论哪种情况,于你,都没有什么吃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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