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里啪啦的爆竹声一响,张扬着红绸的吊脚楼上蹭蹭的就窜来一道身影,伴着头上清脆的银铃声奔上来,扑进苏明舟的怀里。 “爹爹,你终于来了!我还担心你不来,一直叫人在寨子口等着!” “你.....你成亲,爹爹怎么能不来呢。” 苏明舟眼一热,有些懊悔适才的胆怯,拉了拉银铃的袖子示意她,这是县城里的陆大人。 但两人的关系比他想象的还要熟络,小姑娘歪着脑袋感激的看向陆清河。 “谢谢大人用毛驴帮我爹爹驮担子,大人一会儿一定要多喝几杯。” 苏明舟的到来让她欢喜的没空搭理陆清河,打过招呼后就推搡着爹爹往议事堂去,像只银蝶一样上下翻飞。 陆清河看着小姑娘欢喜的背影忽然有些犹豫:她当真开心,也许她真的喜欢她的师兄愿意嫁给他的。 而自己还要为了所谓的大局破坏这场皆大欢喜的盛宴吗?她都盛情邀请他来参加她婚礼了,是否当真应该真诚说声恭喜呢? “银铃……” 陆清河忽然唤住那个已经上到楼梯上的人,仰着头站在榕树下看她。 “恭……恭喜。” 那姑娘一愣,轻轻应了一声“喔”。什么都没说带着苏明舟转进了议事堂,身后跟着两名苗家汉子帮忙将货箱抬上楼。 但进屋去没多久,忽然一声巨响砰的炸开,吊脚楼下帮忙的寨民吓得纷纷驻足观望。 “不许打我爹爹!” 银铃的哭声撕心裂肺的响起,但只有她的声音,没有人在争吵。 陆清河才刚坐在长椅上喝了杯水,听见楼上的动作立刻就奔了上去。张储想要跟着但被制止了,示意他在楼下等着。自己则轻步上了楼,立在木窗边窥去。 只见屋子里气氛凝重,哲秀秀抄起了桌子上的茶碗就要砸向苏明舟,奈何那小白眼狼用身子挡着不许她砸。 哲秀秀忍无可忍一把将茶碗掷在地上,碎瓷四溅,银铃吓得背脊一僵。动也不敢动,直到堂后的帘子被狠狠的摔下,才敢回头去看。 哲秀秀已经走了,看着脸色苍白,难以自处的苏明舟,小姑娘手足无措的哭着解释。 “爹爹,是....是师父答应了让你来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生气了.....” 她慌忙去扶倒在地上的货箱,一箱满满登登的都是苏明舟这些年来给她攒的嫁妆银,从京城来的上好绸缎。还有她喜爱的汉书,纸笺。 另一箱是提前好几天就做好的喜饼,回油了牛皮纸包好,在上面亲手写双喜字。从坡州挑了很远的地才走了矮寨来,但现在苏明舟成了比这些东西更尴尬的存在。 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还是立刻逃走才好。 只是看着银铃去捡散落在地上的糕点,抱着食盒哭又舍不得挪步逃走,蹲下身子心疼道: “是爹爹不好,对不起。” 是他不好,哲秀秀才那么讨厌他,他的女儿才会在大喜之日受这么大的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父母爱情就穿插着讲,不单独开一副本了。 第33章 人之生也固小人 陆清河站在房外偷窥得有些忘神,没想到苏明舟和哲秀秀的关系恶劣到如此地步。对于她来说这个男人好像不是银铃的父亲,而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一样。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言的便是如此。 房门突然被推开,他根本还不及闪躲,屋子里哭得跟只兔子一样可怜巴巴的小姑娘走出来,直径撞了个正着。 像是家中的丑事被瞧了去,又气又恼恶狠狠的瞪着眼前的男人。恨不得将他撅下楼去,可是他又是来抢亲的。 “让开!” 银铃只能凶巴巴的吼他,抱着怀里的茶点盒子,像头野蛮的小牛一样撞来。 陆清河没躲,小姑娘猝不及防的就扑进了怀里来。好像突然有了依靠般,委屈的泪水就跟短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地往下掉。 “别哭,大喜之日哭肿了眼睛,一会儿要怎么上妆。” 手指不自觉抬起拭去脸颊上地泪水,他第一次觉得这小姑娘像自己家中的小妹一样。她才多大来着,十五六岁的模样还是个孩子。受了委屈只会找兄长哭,可眼前的这姑娘连兄长都没有。 夹在严厉的师父和慈祥的父亲中间难以做人,这一瞬间陆清河好像心软了,觉得自己不当以所谓的大义破坏她的幸福。苗疆的形势,以别的方式一样可以控制得住的。 他温柔的笑起来,揉了揉银铃的软发,侧开身子让她下楼去。 紧跟下来的人是苏明舟,进寨前一张精神矍铄的脸已经变得晦暗不堪,遇见楼下的人只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托词有事忙得要告辞。 “老先生就这样不辞而别,银铃会难过的。” 陆清河侧身当住去路,不让苏明舟离开。看着那一脸难堪的老头,好心劝解道: “您就那么一个女儿,成亲这的大事怎可一走了之。先生因为秀秀师父觉得难堪,无地自容所以想要走。为什么不能因为银铃留下,今天寨子里那么多人,其实不会有人在意您是谁,在不在。只有银铃,您是她的父亲。” “我.....” 苏明舟浑浊的眸子一涩,红了眼尾。讪讪的摆摆手,转身钻到田埂下的草垛子后去。躺在上面,侧耳听着寨子里热闹的人声,霹雳巴拉的鞭炮响。 是啊,他这辈子就那么一个女儿。从又不在他身边长大,未尽到父亲之责,大婚之日怎么又可以任性离去。 