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绥绥——” 她敢骂他是恶犬! 秦恪浓眉倒竖,愤怒冲决而出,一面想摆脱李绥绥纠缠,一面想发狠骂上几句。 柏明旁观者至此,眼底具是沉思,隐然猜度到李绥绥意图,此时听出火药味,忙上前劝道:“别别别,千万别为一个梦伤了和气……” 与他的话同时而出的,是李绥绥笑眯眯应下的一声“欸”,她死死抱着秦恪手臂,将身体重心朝他身上靠,“我在呢,三哥哥,你能不能先听我讲完,别一直打断,再耽搁下去,我的药就该凉了。” 秦恪不能将她撂飞,怒气便只能从齿缝间迸发:“编!你接着编!” 柏明被两人无视,全然插不上话,心中只叹耍嘴皮子秦恪不是人家对手,任李绥绥编下去,那,呵呵…… 果然,李绥绥蛾眉渐蹙,语气伤怀:“梦中,你发了十足狠劲将我撂翻,欸,你别皱眉,虽然没轻重,可真不疼,我就像羽毛那样往地上飘,一直不见着地,好似下方成了无底深渊,后来便看见一个小娃娃,他哭得伤心委屈,还说此地常有战火,非安身之所,他想先……” 后面的话,被秦恪大手捂住。 驸马爷眼里尽是凶光,他方才的确故意寻衅,仅泄愤那么几句,她几乎没过脑,信手便捏来大通匪夷所思回怼。 最是恶劣,还暗示他脾气坏到要踢掉他们的孩子。 这梦没法听下去,秦恪胸口甚至出现短暂的窒息感。 小院子里气氛突地冷下来,李绥绥狠话说到这份上,旁人心头惴惴渗得慌,而秦恪除了将她供起来,还敢说句重话?满腹窝火在心头来回打转,憋得他心力交瘁:“说吧,要商量何事。” 李绥绥瞄了他一眼:“不打人?” 秦恪呼吸不畅,无语道:“那算了?” “当真算了?”李绥绥扯着他袖子,脆生生道,“你不知道梦里那小娃娃长得多淘气俊秀……” “所以?”秦恪拳头攥紧,以备听到更无遮拦的话,自己会忍不住活剥她的皮。 “他那样可爱,我怎舍得放他离开。”李绥绥放低了声,话锋一转,“听闻娘娘庙里供有泥孩儿,模样百态,求子妇人可用红绳栓回家,而后便求仁得仁,我也想求个淘气俊秀的,将他牢牢栓在家中。” “绕了半天,你不就是想出门!” 秦恪简直佩服,起初他以为李绥绥编个梦只为反击,简直格局太小,她激怒他、吓唬他,更是为这个“想出门”施加暗示,敲山震虎。 百转千回表述完,李绥绥心里长出一口气,已是倦怠无比,声音更小了些:“嗯,我知道你心中顾虑,所以才找你商量,过两日是注生娘娘诞辰,我想着这日子好又显诚心,我去庙中往拜祈福,也好让菩萨知晓,小孩所投非那等家烦宅乱之家,菩萨神通慈悲,定会佑我平安生产,与那小孩见面。” 秦恪唇抿成坚硬一线不开口。 李绥绥便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事务缠身,我也不劳烦你,我约崔大娘子同去,何况就在城中。” 秦恪眼中有阴云掠过,他默默往回抽着手,李绥绥索性偎在他身上,轻声嘟囔着:“说好有商有量,又变卦了?就在城中啊,左右不过二里地,早上出门早上回,决计不过午,成么?” 她楚楚望来,朝他求见天日。 秦恪不糊涂,甚至对这种请求相当麻木,心底分明是铁板钉钉的拒绝,开口却原则尽失:“你爱去便去,又没谁绑着你!” “好勒!”李绥绥应得更是痛快利落,弃了男人袖子,小手一挥,留下绿芜拾掇桌子,自个儿提着裙子走得毫不拖泥带水。 后面那句愉快的“那好,我这就去给崔大娘子写信”尾音已在远处。 好家伙,求仁得仁,不娇也不虚了! 柏明感慨万端,又忙不迭敞声相送:“公主,您慢点,不用跑,咱不反悔的……” 至于反悔与否他哪能打保票,话到一半戛然,柏明扭头去看秦恪,驸马爷委顿在李绥绥方才的藤椅中,脑子正处游离,大抵越想越生气,眼神渐趋冷峭,且无意识落在绿芜身上,一瞬不眨。 饶是姑娘素来沉稳,此时也不免头皮发麻,只顾垂首囫囵往箧笥中塞着东西。 柏明上前摆手道:“你赶紧去跟着公主,东西我收拾好叫人送去掩香园。” 秦恪于是又睨向献殷勤的老小子,没滋没味地闹着心,还凉凉“呵”了一声,待绿芜离去,便问翠则:“她可是来盘算蝎筒的?” 翠则点头:“是,公主想看,属下拒绝了。” 秦恪稍感欣慰,翠则又道:“公主说,朝廷明文规定禁私藏大杀伤性武器,还说,作为保密条件……” 李绥绥那张嘴,翠则如何抗得住,秦恪嗤道:“所以你还是给她看了?” 翠则抿唇,神情苦涩无奈:“看了蝎筒图纸,公主兴致深浓,索性……将属下压箱底都翻出来看……” 柏明暗笑出鼻息,秦恪心头早是木然,骂都懒得再骂,深吸一口气,从桌上杂乱间挑出李绥绥那件臂钏,靠在椅中心不在焉把玩:“哦,目的既达到,她现如今还找你,是真想做首饰?” 翠则道:“也不全是……” 一旁的柏明忽然压着嗓儿闷咳两声,秦恪敏感抬头,眼刀森然飞去。 柏明挠着下颌,到底什么也没说,心中只盼翠则悠着点,偏生这位乃耿直之辈,不通话术委婉的妙处,直截了当道:“公主想将暗器制成便于携带的饰物。” 果然呵。 