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贤妃娘娘还是顾念旧情的。不多时,就见贤妃身边的大宫女茯苓从宫中步出,亲自迎接。 玉环不由松了口气,喜道:“小主,是茯苓姐姐。”她们都是打小跟着主子伺候的,自然也相互认识。 柳商枝面色没怎么变,只微微扬唇回应。 “见过柳小主。”芳苓笑容不似作伪,很是热情道,“小主快进来吧,我们娘娘听到您来,可高兴坏了。” 柳商枝颔首,跟着她往里进。 钟粹宫比想象中要华丽,贤妃住在正殿,一应摆设皆不是凡品。看来她在这宫里,当算是挺受宠的。 这也是她应得的,旁人柳商枝不知道,但贤妃对祁重连是难得的真心。她尚在闺阁时就芳心暗许,以至于当初先帝赐婚旨意下到兵部尚书家,贤妃几个姐妹都不愿嫁,唯有她欣喜若狂主动应下。婚事正式定下来那天,更是哭得不能自已。 柳商枝不懂她为何如此激动,只暗暗为其担忧,九皇子名声不好,也不讨圣上欢喜,嫁给他怕是前路渺茫。 当时年岁不算大的贤妃楚瑶却很是坚定,说不论生死,都愿意陪他一起走。如今这般,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商枝。” 柳商枝甫一进殿,就见身着素裙,发丝半束的贤妃披了个外袍从内殿走出来,唤了她的名字。 柳商枝下意识想要上前,又想起如今是在宫中,俯身要给她见礼。 礼还未完,便被贤妃扶起,柳商枝抬头,对上一双担忧的眼睛。 贤妃不算是极美的人,但胜在气质上佳,举手投足间带着些许书卷气的同时,又因其太过细腻的心思致双眉颦蹙,添了几缕忧愁,更加引人生怜。 “怎么瘦了如此多,”贤妃看着她,眼中仿佛泓着一汪秋水,“你家遭难,我身在宫中,也未曾慰问一二,你可怪姐姐?” 柳商枝轻笑着摇头:“瑶姐姐还愿见我,还愿同我以姐妹相称,商枝已是喜不自胜,何来怨怼。” 见她蒙此大难,却仍旧能平和待人,不悲不怨,楚瑶心中感慨,拉过她进了内殿矮榻上坐下。 柳商枝:“瑶姐姐身子可好些了?瞧着脸色还是有些白,太医如何说的?” 楚瑶叹了口气,顿了顿,挥退宫人,看向柳商枝意味深长道:“太医说,心病还需心药医。” 柳商枝微微一怔,注意到楚瑶眼下黑青,果真是有心事,睡得不好。她想到什么,却未直接言明。 “商枝素来聪慧,想必已是猜到。恰好我这些日子也憋得心里闷苦,正想找人说说。”楚瑶饮了口茶,杯中泡着上好的雪顶含翠,是皇上赏的,宫里只有她、皇后、淑妃有。按说已是极好的待遇,但人嘛,总是不知足的。 “我原以为,我能得个贵妃位分的,再不济也是淑妃。” 贤妃自嘲地笑了一声,神色萧索。 她自认对祁重连是真心实意,陪着他一路从受人厌弃的九皇子走到如今。皇后之位不想,剩下的人里,她怎么也能排的上第二。 庶一品淑、惠、贤、德四妃是有先后之分的,偏偏那人给了他一个贤字,让一个刚进宫的女人踩在她头上,之后说不定还要有惠妃。 “家世,果真比情分要紧…咳咳咳…”贤妃说着,许是又触动柔肠,掩唇咳了起来。 柳商枝忙起身上前,坐在她身侧替她顺气:“瑶姐姐快别再想这些了,当心身子。” 楚瑶缓过来,面色却又白了几分,拉着柳商枝的手哀叹:“天家无情,我自是省得。我病了这么久,他也就来看过我一次,略坐坐就走了,半句解释也没有。他哪怕骗我一句,便说在前朝有多难,我也会信的。” 柳商枝看着她,有些惊讶于楚瑶对那人的情深。不禁又想起楚瑶当年出嫁时说的,不论生死,都陪他一起走。若是此前死的人不是祁元,而是祁重连,楚瑶会同他一起赴死吗?会的吧。 可是柳商枝没有,她没有为自己的夫君殉葬,甚至做了斩杀夫君之人的宫妃。 柳商枝是心甘情愿进宫的,他希望那人能把积年宿怨都发在她的身上,怎么折磨她都好,只求放过她的家人。 “瑶姐姐可愿听我一言?”柳商枝看着她,眼眸诚挚,“我虽不了解这位皇帝,但想来男人大抵都差不多,便就是自负过了头,心中只想所谓大事,不思小情。所以瑶姐姐不如同他把话说开了,至于应当怎么说,说几分,想必瑶姐姐自有决断。” 楚瑶微微一怔,她向来心思多,从不爱宣之于口,只盼着那人能主动发觉。他若不提,便就一直窝在心里。现下想想,会否这样也不怎么对。 “多谢妹妹,容我再想想。” 柳商枝回到翠柳苑没多久,就听说贤妃收拾妆容带着羹汤往乾清宫去了,想必是想通了。 但愿她能得偿所愿吧,柳商枝不愿看到一颗真心被辜负,虽说她从不知道那么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何感受。 她一面想,一面吃着御膳房送来的晚膳,一荤一素,配一碗饭。 柳商枝刚把那荤菜放进口中,便觉胃中一阵作呕,搁下筷子干呕了起来。 玉环和玉珏忙过来服侍,见她如此,惊愕地对视了一眼,小主这是! 乾清宫 送走贤妃,祁重连面无表情地坐着,手指焦躁地在案上轻敲。他瞥了眼那已经没热气的羹汤,问:“你是说,她从贤妃宫里出来之后,贤妃就过来找朕了。” 贺云生听出他的不虞,俯首低眉:“是。” “呵。她倒是会做解语花,有他宽慰朕的妃子,朕以后都不用进后宫了!” 见祁重连动了怒,想起方才小太监来禀报的事,贺云生更是头痛,却也不敢隐瞒,只硬着头皮道:“陛下,翠柳苑的宫人回禀,柳小主用晚膳时不适作呕,像是…像是害喜之状!”
