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就对了。”娄简取来一块白布,在薛毅后槽牙处取出些许绿色泡沫,“绿蚁酒。”她转身看向夏念禾,“两位小娘子,可否将当时的事再说一遍。” “当时我们两个走在小巷里,正要去寻朋友。没成想他忽然摇摇晃晃跑了出来,冲着我们就扑了上来,还好我们躲得快,绕到他身后。我怕他再造次,就推了他一下。没成想这醉鬼,忽然就朝着地面砸去。”夏念禾委屈道。 “朝着地面砸去?”这样的形容未免过于夸张了,夏惊秋多问了一句,“为何这么说。” “他就像死了一样,硬邦邦地砸在地上。” “这夏娘子没有扯谎。”娄简收起镊子,“他下颚有挫伤,倒地的时候是下颚先着地的。你想想,人摔倒时的模样。一个有意识的人摔倒时,第一件事就是用手撑地,只有毫无意识的人才会下颚着地。” “可这,也不能证明两位小娘子没杀人啊。”一旁,莫旭东问。 “仵作没验吗?” “验了,浑身上下没伤,谁都没个结论。” 娄简直起身子,对着身后两位娘子道:“接下来,两位娘子还是回避一下好。” “不必,人又不是我们杀的,干嘛要回避。”夏念禾趾高气昂的样子和夏惊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验就是了,本娘子什么没见过。” 娄简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许一旬帮个忙,曲起死者双腿。夏司马帮我托起死者骶骨。” 二人照办,娄简则是走到尸体后侧,解开薛毅的裤头,将他下半身扒个精光。 “啊!”身后传来夏念禾的惊呼声。 “放下吧。”娄简发话。 “你怎么扒人裤子?”夏惊秋站在夏念禾和常娘面前,用衣衫挡住了二人的视线。 “都说让两位娘子回避了,是她们二人自己要留在这的。”娄简接下来的动作更为离谱,只见她双手握住了死者的阴囊,用力捏了几下。 许一旬倒吸了一口凉气。夏惊秋则是耳垂骤然通红,娄简明明是在唱报尸状,在他听来像是在说虎狼之词。 “死者肾子 肾子:睾丸 一个,隐肾一个,上缩不见。莫老,麻烦取热水一盆,吸水的布料若干。” “好,先生稍等。” 片刻,莫旭东取来了娄简要的东西。她将帕子打湿,敷在薛毅下身,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取走帕子,按在死者小腹处,消失的隐肾垂了下来。 “猝死。”娄简下了结论,她替死者穿好裤子,“猝死者大多肾子内缩。薛毅生前或有急症,又喝了酒,恰好发作了。夏娘子方才打了他哪里?” “后肩左侧。我可没用力啊,我就是轻轻推了一下。” 娄简让许一旬将人扶了起来,解开衣衫查看,果然如莫旭东所言背后没有伤痕。娄简微微蹙眉,仔仔细细将薛毅全身查看了一遍。 诡异的是,他全身上下竟无一处淤痕。 “怎么了?”夏惊秋觉察出娄简的异样,“尸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娄简答非所问,她取下手中的白尉:“一个人若是能被掌力打死,那尸首上必定会留下淤血。我检查过薛毅的尸首,左肩并没有伤痕。夏娘子应该真的只是轻轻推了他一下,不巧,赶上了薛毅突发恶疾。”娄简继续说,“结合夏小娘子方才的口供,我可以确定此事与她们二人无关。” “我就说嘛,我们是清白的。”夏念禾举着双手递到莫旭东面前,“还不放了我们?” 夏惊秋点了点头,示意莫旭东放人。 “那,他是怎么死的?”夏惊秋问。 “我方才已经说了,他是猝死的。” “我的意思是,为何猝死?”夏惊秋确定,娄简说了一半藏了一半。 “我怎么知道,我是仵作,又不是大夫。”娄简挑眉问,“我只答应你还两位小娘子清白,又没答应帮你查案。你若是怀疑此人的死有异样,大可去找州府仵作再验。” 夏惊秋藏不住心思,鄙夷全然写在脸上:“多日不见,你还是这般油腔滑调。”
第十五章 望京仙子 娄简回头打量了一眼常娘:“夏司马还有空在这里打趣我呢?当务之急是替殿下寻个住处,再将他的侍卫寻来,护送殿下回宫。” 夏惊秋并不意外娄简能猜到常娘的身份。 “殿下?”许一旬眼神迷茫地看向娄简,“哪里来的殿下?” “同州江河县仵作娄简,见过长平公主。”娄简左手覆在右手上,朝着“常娘”作揖行礼。 “娄先生救我于水火,不必客气。” 夏惊秋示意里里外外的狱卒退下:“今日之事谁敢说出去,舌头便不必留了。” “长平公主,盛诗晚?”许一旬忽然想起了这个名字。 “你这毛小子。”夏惊秋随手抓起一本册子捶在许一旬脑袋上,“公主名讳,怎敢胡吣?” “无妨,郎君瞧上去不是我大烈子民,不必守我大烈礼节。”盛诗晚微微颔首道。 “那就不妨碍几位叙旧了。娄某家中还有一只小狸奴要喂养。”娄简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拍了拍许一旬的肩膀道,“走了。”二人脚底像是抹了油,跑得飞快。 娄简在岑州城云安义学做了一名教书先生。每月三钱银子,上工日包吃包住,养活自己与二五绰绰有余。书院院教给她找了个住处,就在书院后头一处仓库改的小院。 院中栽了一刻银杏树,眼下正是好颜色。金黄的叶片被风卷起,像是繁星落进了人间。