叹了口气,苏明舟自言自语道:“就远远的看着她好了。” 陆清河听见那声唏嘘消失了半会儿,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两只杯子和一壶酒,就势在老人家身边坐下。 倒了杯米酒递给他,笑道: “晚辈在这里恭贺老先生大喜,觅得东床快婿。” “谢伯都了。” 这是第一个同苏明舟道喜的人,让他恍惚得有些不真实。接过酒杯的手指头微微颤抖,迟愣片刻一口饮尽杯中浊酒。 两人相视一笑,恍若忘年之交。 而从草垛后面不知什么时候钻出来个脑袋,眼角挂着泪珠,颇有些腼腆的看着他们。 “爹爹.....” 银铃钻出身来,手中提着食盒放在苏明舟跟前,心疼道: “只喝酒会伤身体的,我弄了些下酒菜来。” 她抬头又看着陆清河,分外的感动。 “谢谢您,大人。” 谢谢他愿意陪着自己的父亲。 银铃知道父亲心中定是难过烦闷,吃些酒也许会好受些,于是特意备了些酒菜来。 “回去吧,苏伯伯这有我在。” 陆清河接过小姑娘手中的酒杯催促她赶紧回去,不若叫哲秀秀发现,苏明舟又该难受了。 银铃只得安慰了几句赶紧离开,偷偷从小路翻回去。 苏明舟看着远去的身影好是难过,“是老夫让她委屈了。” “老先生莫要过于多虑,前尘往事总会有放下的一天。” 陆清河放下酒杯,头枕着胳膊倚在草垛上,看着远山雾影欲言又止。虽作的是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心中又实在好奇苏明舟的事。 他认为,苏明舟是攻略银铃最好的人选,又或当真是如何玉所言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精通官苗双话,对乾州了如指掌的人。 这个其实是不是银铃都不重要,所以也一样可以是苏明舟。且他本就中原汉人,又和父亲是旧识。 有着这层关系,苏明舟天生就会对朝廷多出信任感来。而且他又是个货郎,常年出没在乾州各个山寨中。可见这个来自中原的汉人,同山中寨民的关系甚好。 如此既是决定放弃银铃,何不力邀苏明舟。 陆清河轻咳了声,开口道: “老先生在苗疆多年,行走山间定是对乾州各个苗寨很是相熟吧?不瞒先生所说,此次晚辈奉命前来苗疆推行改土归流。虽已至乾州多月,至今却一事无成。” “收复苗疆,改土归流乃千秋万世之功,非一朝一夕之事。伯都不必心急,每一步棋都要想好了再走。” 苏明舟咂着酒宽慰,自是知晓他的难处。 陆清河转头道:“晚辈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说与否?” 苏明舟:“伯都,有话只管直言。” 陆清河:“老乡生久居苗疆,精通汉苗双语。朝廷如今在乾州推行新政,正是因言语不通掣肘寸步难行。苗人不懂汉人说什么,汉人也听不懂苗话,一言不合冲突四起,何况乎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挑拨离间汉苗人心。所以晚辈想请老先生来衙门担任译官,不知您可有意?老先生才识过人,不当如此日复一日在山野间荒废,何不来衙门助朝廷推行新政一臂之力。万世千秋之功业,也当有先生之功。” 他还凑过脑袋将在鸡鸣寨险些让寨民开瓢的伤口露出来,让苏明舟瞧。 “这就是上次误会伤的,弄得晚辈现下都有些杯弓蛇影了。身边若是没有信得过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才敢再进山中去。” “伯都盛意,老夫心领了。衙门的事,我老了,应付不来了。” 苏明舟婉言谢绝,吃了杯酒颇为难过道: “秀秀不喜欢汉人,老夫若应下,只会叫她更是厌恶我。我与她的关系已经够是难堪了,就请不要再让老夫为难了。推行新政的事慢慢来,总会有合适的人。” “可是....” 陆清河噎住,不甘又无可奈何。未料及苏明舟如此害怕哲秀秀,懦弱的性子叫压得一辈子不敢喘大气。 “哎,伯都不知,苗疆得女人厉害着呢。” 苏明舟手忽然手一抖,没拿住酒杯,撒在了衣衫之上。脸色已不复先前的难堪,说话却有些不着腔调,凑过身来小声道: “伯都初来乍到,不知苗疆人心凶险。老夫好言相告,须得仔细提防苗疆的女人,提防她们给你吃的东西。” “老.....老先生醉了?” 陆清河诧异他竟还如此的不甚酒力,眸子一沉,颇为顺从道: “请老先生明言。” 苏明舟哼了哼,谨慎的打量四周,附耳低语。 “苗疆的女人都会蛊,杀人的,惑人心智的,数不胜数。老夫当年初至苗疆,先遇见秀秀,后又认识了银绾。老夫自幼学圣人之道,自诩正人君子一生光明磊落。在京师我家中也早以与我聘了左怀的源氏为妻,老夫怎么会是那种朝秦暮楚的男人。可来到苗疆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像是着了魔一样在短短的时间内爱上了秀秀,但又同银绾有了孩子。我告诉你,一定是她们下蛊了,不然我怎么会变成那样子。” 十几年了他还是无法释怀当初的事,无法理解自己怎么同时爱上两个女人,辜负了京师的未婚妻。抓着陆清河的肩膀,像是受冤的人极力为自己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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