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惊秋纳了闷,这几个人,断然是不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或是有任何交集的。 难不成真是鬼索命来了。 眼下,唯一的线索便是贺夫人的双足了。验书中的尸解图所绘,贺夫人被砍断的断足处,刀口平缓齐整,左右足皆断在距离脚踝处三寸的位置上。夏惊秋站在康城县舆图前,瞧着一处山林出神。 “秋哥儿,你瞧什么呢?”金宝端来茶水。 “贺夫人是死在这片山林里的。”夏惊秋指着山峰最高处,“此处山地陡峭,若是从上头跌落被陷阱所伤,应当是切口有参差来或是刀口为斜切,才更为合理些。” “哥儿可看得出是什么凶器?” 夏惊秋摇了摇头。 金宝挠了挠脸颊:“如此说来,那便是贺夫人从山崖上跌落,然后被人砍了脚?” “说反了。”夏惊秋一手案子案几上,一手按在卷宗上,“验书中说断肢处是生前伤,应是被人tຊ先砍断了双足,再掉下山崖的。但其他几名新妇却是在死后才断了双足。” 金宝一激灵,脚脖子发凉:“听着就疼。谁这么大本事,能一刀把人的脚踝活生生砍下来。难不成是菜市口的刽子手干的?” “异想天开。”夏惊秋哭笑不得。 “哥儿,我听人这世间人的癖好各有不同,比如咱们府上东街有个木匠,他就特别喜欢女人穿过的衣裤。府里的嬷嬷闲聊市时提起,那木匠还偷跑到妇人家偷衣裳,被人打了好几次。您说,这凶手会不会是喜欢女人的脚,所以才砍下来的。” 夏惊秋摇了摇头:“的确有几分道理。不过,陈尸之处皆发现了死者的双足。收藏癖好这条线索便行不通了。” 金宝叹了口气,凭自己的脑子要是能想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也是稀奇:“最后一名新妇都是两年前死的,尸首早就成了白骨。”金宝试探道,“秋哥儿,要不咱们去问问娄娘子,说不定娄娘子还有什么法子?” 每每提到娄简,夏惊秋身上的伤便要被剥开一次。他合上卷宗:“这种事就不要麻烦人家了。”说完,夏惊秋拿起茶盏猛地灌了几口,“十年旧案,急也急不得,眼下也不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你先回客舍等我。” “哥儿要去哪儿?” “去寻秦昌。”
第四十五章 疯子 秦昌见了夏惊秋,像是被狸奴逼到墙角的耗子。 车驾内,夏惊秋合目安神:“秦县令,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怕什么?” “下官,下官天生胆小。”秦昌赔笑道,“夏长史,前头就到了。”秦昌掀起车帘,指着不远处的码头道。 湖风裹着鱼腥味扑面而来。近处,船舶鳞次栉比,挡住了日头;远处的船只又小又浅,像棺材一样飘在水上:“我要寻贺穆先,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长史有所不知,贺家的木材生意好,这几年赚了不少钱,便在码头边上开了个租借船舶的生意,与那房家的漕帮一唱一和,包揽了咱们县的水上生意。” “房家?房婉儿家?” “正是。”秦昌点头,又抹了一把汗。 “说来,秦县令到底在怕什么?只不过是让你引个路,你就吓成这样。” “惹上这的鬼新妇,没一个有好下场的,下官能不怕嘛。”话音刚落,车窗外便凑上来一张人脸。他下颚搁在边窗上,寸长的舌头伸到车内来,满口黄牙暴露在夏惊秋面前,隐约泛着恶臭。 “你在,找什么?”他僵直的姿态叫人毛骨悚然,双目从左移到右,咯咯发笑,重复道,“你在,找什么?” 秦昌被吓得一激灵,扯着夏惊秋的衣袖挡在面前,他瞧清来人,怒斥道:“严吾!你要吓死个人啊!” “吓死个人,吓死个人,吓死个人……”严吾将一手伸进边窗里,想要抓住秦昌。 “你是谁?”夏惊秋握住了严吾的手腕。 “严吾,贺夫人的弟弟。” 夏惊秋见着了贺穆先。他年近六十,双眉浓密,偌大的耳垂十分有佛像。严吾虽然癫狂,但看起来被照顾的很好,即便缎锦纹的圆领袍被扯得东倒西歪,也能瞧得出那衣裳日日有人浆洗。 “阿吾啊,你来这做什么?”贺穆先拾起严吾的一缕碎发,捋向发髻。 “抓鱼,抓,抓鱼。”严吾一边拍手,一边跑向码头边。 贺穆先朝着夏惊秋与秦昌草草拜了两下:“两位稍等,在下去看看。”他叫了两个小厮,捂着幞头跟着严吾跑去。 “夏长史,您看,这就是鬼新妇祸害的。” 简直是无稽之谈。夏惊秋瞥了秦昌一眼:“细说来听听。” “被那鬼新妇祸害过的人家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严家小儿就是那个严吾,疯疯癫癫了十数年。锁匠姜家全死绝了,渔户汤家的耶娘捕鱼时船塌了,全家就剩下了一个人,还有那豆腐西施的姨母在康城混不下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哦,还有房家,房公智常年染病,全身无力寸步难行,还眼歪嘴斜,话都说不利索。家里又无男丁,生意全靠着二姐儿周旋。您说,这不是家家户户倒了大霉嘛。真是造孽哟。”秦昌捂着心口,“下官刚才,也真是差点被严吾吓死。” “所以,十年以来,秦县令从未彻查此事?” “冤枉,冤枉啊,下官查过,真的查过。”