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某叨扰,有些关羽方大人的事想请教一二。”夏惊秋恭敬地行礼道。 “快些进来吧。” 几人被引进了内堂。刚刚落坐,夏惊秋便已经觉察到方夫人似是时刻提防着自己。他本想着趁着旁人不注意,溜进方应淮的寝屋搜查一番。眼下看来,内堂里小厮仆婢的眼睛,正将自己牢牢地钉在案几旁。 夏惊秋朝着声旁的许一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前,贴耳道:“帮个忙。” “凭什么?”许一旬挑眉。 “条件随你开。”夏惊秋赔笑道。 “行,算你欠我个人情。”许一旬拿起茶盏放在夏惊秋掌心里,催动掌力,夏惊秋的手腕一抖,茶水尽数洒在了许一旬身上。 他佯装大惊失色,委屈又惊讶地喊了一声。 夏念禾见状,默契配合:“诶呀,啾啾你是怎么搞的,阿旬一个姑娘家湿了衣裳成什么样子?” “没事没事,府上一套女子衣裳还是有的。”方夫人招了招手,“来人,带这位小娘子去换身衣裳。”许一旬迈着娇羞的步子离去,姿态做作叫人膈应。 原以为自己是婢子的身份不容易惹人怀疑,没成想即便是更衣的时候也有人在屋子门口严防死守。许一旬躲在屏风后,捏尖了嗓音道:“姐姐,这衣裳太小了,奴家穿不进啊。” 引路的婢子不耐烦地走到了屏风后头。一副魁梧男子的身子映入眼帘,那婢子羞得脸红,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来……” 还未喊出声,婢子便被许一旬轻而易举地放倒了。他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小娘子莫怪,莫怪,实在是情急,借你衣裳一用。” 另一边,夏念禾与方夫人正聊得火热。屋外风风火火地跑来一名小厮:“夫人,不好了,外头来了一名教坊司的娘子,说是……说是向阿郎讨债来了!” 夏念禾瞪大了眼睛看向夏惊秋。夏惊秋则是点了点头。 方夫人起身:“二位,我去去就回。”说罢,方夫人带着半数人离去。临走时,示意众人看管好二人。 夏念禾小声道:“你干的?” “不然呢。”夏惊秋微微动唇,“若无半点准备,我今日岂不是白来了。只可惜,眼下我出不去,只能靠许一旬那小子了。” “什么叫,只能……夏惊秋你少看不起人。” 夏惊秋蹙眉,倒吸一口凉气,似是看出了点什么。
第六十五章 对饮 晚些时候下起了雨。秋风被寒雨一催,贴着衣衫钻人肺腑。 只是晚了些合窗,娄简的身子便僵直了起来。又是一阵风。咳嗽,牵扯着五脏六腑发颤。 她越是想停下,便咳得越是厉害,直至喉间漫出咸腥的味道。娄简取来一块帕子,啐出唾沫。霎时间,眼前生了重影。 一切,都比想象的还要快上许多。 二五急得原地打转,跳上案几来回跺脚。呜咽的声音,裹进淅淅沥沥的细雨里。 “放心,就算我不在了,也不会少了你的吃食。”娄简伸出手,将二五拥在怀里,“改明儿,替你找个好人家的。” 二五听着这话,使劲往娄简怀里钻,伸出前爪紧紧地抓着娄简的衣裳。片刻后,它忽然惊觉,扬起脖颈回头看向窗外。 雨中,站着两名女子。一高一矮,个子矮些的女子勉强撑着一把油纸伞举过头顶,半截身子接下了细雨。 二五歪着头,收起了防备。娄简瞧不清两人的模样,只看见两人一步步靠近屋子,来人道:“好久不见,娄先生。” 娄简这才看清。面前之人一身锦缎儒裙,双臂上悠悠垂下绣了折枝花纹的披帛。金色的头面即便是在暗处也显得熠熠生辉。 “微臣,失礼。殿下晚安。”娄简拱手道。 盛诗晚欠身行礼:“自岑州一别,还未郑重谢过司正的救命之恩。晚晚有礼了。” “殿下折煞微臣了。” 盛诗晚环顾四周:“七哥哥这处小院倒是别致,闹中取静,颇有几分江南气韵,全京都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院中一草一木,倒是让我想起了在岑州的日子。” 娄简滚动素舆停在案几旁:“风雨微寒,殿下坐下说吧。”她手中颤颤巍巍的铜壶被盛诗晚接了过来。娄简抬眼打量,那双好看的眸子没有半分恶意,“劳烦殿下了。” 二人对饮,一时间被窗外的雨景勾了神。盛诗晚唏嘘:“出了那道墙,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铜壶仰头叫嚣,弥漫起烟雾,娄简撤下些许炭火:“京都的雨,很是生硬,落在人身上像是针扎一般。” “那是自然。”盛诗晚放下茶盏,“司正在南方久居十数年,当然早就不习惯京都的风土人情了。若是司正想回南方,晚晚可以向父皇谏言。” 娄简轻笑:“殿下,是为了此事而来?”她大约猜到,盛诗晚是想让自己离开京都。 盛诗晚懒得做作,索性开门见山:“没有人喜欢自己的吃食旁总围着几只烦人的苍蝇。” 吃食……好有趣的比喻。 “司正有所不知,我与阿秋是青梅竹马,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也没人比我更喜欢他。我可以为了阿秋献出一切,包括我的生命。”盛诗晚言辞恳切,眼眸中泛起泪花,惹人心疼。 “殿下可知,夏少卿此生何所求?” “无论他求什么,我都会尽力满足他。” 娄简又斟满了茶盏:“殿下……还没回答微臣的文字。”薄雾拢上娄简的双眸,见盛诗晚不作声,她催问,“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还是……殿下从来都没关心过?” 