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从镂空处映射出来,恶鬼或是美人随风咕噜噜地转圈,像皮影戏一般一帧一帧投射在墙上,不是幡动是心动。 恰当美丽。 赵忱临在案几前坐了一夜,面前是一壶竹叶卷芯茶,清香微苦,算不得好喝,可是他续了一杯又一杯。 世上所有的东西,想要得到占有,势必是要付出一些显性或是隐形的代价,只看心中的天平能否接受这项买卖。 这个道理,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秉承着这个规则交易每一项他想得到的东西,而他也是个善于抛出具有绝对诱惑力条件的谈判手。 得不到,那就是条件还不够诱人,或者是没给对方抽一鞭子拎拎筋骨。 赵忱临支起手指不动声色地抚着茶盏,那骨节微微凸起,他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过去,韵律舒缓……她交换了一些东西给他,虽然不是最初考虑的将她作为棋子送给吴国这一桩,可现在她给出的东西却出奇地没让他失望,并且总能在某些时候更加牵动他的心绪。 单看他接不接受这份筹码。 赵忱临的唇角含着一丝笑,如果他对一个条件不满意,自然会有办法让对方呈出更多诚意。 翌日,嵇令颐早早就候在赵忱临的院中,没让人通传打扰。昨日门房的光辉事迹早已传遍了寅溪山庄,眼下全山庄的人看到她都克恭克顺、情礼兼到,见她拜见,青麾还亲自将她引进院中石桌上,更为她添了一杯热茶。 嵇令颐晚上没有睡好,她翻来覆去地想着赵忱临会放她进山庄,也许是叶汀舟并未身死,起码还未收到确定的消息。 他留下她,一定有所图,而她能给的,无非是解寒毒、作为引出叶汀舟的筹码、以及背靠崇覃山的粮仓、药材和贸易。 别的,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了。 不知是为了哪一项,所以她都要做好,表现出尽心竭诚的忠心。 屋内传来隐约的响声,随后是赵忱临略带沙哑的叫唤:“青麾,今日早膳少一些罢。” 青麾回头向嵇令颐望了一眼,隔着门道:“主公,姑娘在院中等候多时了。” 里头那窸窸窣窣似乎在收拾什么东西的声音一顿,而后就是长久的寂静,他再开口时嗓音隔远了许多,有气无力道:“让她进来。” 嵇令颐进屋时迎头觑见脑袋上有个什么东西晃晃悠悠,一抬头就震惊地看到了一只精致的灯笼挂在门楣上。 ? 昨天来的时候……有这东西吗? 她才草草瞥了两眼就看出这绢布上画者的功底,不由地赞了句:“我一直对画本中的蛇蝎美人印象深刻,做灯笼的人好有意思。” 赵忱临不答。 她往里走了两步,闻到了残余的蜡烛味道,案几上蜡炬成灰,烛泪大滩,均凝在烛台上。 一整根慢烛全烧完了?他这是点了一夜? 嵇令颐望向榻边,赵忱临的身形掩在床幔后隐隐绰绰,应该还未起床。 她将要求庖厨做的早膳摆出来:“主公身上的寒毒我虽然暂时还不能完全根除,但我昨夜写了一些膳食清单,四时顺摄,晨昏护持,对扛过寒毒毒发有益。” “主公平日的口味喜恶我已向庖厨打听过了,据此对菜单做了变更,不知今日这早膳是否合意。” 她语气温柔得仿佛是一片羽毛拂过:“主公若是不喜,我再改就是。” 她说完便福了一福,转身往外走去,经过那灯笼时还多看了两眼……确实别出心裁。 “坐下一同用膳罢。”身后出声挽留。 嵇令颐加码道:“我需要去盯着药炉子。” 赵忱临在她离去后缓慢地呼出一口气,起身下榻,连木屐都没趿拉,赤足行至临时被他收拾干净的案几上,拾起那厚厚的一叠“药方”,见那娟秀小字不厌其烦地将他三个月的早、午、晚的膳食都列了出来,每日不同,还附有替换菜谱,贴心至极。 而今日的早膳,每一样的摆盘都与平日不同,一眼就可知是经由谁的手。 她还真是……知情识趣,格外上道。 赵忱临仿佛从未说过那句早膳无胃口,食指大动用了不少,只是念在还要在她面前扮演“病弱”,不得不放下了箸。 嵇令颐过后果然亲自端来了药,用汤勺吹凉后,顶着赵忱临越发高深莫测的眼神坦然地把碗递给他。 她手上只剩一个汤勺,善解人意道:“不要用汤勺,一口气才不苦。” 赵忱临:……错了,也没那么知情识趣。 可他倒也没说什么,接过后一口气饮尽:“你昨夜写了多久?” 她笑起来是嘴角有一对小梨涡,回答得格外漂亮:“没事呀。” 反正他心里有数,不是吗? 赵忱临默了一息:“早上几时去的庖厨?” 嵇令颐仍未答,嫣然笑道:“那可困死了,主公今日配合点,我换好药就去歇息了。” 他一言不发,当真命抬手就抬手,要放下就放下,分外乖顺。 嵇令颐仍然是仿佛对待一朵娇花般冗长细致的处理,连天王老子她那晦气天子爹都未必有这样的待遇。 表现完了,她看着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耳际飞红的赵忱临,留下一句:“午膳时再来叨扰,主公好生休息。” 赵忱临从胸腔里闷出一声低沉沙哑的“嗯”。 他道:“你喜欢那盏灯笼?” 嵇令颐答是。 他顿了顿,语气却有些少年脾性的叛逆,让人才记起他不过也刚弱冠:“可惜了,我不会给你的。” 嵇令颐:……
