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装模作样地摆起了狐狸尾巴,知道他是故意要惹她心疼,偏偏又管不住自己心软。 谢及音抬手轻揉他的耳朵,安抚他道:“那时我心里仍记挂着你的安危,哪有心思与王瞻谈别的?他这人是谦谦君子,但做情郎实在是无趣,不及巽之讨人喜欢。” 这话说得好听,但他贪得无厌,绷住了不言语,掌心里轻轻转着一朵金丝桐木刨花。 “这也不行呀?”谢及音无奈,让他附耳过去,含住他的耳垂轻轻添了添,“这样还疼吗?” 如细火渐燃,木刨花在掌中发出折断的声音。 他本意不是如此,只是想多听几句,但是她愿意给,他自然要收。 谢及音附耳与他低声道:“那今晚我与你试一试那一页好不好?只能试一次,不然……你若是还闹脾气,我也不理你了。” 磨了她小半个月都不肯试的那一页,如今仍被折角压在枕下。 此确意外之得,裴望初见好就收,“好,娘娘愿意抬爱,那我自然识相。” 今夜安寝格外早,结实得要十几个壮/汉才能抬动的楠木床竟也能被他折/腾出声/响。 幸而宫人都被遣远了,谢及音面红若饮醴,一面攀/着他不放,一面斥他动静小一些。 “我若是慢了,受折/磨的还是你,若只要动静小一些,那倒好说……” 骤然被凌空扶起,谢及音惊呼一声,下意识扶住了床头的木雕。 裴望初低声诱哄她:“松手。” 她不肯松,怕会摔下去。可床头木雕被掰着来回晃,声音反而更大。 最后关头,裴望初本想像从前那样弄在外面,谢及音低声说道:“太医署说,我的身体已经养得不错了,若再过几年,又不知是什么情形。” 他的手搭在她脉上,但她此时脉搏太快,什么也切不出来。 “阿音。” “嗯?” 他很少这样唤她,于他私心而言,这是一种僭越,其实他只想高高地捧着她。 “这是件很辛苦的事,你若害怕,不要为任何人妥协,朝堂上的非议,我会替你摆平。” 鬓发被薄汗沾在侧脸上,谢及音抬手为他理至耳后。 “人有想要的东西,必然也会为此感到害怕,你明白的,是不是?” 她的指腹描过裴望初的眉宇,“生一个吧,我与你的孩子,我想好好待他。” 长夜漫漫,明月皎皎,照进窗棂,金绡帐上银光如浪,久久不息。 次日又起得晚了,堆在书案上的折子已被批复,她随意翻了翻,叫侍墨女官发还尚书台。内侍送来几张诏旨请她钤印,或是官员调遣,或是敕令地方整肃风气,皆与改税有关。 谢及音拿起玉玺,钤在诏旨上,问内侍:“陛下被什么缠住了,怎么不自己过来?” 内侍强忍着不去抹额上的汗,讪讪道:“圣上似乎今天心情不错,正在宣室殿与三公论辩呢。” “你说陛下自己对三公?” “啊……是。” 司徒司马司空,皆是世家德高望重之辈。谢及音不说话了,内侍捧着几道诏旨退出显阳宫,识玉悄悄问她:“娘娘要不要去帮一帮陛下?” “他自己捅的马蜂窝,自己折腾去吧,”谢及音忍俊不禁,“他正小人得志,能耐着呢,怕什么?” 谢及音自顾自避暑逍遥,眼见着要到了用午膳的时候,裴望初还是没能脱身回来,便先让内侍传膳,另点了几道菜留着,准备吃完饭再往宣室殿去一趟。 她刚拾起筷子,突然心念一动,对识玉道:“昨天柔柔的教养女官说她最近不爱吃饭,你派人去千萼宫看看,若她还没用膳,就把她接到显阳宫来。” 识玉应了一声,派人往显阳宫去,约一刻钟后,教养女官牵着身着紫色襦裙的柔柔走近殿中。 柔柔已将行礼学得十分规矩,只是尚有拘谨,细声细气道:“参见皇后娘娘。” “过来吧柔柔,到姨母这里来。”谢及音朝她伸出手,将她抱到八仙桌旁,问她想吃什么。 柔柔一开始还不好意思说,问得多了,就指了指甜粥和竹笋炒肉。 谢及音将几样南方菜都摆到她面前,柔柔试探着用舀了一勺,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观察谢及音的神色。 这是个天性敏感的女孩儿,与她印象里幼时的谢及姒完全不同。谢及音摸了摸她的头,对教养女官道:“以后千萼宫的三餐都换成建康菜,柔柔吃饭的时候,你坐在桌边陪她一起吃。” 女官恭声应喏。
第81章 有孕 永嘉二年春, 太医署来显阳宫中为帝后请脉。 时春风乍起,杨花逐柳絮,红鲤仰湖波, 抬头忽见百鸟盘旋,久久不去。 老太医再三确认后才敢起身行礼道贺:“皇后殿下身怀有孕,已二月有余。” 虽是意料之中,也是求了一份心安。裴望初给她披了一件披风,随她去廊下看这满院热闹的春光。 “高兴吗?要辛苦好一阵子了。” 隔着衣服, 他的掌心落在谢及音的小腹上, 有些好奇,但更多是忧虑, “可惜我一分一毫都不能替你分担。” 谢及音笑他:“不能分担便罢, 你倒是先替我紧张上了。” 裴望初确实有些紧张,纵然知道太医署医术高明,她的宫寒之症也调理得很好,但怀孕生子这种事, 总归还是在冒险。 天授宫的藏书里有教妇人如何吐纳调养的内容, 裴望初先自己练了半个月,确有五感通畅、气血充裕之感, 并无不适的反应, 这才在晚上睡前慢慢教给谢及音。 见她耷着眼皮坐在床上,裴望初关切道:“这是怎么了, 是饿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年节的时候不该喝那么多酒,算算时间, 孩子是那时怀上的。” “是担心孩子吗?