盛诗晚方才还楚楚可怜的眼神,瞬间染了寒意:“本宫,乃大列长平公主,也是父tຊ皇与母后唯一的公主,只要我开口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可夏少卿……只想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娄简顿了顿问到,“殿下愿意为了夏少卿放弃如今的地位吗?”她甚至不用抬眼,也能猜到盛诗晚脸上的神情,“殿下说懂他,可从未好好了解过夏惊秋的心意。殿下,真的喜欢他,想要嫁给他吗?” “即便……夏惊秋另娶他人,那个人也不会是你。”盛诗晚收拾好情绪,继续看着屋外的细雨:“今日城中探子来报,阿秋自己去了方府查案,你说他为什么没有于你同行?” “请殿下赐教。” “当年宁国公府一案,方应淮、夏庸、冯家父子还有六部其他人皆牵扯其中。如今,方应淮身死,宁家唯一的血脉又入了京都,你觉得夏氏一族中,谁会真心待你?夏惊秋又不是傻子,一方是血亲一方……是敌人……”盛诗晚的声音戛然而止,她靠在凭几上:“我知道,你想查旧案。夏家也知道。” 水汽顶的壶盖叮叮作响。 娄简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放下茶盏:“殿下如果只是想告诫微臣远离夏少卿,大可派人前来灭口,或是……求圣人一道圣旨,何苦纡尊来跑一趟。殿下不过是接着夏少卿的由头,想让微臣自己放弃重查旧案,远离京都吧。若是微臣被强行驱赶……即便殿下贵为公主,圣人也会勃然大怒的。” “何出此言?” “一桩十四年前的旧案对圣人,对大烈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娄简又何尝看不明白,圣人无非是想“借旧事,斩新祸。” 她开口:“西胡人屡犯边境,每次却点到为止。多次挑衅是其一,有的放矢是其二。他们既希望挑起战乱,又不敢真的引战,我想来想去……唯有一点可以解释。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军粮军饷一旦到了边塞,便是真的天高皇帝远了。” 娄简的推演在盛诗晚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惊讶来:“所以呢?” “看殿下的神情,始作俑者多半是您那舅父一家,冯家了吧。大烈半数政权掌握在冯家手上,若无确凿的证据,圣人也不敢随意发难冯家。十四年前的旧案,便是最容易拿来做文章的。因此,圣人需要微臣查案。” 盛诗晚冷笑:“我要是你,就学聪明些。随便编个罪名,将舅父的罪状做实了便是。冯家犯了什么罪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有人犯罪。” “微臣不明白。”娄简看向盛诗晚,“殿下不喜欢夏少卿,却一心想嫁给他,是为何?” “女子,嫁给谁不是嫁呢?” “两国纷争不断,殿下有先见之明,知道若是两国闹得不可开交,第一个遭殃的便是自己。身为天朝嫡公主,您只有和亲这一条路,对吧。” 盛诗晚放下了茶盏,眼眸抬起:“你这洞察人心本事,真叫人毛骨悚然。” “殿下不想和亲,所以才想着嫁给夏惊秋,对吧。” “是。”盛诗晚一口承认下来。 “既如此,殿下应该明白,即便没有微臣,也会有别人彻查当年的旧案。未来,无论是谁坐在那个高位上,皇室女子都逃不过同样的命运。” “不,若那高位上坐的是七哥,那我的命运便会截然不同。”盛诗晚笃定,“他明白,女子的价值从来不在罗裙之下。”
第六十六章 皇室 “听闻,冯家在朝堂上一直是反对派兵镇压的。”娄简捻着手指问。 “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不必本宫与司正细说了吧。”盛诗晚勾起唇角,“两国交战多年,大烈国库早就不如从前了。这些年也只是勉强维持罢了,舅父知道、父皇也知道。他们一个妄图中饱私囊,一个想要乘机铲除异己。全然没有想过,若是两国真的开战西胡人未必会输。那时,我便是案板上的鱼肉,为国为家都必须撑着一朝公主的职责。可真让我嫁给那群蛮人,终身不得归朝,还不如……让我去死……”盛诗晚眼中满是愤恨。 娄简侧过眸子,在盛诗晚华贵的衣衫下分辨出一个如浮萍一般的身影。 “皇室,不止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利,也是一个国家的信仰,是如同庙宇之中的金装神佛,受人膜拜瞻仰,终生困在高台上,半分都由不得自己。我只不过,是想给自己挣个出路罢了。”盛诗晚抬起双眼,想要博得些许同情,“娄司正也是女子,想来,也是懂我的。” 娄简大致猜出了盛诗晚的谋划:“朝中相传,太子无能。若不是母家支持,断然不可能稳坐东宫。冯家一旦倒台,太子是斗不过翊王殿下的,可是翊王殿下和公主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你们希望借由微臣彻底扳倒冯家?” “是。本宫与七哥会暗中协助你。” 娄简忽然大笑起来:“两位殿下可真是高看微臣了,微臣何德何能能扳倒冯家?” “你不想为枉死的家人报仇吗?”盛诗晚蹙眉不解,“你铤而走险回到京都,难道不是为了这个?” “报仇……”娄简停滞片刻,“微臣没有家人,至少……我从来没有姓过宁。” “不可能,你难道没有恨过陷害宁家的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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