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挤来东倒西歪的门房好容易辩清徽记,心头咯噔一下,亦来不及搞清状况,扯开喉咙便叫人。 诸学子有凭有据,底气十足:“你喊,任凭你喊人来!五支,足足丢来五支,你还道不是故意的!分明就是蓄意纵火!” 这厢动静闹大,在岗护院及暗卫几乎前后脚聚来,连杂役们都放下碗筷前来围观。 监生身份地位特殊,不明就里的情况下,护院们只能阻不好动粗,亦有冷静者出言控局:“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都是邻里,我们这就请管事的过来,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诸学子大多涵养极高,听罢亦未胡搅蛮缠,只严肃道:“纵火行为恶劣,既辱你们府上清誉,又有侮辱我国子监之嫌,我们就在此候着,务必要拿住此人!让我等先好生教育一番!” 亦有人发出疑惑:“这上头还绑着石子,会不会是哪个调皮捣蛋的小孩做的。” 调皮捣蛋的那人,此时混在护院中趁乱挤出门,然后沿着墙根毫无存在感地一步一退,离人群稍远些,才转过身撒腿跑。 眼见几丈远便是转角,头顶却冷不丁的飘下一道凉悠悠的声音:“去哪?” 李绥绥吓了一大跳,跟着疾风自墙垣高树落下,眼前倏然一暗,她猛地急刹,脚脖差点葳了才没撞上通身漆黑的翠则。 “公主?”他似才看清她的脸,表情颇意外。 “嘘。”李绥绥没犹豫,抬手要捂他嘴。 就在那纤秀柔荑即将碰到唇峰一刹,翠则鼻尖递进一股奇异复杂的味道,他急急连退两步避让,瞳仁映出她尚未放下的手时,骤然一缩,抬起袖子便朝嘴上抹了一下。 猝不及防,另一只手又被李绥绥急切拉住,死死拖着疾走数步,直转过墙角她才松开,翠则手背那道黑乎乎的指印太鲜明,李绥绥不得不注意,狐疑眨眼,再一抬眸,见人唇畔也是黑的。 “呃?”李绥绥后知后觉摊开掌心,果然,她玩罢灯油玩石头,敬业专注,诚然不察爪子何其油腻腻黑乎乎,更不晓得在自己脸上抹了多少下,是个什么状况。 她且好心引袖想替之清理,翠则如避洪水猛兽,果断跳开:“公主是自己回去,还是……” “我去罗衣巷看水雀。”李绥绥立即表明意图,一面撩起衣摆矜持擦着手,一面与他协商道,“最多一个时辰就回来,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跟着我。” “抱歉。”一介之士否决得干脆。 李绥绥语气柔软,笑得人畜无害:“好翠则,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这人有恩必报,连同上回那批暗器一并报,那些小玩意委实精致优良,似你这般的殊行绝才,屈于暗卫简直埋没,要不,我送你进御前军器监,想做少监、监丞都可。” 翠则并不吃蛊惑捧杀,只是李绥绥模样实在不伦不类,没忍住多看两眼,她那身玄色短打本不称身,加之发量惊人,幞头被撑到极致也囚不住缕缕滑落的发丝,而原本艳冶的小脸更是糊得撇捺纵横,只余闪着狡黠的秀长黑眸,若叶底藏花,格外绝俗。 她的注视饱含希冀,好似拒绝都是罪过,翠则抿了抿唇,索性不看她:“不行。” “不喜欢做官?”她锲而不舍,立马易虑改策,“那,我给你介绍个媳妇儿?” 