蛇蝎若持酒簪花,盏中必斟鹤顶红,鬓间还插夺命针,才配得上那副黑心肝。 秦恪冷笑道:“说什么越王荆轲,弦外之音,是说自己身在吴心在越,她委屈着呢,呵,她这柄绝世利刃哪甘在府中作废铁,有朝一日,是不是也要学那荆轲,赔命报雠。” 柏明前一刻还在对翠则的直肠子无语,后一刻便被秦恪笑意激得毛骨悚然,不禁苦笑连连:“这,是不是太过分解读了些?公主大抵是真闷得慌,想出门散散心……” 正劝着,下一秒,眼神就与秦恪对上,此人情绪大抵已不受控,方才还笑,这会劈头盖脸便冲他骂:“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助纣为孽吧!” “此事我不知,真不知。”柏明脑子转得快,立马将战火朝翠则引去,“做首饰就做首饰,你怎敢答应帮公主制暗器?没准哪日两位主子又不对脾气,这暗器就派上用场了!你负责啊?” 翠则颇为心疼看秦恪一眼,认真道:“爷放心,属下知轻重,这些小玩意取不了性命。原本属下也是拒绝的,只是听公主说,此前吃过几次贼人暗亏,心有余悸,只是想有物傍身,危难之时不至于束手无策。” 字句护主,奈何正主儿听得情肠酸楚,到底多失败的婚姻,才会致他们认为,李绥绥随时有谋杀亲夫的可能? 翠则想了下,于是补问:“那——,属下去回了公主?” 秦恪盯着指下变形的臂钏,神思苍凉。 李绥绥对前生羞恨从未懈怠,她说“有物傍身,危难之时不至于束手无策”,岂止疏离,她从未冀望从他处获取安全感,她要与他各安天命罢了。 “罢了。”秦恪喑哑低叹,半晌沉默,最终还是自个儿消化了满腹郁气,而后面无表情道,“出必见血,有效杀敌,才叫傍身物。” 翠则稍怔:“是,属下明白。” “哈。”这鬼出电入的态度!几番变化教柏明应接不暇,两句之前某人还怒斥什么助纣为孽,现今不打脸? 秦恪眼眯成线:“你有意见?” “哪能有意见?” 他不过是今日撞鬼,处处被针对罢,柏明于是讪讪将青萝的话还给他:“爷对公主宽容大度,是好事,呵呵,既然心中挂记,那便回来住,莫教人以为你外面又有人了。” 秦恪不耐道:“与其操心我,不如好好操办去娘娘庙的事,而今时局紧张,她会急着去烧香?我不管她有何企图,若是人过午不归,你也另谋高就吧。” 柏明表情石化,合着这位跋扈大爷也会挑软柿子捏! 冤孽! ----
第167章 话长短 于相邀当日,崔袅袅至都尉府门首,见得分列两行前呼后拥的掌扇与卫士,颇为诧异,李绥绥做人高调,出行却少有铺张,于是登上马车便问:“咱是去娘娘庙,不是远游吧,需得这般隆重?” “喏,就差三斤铁链了。”李绥绥抬起细腕,眯眼笑了下。 “原是驸马紧张重视,既如此,他怎得不陪?” 他不来正合她意,李绥绥口是心非道:“哪得空。” 崔袅袅心中了然,凑近调侃:“瞧你一脸不开心,竟是在抱怨驸马不得空?” “自然不是。” “你这肚子如今月份大,天没亮我大哥就来催,千叮万嘱要我好生照顾你,话痨子一开口,令人食不下咽啊……”崔袅袅自案上取来枣糕,支着下巴慢慢咬,突地意味深长一笑,“他都如此,秦恪可想而知。” 车驾驱动轻晃,李绥绥合眼未接话。 思及崔子懿的再三叮咛,崔袅袅难得慷慨替驸马说篇漂亮话:“我听大哥说,秦恪少时,由莱国公把手教习剑术,本想培养个武将出来,可惜一番苦心付诸东流,他要经商,他那舅舅亦是巴心巴肝给他铺路搭桥,这些事,生为人父的秦相可没替他操持过,是以秦恪与江家感情深,如今江家有丧,莱国公夫人痛了心肝又一病不起,他这些日子在江家忙前跑后,夜半还将大哥拉去喝酒,想来心里滋味百端,你也别怨他没陪着你。” 沉默少倾,李绥绥“嗯”了一声:“他难以释怀,人之常情。” 劝人非崔袅袅强项,意思传达即可,两人许久未见,她可攒足半箩筐话要讲,见人神思不属,于是压着声迫不及待将话题猛转:“景泽道的事,你可有耳闻?” 果见李绥绥掀开眼皮,眸中稍染兴致:“说说看。” 崔袅袅赶紧坐直身板敞开话匣子,青口白舌也没个忌讳,从景泽道挖出石碑,再到京都舆论风向,事无巨细扒拉一路。 “大家私下里都说,沿府民河本已开设运河三条,取水、漕运绰绰有余,景泽道委实多余累赘,所以老天爷才降下神谕,警示此行不可为,若一意孤行,便会应下碑文所指,两岸夹处潜龙出,那潜龙……” 讲到敏感处,她话音略顿,李绥绥淡淡补充道:“是想说,开凿景泽道仅为私欲,又劳民伤财,官家执意而为便是昏聩,至天怒人怨时,他便该让位了,对么?” 崔袅袅陡然猛咳一声,赶紧说:“反正众口纷纭、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这不江家那位出事,便又生臆测,说当初是他瞒报并毁去石碑的,因不敬神灵,而况受天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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