第6章 此话一出,殿内瞬间落针可闻。 贺云生额上溢出冷汗,见祁重连久久不语,他胆战心惊地抬头,便瞧见面前的皇上手握朱笔,殷红的墨因为握笔之人动作的停滞滴落下来,在奏折上洇出一大滩血色。 “传太医了吗。”祁重连终于开口,放下笔眸色阴沉。 “尚未传太医。”贺云生再次俯首,听到身前人冷声,“她怕是不敢。” “太医院下次请平安脉是何时。” 贺云生咽了咽唾沫:“正是明日。” “明日一有结果,立即报于朕,无论是否…”祁重连顿了顿,像是不想说那二字,“把消息给朕瞒住了,透出去半点,别怪朕要了你的脑袋。” “奴才遵命。”贺云生顿首,心中暗暗希望菩萨保佑,这柳采女可千万别有了废太子的孩子。皇上明显对那柳采女有兴趣,可她若有孕了,一旦传将出去,让废太子余孽知晓,不知要引起多大的乱子。不知届时,皇上是杀母去子,还是,要留那柳采女一条性命。 翌日,柳商枝端坐于矮榻上,面上看似平静,实际掩在袍袖中的手抑制不住地发颤。 玉环匆匆走进来,忧惧地看了一眼柳商枝,小声道:“小主,赵太医来请平安脉了。” 平安脉十日请一次,她没有任何理由与权力不让太医过来。 柳商枝闭了闭眼:“让他进来吧。” 赵太医背着药箱走进,擦了把额头的汗。如今已是入秋了,他这汗纯粹是被吓出来的。 原本今日只是简简单单地给各宫娘娘请脉,不知怎么惊动了御前的人,嘱咐他将结果一字不落地汇报上去。 赵太医哪敢怠慢,请得那叫一个仔细,连平素不太上心的柳小主,这会也小心翼翼的,望闻问切一步不缺。 柳商枝见其摇头晃脑地看了半天,想起他前几次把脉的敷衍样子,两相对比,心下突沉了几分,勉力佯装镇定道:“赵太医,如何。” 赵太医收了手:“小主近日可是神思倦怠,用膳时易恶心嗳气?” 一旁的玉环玉珏瞬间捏紧了帕子,柳商枝心脏狂跳不止,佯作镇静点头。 赵太医宽宽一笑:“应当是胃脘满闷,其病机在于邪气留滞胃脘,营卫滞塞,正邪相搏,以至于食欲不振,食后饱闷,四肢沉困①。待臣给小主开个方子,服上几贴,这些日子注意清淡饮食,不日即可痊愈。” 两个婢女瞬间长呼了一口浊气,柳商枝心底稍安,未保稳妥,还是问了一句:“没有别的了?” 赵太医一脸呆滞:“小主还有哪里不适?” 柳商枝摇头:“没了,多谢太医。” “小主客气,臣先告退了。” 送走赵太医,玉环将内室门一关,凑到柳商枝身前:“可把我吓死了小主,幸好不是有孕,不然的话…”她们小主怕是活不成了。 虽得了太医的话,柳商枝仍心头惴惴:“这个月的月事应当什么时候来?” 玉环愣了愣,掰掰手指算了算:“按说就该这几天了。” 柳商枝虽未曾生产过,也知喜脉初时会有把不出的情况。她点点头,以手支颐,但愿老天别跟她开这么大的玩笑,她若是此时有孕,怕是要连累柳家上下全部给她陪葬。 那个人,绝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贺云生将赵太医所言报上,祁重连静默良久,问出了和柳商枝同样的问题:“她的月事可来了。” “回皇上,柳小主入宫未满一月,敬事房尚未有存档。” 一月…祁重连垂眸,祁元也死了不到一月呢。 “时刻盯着。”他命令下去,手指搓揉着奏折的纸张。若真有孕,他该如何做。要是将祁元孽种除去,那女人,会不会恨他一辈子… - 漆黑的殿宇中门窗紧闭,几缕天光渗入,照在榻上女子毫无血色的脸上,平白添了几分森冷之气。 捂着小腹缩在角落的女子正是柳商枝,她此刻浑身都被冷汗浸湿,鬓发湿漉漉粘在脸侧,好不狼狈。但她已然无暇关注这些,只惊恐地看着榻前站着的身着明黄龙袍的男人。 他神色阴冷,眼神好似毒蛇,投射出仿佛凝成实质的冷肃杀意。 他的右手,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黑色药汤,那是要断送柳商枝腹中婴孩的堕子药。 他盯着柳商枝颤抖的身体,像是没有看出她的畏惧,沉声开口,声音回荡在殿内,如同寺庙洪钟,撞得柳商枝心里发疼。 他说:“过来。” 仅仅两个字,就把柳商枝吓得险些哭出声,她的情绪已经绷成了一根弦,随意一点刺激就能让她彻底崩溃。 “不要。”她放下尊严和脊梁,呜咽着开口,“不要,求你了,他只是个孩子,你放过他吧... ”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片刻后,那好似阎王的杀神轻轻笑了一下。 他将药碗放在一边,缓缓移转眸子落到柳商枝面上:“孩子?什么孩子,那是你与祁元的孽种,你凭什么认为朕会留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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