对付翠则这种极自律的血性男儿,事业与家室固然比吃喝嫖赌更具吸引,李绥绥放矢有的,偏生脑子太活络,脑海不由窜出崔袅袅的话,说她长了颗三姑六婆的心,竟觉有那么回事,紧接着遏制不住笑出声。 翠则原本丈二和尚,但觉那双弯弯灼灼的眼睛和着满脸狼藉,笑意极痞,诚意没听出倒品出三分调侃,他表情猝然僵掉,硬邦邦道:“公主莫拿属下玩笑,还请回。” “你怎这般不通人情。” 李绥绥稍微一哂,出来不易,里头露馅是迟早,远远的,似乎又听见柏明的声音,她探头张望,见没人追来,甫松了口气准备继续游说,却闻翠则道:“若被那些监生知道,火折子是公主扔的,此事必然闹大。” “原本打算扔石子,恐效果不佳,我去过国子监好几回,印象中那处是空地,根本不会引发火情……”李绥绥耐心解释一句,又迅速回过味来,目光乜斜而去,“你在威胁我?” 何须威胁,擒制全身破绽的她,于他而言易如反掌,更或者他只需大声疾呼,此事便到此为止与他无关,可他依旧卖她两分薄面:“现在回去,属下保证,谁也不知您出过掩香园。” 到底不是水雀。 李绥绥摇头,失望评价:“没人情味,一点都不可爱!” 人情味就算了,可爱? 翠则莫名涨红脸,陡然不晓如何接茬,只小声道:“公主想知水雀近况,大可遣亲信探视。” “他们心有顾虑,报喜不报忧,我只信自己眼睛。”李绥绥断然拒绝,而后抱臂依墙,挑起一根眉毛强硬道,“不放行可以,你寻水雀来此,见他安然,我立刻回去,亦无需你替我掩瞒什么。” 猜度这是她的调虎离山计,翠则不肯,僵持之际,对街宅门忽“吱呀”大开,旋即从内传出一道悦耳女音:“这宅子陈设老旧,园子布局俗气,都得翻新,若非我喜欢这地段,亦是看不上的,一口价,九万银……” 冲着豪气的九万银,李绥绥分神投去一眼。 那厢门口出来三女两男,为首那位妍姿俏丽的豪门,正是上官雩,左右相随的男人,腰间皆别着黄木牌,挽着夸张长袖,标准的牙人装束。 其中一位牙人哈腰恭维:“娘子极有眼力劲儿,这地段是当真好,您瞧,对面是都尉府,住着贵不可言的金凤凰,斜对门是国子监和太学,亦是缕缕书香胜饭香,您再看那边,那是鼎鼎有名的状元楼,是以这地段真乃名副其实的步步生华,京都本尺地寸土的,要想寻一处清静开阔的宅子本就难,何况保康门都是大宅大户,仅有这间宅院空置,亦是不可多得了,价格委实不算高……” 他舌灿莲花一力吹嘘,压根不提隔壁严华寺,可钟楼高耸,谁也不瞎,这地域房价比金不假,出九万银来住,难道是喜欢听撞钟? 李绥绥浅笑两声:“敢情又来一位接受熏陶的?” 翠则一头雾水:“又?还有谁?” 那厢上官雩视线在塔尖停留一瞬,似乎不在意,旋即又看向都尉府的朱漆大门。 老远可见其美目大放异彩,李绥绥咂摸出滋味,讪讪道:“自然是……” “三哥哥!”对方清喉婉转,已替她脆生生喊出来。 街衢清静,喊声传得极远,隐有回荡,李绥绥背脊倏然离墙,同翠则齐齐扭头。 秦恪驰马离正门几丈远,闻声放缓速度,视线随之投来。 李绥绥唇角一抖,毫不迟疑压着幞头撒腿,翠则反应超前,长指已电闪探出,稳稳勾住她后领。 李绥绥呼吸差点被勒回肺里,仓促回扯襟口郁郁低喊:“哎呀,你放手,行个方便!” “现在悄悄回去,还来得及。”翠则语速极快,声亦压得低,颇是操心她被秦恪逮后大动干戈。 “三哥哥、三哥哥……”对街的上官雩提裙赴往郎君处,欢快似粉蝶,声音更如浸蜜,亦不知甜到秦恪骨子里没,反正李绥绥头皮酥麻,暗暗掰着翠则的手较劲,嘴里不停催促其放手。 翠则有洁癖,不愿受她碰触,缩回手又以身体虚挡。 