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你、你认真的?”李绥绥险些气个仰倒。 翠则毕恭毕敬僵立原地,不再辩解。好在也无人敢笑话她,秦恪引袖朝她脸上抹了一把,黑腻难除,不由加大力度反复擦拭,薄薄的面皮登时火烧火燎,李绥绥忍不住轻嘶,奈何躲不开,只得捧腮自护。 一旁的上官雩倒觉得公主吃瘪有趣,眨着丰长的睫毛盈盈笑道:“公主嫂嫂如此扮装,该不会是悄悄溜出来的吧?可坐月有讲究,莫说产妇禁忌外出,便是下床走动也应适当,您这样,三哥哥该多担心啊?何况嫂嫂为国之帝姬,一举一动皆为人所关注,若被旁人瞧见,难免以此相诟病。” 这些话好生耳熟,李绥绥听得频频点头,待她讲完才开口:“小娘子一板一眼的模样,颇得你家姨母精髓。” 秦恪则道:“听听,未出阁的小姑娘都明白的道理,你却漠视,还不快回家。” 李绥绥暗叹出门没看黄历,轻笑一声,语气难掩讪讪:“是是是,我回家,你俩看宅子去吧。” “看什么宅子!我送你回去。”秦恪不由分说将她往大门推。 上官雩驻足原地,莞尔相送:“没关系,待三哥哥得空,阿雩再请他帮忙便是,公主嫂嫂有恙在身,在外久站受风不妥,且早些回去休息。” 李绥绥满心不情愿,带着一丝侥幸回望秦恪,软声恳求道:“反正都出来了,也不差这会功夫,让我见见他……” “就你这脏兮兮的模样,还国之帝姬,还好意思到处示人!”秦恪似乎嫌她丢人,索性将之打横抱起,三步并作两步跨入府门,边走边斥,“为了看他,你竟这般胡闹,这样的人捅死得了,省得你惦记!” 李绥绥摆首叹道:“别兜圈子,你给句实话,我又不是受不住。” “你当我的话是马耳东风,毫无可信度?”秦恪脾气上脸,头也不回喊翠则,“你去叫人滚来,他若再不从你就打,他若敢负隅顽抗,你也别客气,给他留一口气叩拜主子即可!” 李绥绥仍觉他在诓人:“若他安好,为何见一面难于登天,若他安好,你又何故因区区小事发火?” “我哪有发火!”秦恪简直觉得心系骑驴找马的女人委实作孽,瞪她一眼,没好气道,“都让翠则去绑人来了,你还要我怎样?” 见翠则当真领命离去,似乎煞有其事,李绥绥信了几分,又思及这厮唯命是听,忙不迭紧捞秦恪前襟撑起身,冲即将跑离视线的翠则叫板:“好汉莫乘人之危,你胆敢打他,回头我便结结实实揍你,啊——” 未料秦恪突然撒手,猝不及防的李绥绥口中仗义登时化作魂不附体的低呼,还算反应快,下坠一瞬迅速攀牢他脖颈,足尖还未沾地,又被他勾住膝弯轻轻巧巧抱起。 李绥绥不干了,颦眉作愠色:“你这混账,竟戏弄于我。” 秦恪即反唇相讥:“到底谁混账?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你是仗着身子不好,我不便收拾你,行,我脾气好也不与你计较,怪只怪府上那么多双眼睛没将你看住,对吧。” 这叫脾气好?无异于威胁,要株连蔓引,惩百警一。 李绥绥轻咳一声,乖顺靠在他怀里,喃喃道:“跟凡夫俗子较什么劲?我不是凤凰么,带翅膀的,他们怎看得住,没必要追究他们的责任。” “你还挺得意?” “哪有得意。”她压下挺秀飞扬的眉毛,状似伤神,“落难凤凰没肉吃,好比巢中鷇,落你手里插翅也难飞天陲,这不挺识相,乖乖束手就擒了么?” 知她巧言令色,秦恪唇角动了动,纵然忍住没笑,但她巴巴将面颊贴近脖颈细微蹭动,触感温凉柔软,他那点欲求立时被撩燃,“哦”了一声,拥紧这具令人耽溺的躯壳,快步走向掩香园。 没走两步,又闻她在耳畔嘀咕:“方才没注意,这衣服好像没洗过,一股子男人味,你闻闻。” 兴兴头头的秦恪默然止步,轻皱眉头避开凑来的袖子,当下有些想把人扔了,李绥绥从容缩回手,盯着被她蹭污的脖子,不由失笑,且毫无自觉提议:“呀,把你也弄脏了,要不,咱们一道上浣清馆泡个汤?” “你挺会钻营啊,晓得这事在家里没门,竟撺掇我去外面?”