太医说眼下未见不足之症。” “不是……”谢及音欲言又止,转身面朝里躺下, “罢了,睡吧。” 她若是心里有事,晚上必然难眠。裴望初的掌心落在她肩上,猜测道:“莫非是想喝酒了?” “不能喝。”谢及音声音很轻,但态度坚决。 确实不能喝。只是这样忍着,会叫人心里不自知地烦躁,而裴望初比她自己更见不得她忍。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裴望初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谢及音心中一动,坐起来往帐外张望,过了一会儿,见他转过屏风来。 “梨花白酒性温和,我叫人兑了一半的水,放在炉上煮透,等会送上一盏来,你用筷子蘸着,略尝一尝味道。” 谢及音拥衾望着他,无奈道:“你不能这样,巽之。” “哪样?” “我如今受怀孕影响,或不能自持,你应从旁劝诫,怎么能助纣为虐呢?你这……你这还不如识玉能劝得住我。” 裴望初坐在床边,揽起她落在肩头的一缕长发,轻声笑她,“你指望我拒绝你么,让我在旁看着你有求而不得,这分明是折磨我。” 谢及音颇为无语,过了约小半个时辰,识玉将酒盅端了进来,有些埋怨地偷偷看向裴望初,想不明白他怎么敢纵着殿下胡闹。 酒盅里只有浅浅的一个底,要靠近了才能闻得见酒味,旁边还搁在一根用来尝味的筷子。 谢及音将酒盅端起来又放下,再次端起,却是递给裴望初,“你喝掉。” 裴望初将那一盅底兑了水的梨花白喝下,甚至不够咽到喉咙,就已在舌尖弥散。 识玉见状放了心,端着酒器退下,谢及音将他拉上床,见他半阖的眼里含着笑,似是早已看透她的想法。 谢及音面上一热,扯过缠金绡帐用的绛红软绸,蒙住了他的眼睛。 他听话得很,任凭摆弄,叫他不许动,于是他连呼吸也屏得很弱。 柔软的触感覆上来,仅仅是一触即离,蜻蜓点水尚有涟漪,她却轻盈得仿佛没有靠近过。 或许她同样有几分不甘心,挺翘的鼻尖在他唇边轻轻挨蹭,想从他轻浅的呼吸里捕捉一点未散尽的酒意。 明明是梨花白,却有如兰似麝的薄香,只教人五感未醉,心已先醉七分。 “很久以前,我曾梦见过这个场景,”裴望初启唇轻声道,“梦见殿下让我跪在床上,亲手解开我的衣衫。你说我是你救回来的,生死都当由你,若是不能尽心侍奉,你就要拿沾了盐水的鞭子,亲自把我骨头抽断。” 是嘉宁公主府第一次广宴宾客,她于席间命他作宫体诗,后又以忤逆为由让人抽了他三十鞭,那一夜十分难捱,他断断续续做了梦。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盛气凌人的样子,抛开种种因由不谈,他其实…… 有些迷恋她难得的骄纵。 谢及音却对此话大吃一惊,辩白道:“你不要瞎说,我怎会如此!” “只是做梦而已。” “做梦也不能污蔑我!” 她从前救他,多半是见他可怜,纵有暗中思慕,也绝不会作出此等强人所难之事。 听她一番急声自辩,裴望初幽幽叹了口气,“那可真是可惜。” 谢及音瞠目哑然,气得拧了他一下,倒头就睡。这么一闹,想喝酒的那点念头也散了,困意很快涌了上来。 裴望初摘了覆在眼前的红绸,也在她身旁阖目而眠,睡前难以自禁地又回忆了一遍那个久违的梦。 自皇后怀孕后,太医署的太医见皇上的次数比见皇后还要多,只因除了日常汇禀外,他们陛下还要悉心请教妇人生产的相关道理,似有精研此道的意思。 洛阳城里有一位极善接生的稳婆,曾多次成功令妇人生下寤生子、脐带绕颈的胎儿,极有盛名。裴望初派人查探干净后,将她请来为皇后接生,对她态度十分敬重。 稳婆年纪约四十多岁,瞧着十分面善,恭声回话道:“数年以前,胡人入关时,民妇一家曾托皇后娘娘福荫,一同前往建康,于乱世中得以阖家保全。民妇一家皆感念皇后娘娘的恩德,若能为娘娘接生,民妇不求荣宠,但求娘娘生产顺利,母子顺遂!” 此事裴望初已查到,所以才敢让宫外的稳婆入宫。他态度和善道:“皇后生产那日,我想在她旁边陪侍,是否会让你觉得拘谨害怕?” 稳婆从容道:“只要陛下不忌讳血光,自然是陪在娘娘身边更好。” 五月底,太原传来好消息,王瞻和王旬晖已经控制住王家,厘清王家私产,发现王家记在家奴名下私屯未报的田地竟然有一万亩之多,王氏坞堡之内,还蓄养着被迫沦为家奴的百姓七百多人。 他们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恢复这些百姓的良民身份,又将兼并的土地以当初价格的一半退还给他们,许其先耕种,三年内交齐赎地的银钱。 洛阳朝廷也收到了王家补交的二十万两税银,这笔钱被裴望初拿去扩建太学,从各郡县简拔寒门弟子进入其中修习,以备将来在朝中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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