闲来无事的时候,娄简会买些便宜的绿蚁酒,隔水用小火tຊ满焙,等到酒瓶四周咕嘟咕嘟冒起细碎的小泡,这酒便算是煨好了。 “阿简,你瞧什么呢?”许一旬端着两盘子下酒菜走到食案前。 “话本子。” “你还爱看话本子。真是瞧不出。”许一旬将手上的水渍擦在围裙上,“收拾一下,吃饭了。” “等等,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娄简起身,绕着许一旬打量了一圈,“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们鹤拓人有一绝活,能和鸟说话。”许一旬指向天空,“一路上,鸟说的。” “你这死孩子,什么时候学会胡扯了?” “没胡扯。”许一旬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发出了一阵节奏分明的鸟叫声,随后院子上空盘旋来了几只灰色的鹧鸪,“他们说,二五可会捕野货了,这些日子,他们的同伴没少折在你这院子里。” 这些鸟说的没错,娄简将将相信:“早知道查林思思案的时候,问问鸟就知道了,还那么大费周章做甚。” “那可不行,也不是每只中原鸟说话,我都能听明白。” “鸟语,还有口音?”娄简嘴角裂到了耳根。 “那是自然,天大地大,人所知道的事物不过万分之一。我们鹤拓人信奉天地,像这样的趣事还有许多,有机会我带你去鹤拓看雪山看草原,看白云成羽,看疾风压劲草,听烈怒吼撕破天地,听阿婆讲鹤拓的故事,如何?” 听着许一旬的话,娄简有些失神。脑海中出现了一副辽阔的景色,她敛起眼中的向往:“有机会……我一定去。” 二人正说得起劲,竹门被人叩响。 开门后,金宝站在前头,夏惊秋穿着便服站在其后,暗纹玄色的圆领袍在日头下泛着晃动的金色。 不远处是一辆马车。帘幔掀起一角,车内坐着两名头带白纱帷帽的女子。 “金宝,你先去车那边。”金宝得令跑到车驾旁,他上前小声道,“我住府衙,那里人多眼杂,安置两位娘子着实不方便。我不敢让她们住店,向阿吉打听才寻到这。” “行。”娄简大致知道夏惊秋的来意,“老规矩,住宿十两,吃饭十两,日结,谢谢。” 夏惊秋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腰间拿出一个叮当作响的钱袋子,“金珠二十颗,借住十日,你数数。” 娄简掂了掂分量,满脸堆笑,是一副见着钱的谄媚模样:“不用不用,我自然是相信小郎君的。不过,你哪儿来的钱啊?” “不偷不抢,干净钱。” 娄简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指着院内道:“正赶上饭点,我去多做两盘吃食。几位贵人先坐。” 娄简揣上银子,便进了厨房。 “哇!葱闷羊肉,大碗片子面,樱桃毕罗,炙鹧鸪!”金宝眼瞪得滚圆,馋虫爬到了嘴边,他看着夏惊秋的脸色,失落地退了两步。 “想吃就吃。若是不够我再做两个菜。”娄简递给金宝一双筷子。 “可我……” “这是我家,来者都是客。”娄简拍了拍金宝的肩膀。 “坐吧,不在皇城,就莫要遵那么多规矩了。”盛诗晚摘下帷帽,笑意盈盈。 金宝端起片子面囫囵喝了两口,被烫得脸颊通红,胸口像是被火燎了一般。夏惊秋道:“慢点,没人跟你抢。” “秋哥儿你是不知道,自打咱们出了京都,金宝可就没吃过这么地道的酸片子面了。”金宝又夹了一筷子羊肉吸溜了两口,“就是这个味道,我太想京都的味道了。” 夏念禾也尝了一口毕罗:“的确地道。” 盛诗晚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遍娄简:“娄先生是京城人吗?” 娄简未抬眼,盯着食案上的菜肴道:“公主贵人多忘事,之前在下曾自报家门,娄某,同州江河县人士。” “先生的官话说得真好,全然听不出口音。”盛诗晚恭维道。 “说来,也是奇怪,娄先生是江河县人,为何会做京城菜。”夏惊秋也想趁机打探娄简的来头。 “早间年我是浮浪户,在江湖上四处飘零,见多了,便什么都会一些。”娄简弯起双眼,“我不仅会做京城菜,还会做鹤拓菜,江淮菜、蜀中菜都会一些。” “原来如此。” 娄简回答得滴水不漏,叫人找不出错处来。 “浮浪户啊……”夏念禾若有所思,“那岂不是连耶娘都不知道是谁?” 夏惊秋扯了扯夏念禾的衣裳,比着口型道:闭嘴! “这我倒是有印象的。”娄简忽然认真思索起来,“小时候我阿耶阿娘是商贾家的仆婢,后来阿郎家败,我们就也流落街头。没多久,我阿耶死了,阿娘失踪,再后来我就跟着大乞丐们做小乞丐,四处沿街乞讨,讨不到饭还被打,直到被师父收留。” 夏念禾听得双眼发直:“对,对不住啊。”她满脸歉意,心里像是油煎一样难受。小声咒骂了自己一句:真该死。 “无妨。”娄简目的达到了。 几人用过饭后,夏念禾与盛诗晚被安顿在南屋。娄简退出屋子,打老远就瞧见夏惊秋坐在银杏树下,一旁红炉煨着酒。 “什么东西这么香?”许一旬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蹿了出来,朝着酒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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