第47章 嵇令颐实在是太关切周全了, 细致到青麾都开始怀疑主公从来身边服侍的人都是一群大老爷们是不是太糙了。 而主公这几日也越发不对劲起来,他无论是在做什么,只要嵇令颐有一段时间没出现在他眼前, 他总是会有意无意问一句:“她在何处?” 赵忱临那点伤在她悉心照料下一日日好转了起来, 或许真是药膳食补的功效, 他整个人瞧上去比之前随心所欲的自我折腾下更加容色焕发。 这等气色理应不再需要嵇令颐时时守护, 可他总是有各种理由把她叫到自己跟前。 两人的相处越发融洽自然,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嵇令颐也不知道是哪里跳出来的, 一来就跃上枝头成了凤凰, 听说是在蜀地的时候就认识了, 她也是胆魄非凡,千里迢迢从那里追了过来。 真好,赵忱临这种大鱼,她一旦钓上当然不可能再松口。 可是赵忱临的身体完全恢复如初的翌日,青麾慌里慌张地赶进来, 却碰上主公正在聆听衡盏汇报魏军三次攻城不下的情报, 他左右踌躇了几息,想着应该无事能比军情更重要, 只能紧张地候在门外。 “我自是要去魏国一趟的。”赵忱临这几日已经习惯了竹叶卷芯的苦, 啜饮一口慢悠悠道, “你说人要是给一棒子再一颗甜枣,究竟是会记得他的好还是记得他的恶呢?” 衡盏回:“属下只知,记得恶也得有反抗的实力才有用, 若是身陷囹圄,那颗枣子就是救命稻草。” 赵忱临笑而不语。 窗外一只灰扑扑的信鸽“咕咕咕”地叫唤着, 修长如玉的手指按住它圆滚滚的脑袋,将装了密信的细竹筒绑在它腿上, 而后拍了拍它的脑袋,见它倏地往蜀地飞去。 衡盏在屋内静待了两炷香的时间,再出来时见到青麾焦虑地左右踱步,还未开口,青麾已如一阵风般冲了进去。 “主公!” 赵忱临面前还摊着魏国的地势图,嗯了一声道:“怎么,该用膳了?” 您怎么还心心念念惦记着姑娘的膳食啊,以前也没见您这么注意三餐啊! 青麾颤着声:“姑娘告辞了。” 赵忱临一顿,缓缓抬起头来,他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漆黑的瞳仁里窜着惊怒的烈火,冷冷道:“什么?” 青麾硬着头皮将嵇令颐告辞时说的那番话复述出来:“姑娘说,她是应召医官,主公既然已经病愈,她便功成身退不再打扰。” 赵忱临重重一掌拍在桌上,茶盏中的竹叶嫩芯打了个旋后沉入杯底,水面一层层细碎荡开,像是被打碎了。 他勃然大怒:“她现在人呢?门房不知道拦吗?” 青麾被那一掌吓得心颤,心想就嵇令颐现在“得宠”的地位,全山庄有谁敢拦人啊,他嗫嚅道:“门房不敢,本来属下是想早些来向主公汇报的,方才见主公在房中有要事商量,这才——” 他来不及说完,赵忱临已经拂袖一甩,大步经过他身边:“带人去追。” 嵇令颐下山时走的悠闲怡然,她笑眯眯地对明显丧着个脸的荷香建议:“我有点怀念崇覃山时的小毛驴了,回头我们买一头。” 荷香现在没有心情期待毛驴,唉声叹气道:“小姐,好端端的我们为什么要走啊。” 嵇令颐心里还在盘算一头驴的可行性,有问必答:“哦,因为我猜不透赵王的意思,所以打算让他自己来告诉我。” 荷香没听懂,她还想再问一句这么久了也没见赵王有个反应,既然连人都见不到难不成要托梦去问吗?可是嵇令颐已经下了马,欢欢喜喜地沿街去买小食去了。 一盏茶的时间,两人一马和整个炒货铺子被围得水泄不通。 炒货铺子的掌柜哆哆嗦嗦地出来,迎头撞见长身玉立骑高马上的赵忱临,几欲跪倒。 赵忱临面无表情地望向里面,长腿夹紧马腹,上半身岿然不动,只对着空气冷冷道:“出来。” 嵇令颐手上还抱着一包现炒瓜子,方才磕了几颗,唇间留香,可对上赵忱临阴凉的目光和铁桶般的包围圈,突然觉得这瓜子也没这么香了。 她温吞地收好瓜子皮,拍拍手上的盐粒,闷不做声地也想俯身行礼。 可一柄马鞭忽然出现在眼下,她肩膀一瑟缩,以为赵忱临气急败坏要发疯抽人,可那粗硬的鞭柄只是一挑她的下颌逼她抬起脸,问道:“你在这里作甚?。” 嵇令颐眨巴眨巴眼,老实巴交:“买瓜子。” “山庄里少你吃喝了?”他厉声道,“说走就走,来去自如。” “赵王日理万机,我一介布衣平民,自然该认清时务,做好自己的本分,哪能一再叨扰。”她据理力争,一指街边告示,“赵王身强体魄无需医官,这不,连应召诰令都揭了。” 赵忱临气极反笑:“难不成本王要召见你还得挨一刀?你好大的脸面!” 青麾悄咪咪地往自己盛怒的主公脸上瞟去一眼……主公这话可说的一点也不虚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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