秦昌手脚并用,慌忙解释,“两年前,就是房婉儿死的那次,房家二姐房嫣儿连着几日上衙门喊冤,我那登闻鼓都要被敲烂咯!她见人就说她阿姐是害死的,劝了好几次都不成,正巧,那时县衙里来了个黄毛衙役,叫,叫苗广义,他对此事颇为重视,下官便派他去查,可没成想……” “没成想什么?” “苗广义那日散值,夜路归家时,遇到两个醉鬼生事,被……被捶破了脾脏,给,给,给打死了。”秦昌越说越胆寒,“夏长史,您年纪轻轻前途无量,何苦蹚这浑水啊。” 秦昌的神态不像有假。 “两位,对不住啊,我那小舅子神志不清。得罪了得罪了。”贺穆先匆匆赶来,“这位郎君是?” “凉州长史,夏惊秋。” “长史安好。”秦昌拱手作揖,“方才阿吾没有惊扰到长史吧。” “不妨事。”夏惊秋看着远处小厮陪同的严吾问,“贺丈果然是心善之人,先夫人故去那么多年,您还将小舅子照顾的这般好。” “阿吾可怜,耶娘走得早,从小是姐姐拉扯大的。如今在这世间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我既然是他姐夫,那便不能不管他。” “贺丈与先夫人感情甚笃。” “那是自然,咱们康城县谁不知道,贺丈与贺夫人的佳话啊。”秦昌在旁附和,“自小就是青梅竹马,二人兜兜转转耽误了二十年才走在一起,可惜……就差一点。” “哦?是吗?”夏惊秋发问,“二人既然感情甚笃,那为何贺严氏是续弦夫人?” 贺穆先提起这段往事并不避讳,坦然自若:“在下与原配夫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后虽然相敬如宾,但……的确过的平淡,十几年也没个孩子。后来原配夫人因病亡故,阿吾的姐姐又恰巧成了寡妇,我们便想着莫要再磋磨岁月了,趁着还能生养,给严吾生个小侄儿,待我们百年之后,小侄儿还能照顾他。”贺穆先摇头叹息,“天不遂人愿啊……” “严吾他……是天生痴傻?” “小时候挺聪明的,并未见痴傻的苗头。严家岳丈还是咱们县城中出了名的教书先生,我年少时曾在岳丈的私塾念过几年书。” “后来为何变成了这样?” “十几年前,严吾阿姐的尸体,是他发现的。他当时受了惊吓,救治不及时烧了五日,命是救回来了,可人傻了。我们也寻了许多大夫来诊,可惜……十几年过去了,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说到这,贺穆先叹了口气。 “十几年前。”夏惊秋思量道,“瞧严吾的年岁,他那是应该只有二十岁左右吧。” “差不多。” 码头边,严吾撒丫子乱窜。后头的小厮连他的影子碰不着。码头边人来人往,工头一手提壶一手拿着鞭子唬人,叉着腰、站在高处扯着嗓子叫唤,满嘴都是骂爹骂娘的混账话,巴不得卸货的脚夫都是牲口才好。脚底下,装货的独轮车一个挨着一个爬上船梯,脚夫们大汗淋漓,车上的货好似压在了他们脊梁上,叫人用尽了全力,也直不起背来。 贺穆先注意到夏惊秋看了进去,他指向一旁茅草搭建的棚子:“夏长史,喝口茶。” “他们每日要搬多少货?”夏惊秋指尖摩挲着盏口问。 “按件计酬,用筹子换钱,一件两文。” “那岂不是不公平?若是有人惫懒只搬轻物该如何算?” “康城是个小地方。不像京都漕运什么都有,大多是从南边运粮、蔬果、丝绸、茶叶、棉花之类的东西过来,再将凉州各处的运沙土、铁矿什么的送去南边,几乎没有什么轻便的物件。” “怪不得,压得人腰都直不起来。” “长史今日来,不是来问码头生意的吧。”贺穆先笑意盈盈。 “那本官就开门见山了。贺夫人可认识汤妙人、孟宁、姜也、倪令歌、房婉儿几人?” “阿吾的姐姐很少与人打交道,不过贺房二家是世交,应当是与婉姐儿见过几回的。”贺穆先顿了顿,“长史想查鬼新妇的案子?” 夏惊秋扣响杯盏,还未作答,码头旁传来水花四溅的声音。回头望去,三四个脚夫掉进了水里。严吾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哇哇大哭,一只脚压在了独轮车下,身旁还有好几个脚夫也被撞到,白花花的大米洒了一地。 “阿吾,阿吾!”贺穆先提起衣衫,顾不得旁的,快步上前,搬开独轮车,“你们是怎么看tຊ管阿吾的,尽叫他胡闹。”贺穆先斥责的声音盘旋在码头边。 他看着洒了一地的白米:“一个个都干什么吃的,今日损耗的白米从你们工钱里扣。” 夏惊秋扶着腰带,留意着贺穆先的一举一动。 晚些时候,夏惊秋告知秦昌先行回客舍休息,半路又杀了个回马枪。 “这天,眼看着热起来了。” “是啊,喝口水缓缓。”灯火在湖面上跟着暖风左右摇晃。灯笼照亮的地方,两个脚夫正坐在一起闲聊。夏惊秋趁着两人毫无戒备,干净落的两个手刀便将人放倒。换上脚夫的衣裳,扛起米袋,混进了搬货的队伍里。 贺家的船舶即便是京都漕运里,也是一等一的货船,上上下下拢共四层,每一层或多或少出租给了凉州境内的客商,待到货船靠近了码头,再由贺家派人统一搬运,放置于货仓等候商客前来提货。 夏惊秋趁着人来人往,溜进了无人看管的船舱。四下里一片漆黑,夏惊秋凭着火折子的光亮打探,不远处的案几旁正趴着一名账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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