这当头,一声鞭花打响,随之马蹄声快速靠来,翠则瞟去一眼,脸色未变,只遗憾道:“现在悄悄回去,已来不及。” 何须说出来。李绥绥咬牙冷笑,但瞪向翠则的眼神都变了,那是被缠恼得郁闷,十分凶狠,但她并未对他置气,只扭过头面壁当起鹌鹑。 “翠则?”秦恪原本没注意到李绥绥,近了先发现他属下万年不变的脸居然透着红,且满眼无奈,他这才转顾墙边那只可疑的鹌鹑,上下打量两轮,表情凝滞,跟着额头抽痛,他纵身下马,即被火速奔来的上官雩撞个满背。 上官雩趔趄惊呼,下意识抱住他腰脊才不至于摔倒,神女本有心,便将错就错没舍得放手,且红唇微嘟,细细委屈道:“三哥哥,叫你那么多声,为何不应?我还以为你没听见呢。” 这等情形下,秦恪除了推开她别无选择,上官雩守不住城池,于是站定,大大方方道:“三哥哥回来的正好,我打算在京都置处宅子,想请你帮我掌掌眼呢。” 秦恪心思不属,半晌“嗯”了一声:“置宅子作甚?” 上官雩展颜笑,坦率作答:“阿雩喜欢京都,想回来常住。三哥哥有所不知,爹爹、兄长镇日事务缠身,根本没空搭理我,我在青州无趣至极,幸而,丞相夫人与我参谋了处保康门的宅院,与三哥哥府上一墙之隔,以后为邻,还可相互照应不是?” 李绥绥趁其闲谈欲窜逸,悄然朝翠则一瞬目,示意好狗不挡道,后者目光放空,佯作不见,脚背立时迎来恶劣踩踏。 秦恪眸子瞬息之间窜出一丝火星,李绥绥顿觉如芒在背,心说事已偏离既定计划,亦没必要将自己弄得太尴尬,正欲回首认栽,肩头突被重钳所持,娇躯才是一震,跟着整个人被用力拽退两步,背脊狠磕到后方硬邦邦的身躯,她下意识弹腰闪躲,但已来不及,魔爪再次罩向她头顶,且不遗馀力,死死往下摁。 病猫卵石不敌,连徒劳抵御的机会都无,腰板已被深折。 专注向秦恪抒胸臆的上官雩这才一噤,垂目顾向被他挟进臂弯的“护院”,疑惑道:“三哥哥,怎么了这是?” 秦恪侧身挡住她视线,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家中还有事,我先走了。” 不待上官雩追问,他将一个劲在臂中挣蹭的李绥绥连拖带抱往回弄。 上官雩反应一瞬,又执意追来:“阿雩还没说完呢,好容易……” 她张臂欲拦,却瞥见受秦恪揉压变形的幞头下发丝崩散,一簇一缕,长长曳地,她见状奇道:“女的?” ----
第178章 兴国侯 上官雩好奇已极,麻溜蹲下身,看见李绥绥大异平素的脸,脑子不免有些木,错愕半晌才惊诧相认:“公主?” 公主想挽回点体面,顾着站直,未作反应。 “你认错了!”事实摆在眼前,秦恪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脸不红心不跳,压紧李绥绥头颅,绕过上官雩健步如飞。 “欸,不是……”上官雩忙亦步亦趋追随,讶然问,“公主不是在坐月么?何故在此?脸是怎么了?” “脸?”秦恪匆匆掰过李绥绥的脸端详,后者不明就里,还未站稳亦慌张朝面颊摸去,“我的脸怎么了?” “还摸!”秦恪状甚无语,皱眉拉开她的手,“你要去唱包公么!” 李绥绥瞬间明悟,继而“啧”了一声,抬眼瞥向翠则,他如罹电殛,默默垂首,辞气极无辜:“属下以为,是公主特意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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