秦恪再度迈开脚,冷硬拒绝道,“泡汤不行,回去擦两遍。” 李绥绥心头终归不平衡,情急之下抱住秦恪脑袋,不容他躲闪,报复式将脸上油污蹭向那张英挺的面颊,且恶毒道:“不让我泡汤,你也别想好过,这身衣服我不脱了,让你整夜嗅着这味,没准能梦拥董贤,享尽断袖余桃之乐。” “享尽……断袖余桃之乐?”殊不知秦恪脑子构造复杂,没被虎狼之词膈应,反倒被提醒什么,于是不怀好意问,“你在暗示我什么?” 图一时嘴快的李绥绥本无深意,如此被反问,后知后觉不对,缩回脑袋张口便骂:“满脑龌龊,不知廉耻。” 他毫无惭色笑出声,没一分脾气讨教道:“我说什么了?怎就满脑龌龊了?你倒是讲讲,怎么个龌龊法?” 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李绥绥很不愿承认,受这风流博浪的男人长期言传身教,思想潜移默化变得不正经。现由他故意引导,脑中不自觉生出乌七八糟的画面,纵她表面镇定自若,但,渐渐地,面颊开始发烫。 沉默一瞬,她闷闷开口将话题引开:“我,我觉得头上好痒,这些时日总发汗,又不曾沐发,该不会长虱子了吧,你有没有觉得身上痒?要不你上别的屋睡,可莫要被我传染了……” 亦不知是不愿分房,还是可怜她鲜有而稚拙的小孩脾气,秦恪早就心软,偏由她软磨硬泡至口舌发干,才佯作勉为其难答应。 无论如何,得以美美泡汤的李绥绥总算找补回一二,再多的不爽也丢到九霄云外,哪还记得东侧门的糊涂事。 那厢,柏明舌灿莲花尚能力战群儒,然群儒无征不信,轻易难打发。秦恪要姑息养奸,只得放弃鸳鸯浴,净面后又亲自去兜底。于是先有苍梧来告府上贵重失窃,后有几位绣娘称寝阁门锁被撬,首饰亦被顺手牵羊。 诸学子听出几句话要甩锅梁上君子那味,虽卖秦恪面子,心头仍不满糊弄。 彼时又来通传,称宫内来人,秦恪反应在意料中,着人引内侍前来,诸学子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一道接旨,待内侍传宣完加官进爵的旨意,年轻的学子们面面相觑,彼此目中皆有一点诧异及费解闪过,但很快开窍——人逢喜事,犯不着拿鸡零狗碎的事与人添晦气,何况,从前惹不起,现在更甚。 于是诸学子不约而同称贺道喜,又言盗贼猖獗,兴国侯务必警惕。 “兴国侯?”李绥绥沐濯后得此消息,深感意外,待阅览册封文书后,甫知他不声不响做了件正事。 前些日子,吴中罹特大水患,以史为鉴——天下粮仓遭殃,饥患必接踵而至。 倘如此,八方州郡势必要出粮驰援灾区,这便又会引发一系列问题,譬如全国粮商会趁此囤积居奇再提价,引百姓惶惶,高价抢粮,朝廷要平民怨,就得一面出粮赈济吴中,一面均出库存均衡市价,可官仓又非聚宝盆,迟早被掏空,届时还得自商贩处高买低卖。 赶在这些势头前,秦恪已在绸缪桑土,联合数位巨贾大包大揽,筹来匹敌青州整年仓贮的百万石粟粮捐赠吴中,非常时期,且时间仓促,此数目属实惊人,且他还另讨腰包再捐六百万银。 他这慈善行得高调阔气,官家自然没含糊,不但将弹劾他老子的折子束之高阁,还破格赐其从三品爵位之殊荣。商人做到这地步,算是八辈祖宗积德。 阖府上下无不喜气洋洋,亦澄阁更是满室欢欣,婢子们眉开眼笑改口不停唤“侯爷”“小侯爷”,以此讨赏。 惟李绥绥低目抿唇,长指戳着制书上官家亲为秦小子提的“怿”字,须臾,对此一哂:“又没请他赐名,他倒是不客气……” 替其绞头发的绿芜略探头看了眼:“怿,悦也,乐也。秦子怿?官家亲赐的名字,寓意极好啊。” 李绥绥冷笑了一声:“他自认为‘乐’是天下之大好,是以曾赐我永乐,到底贪心不得。”顿了顿,她望向摇篮中的婴孩,忽又开口迂回,“人间十乐,这小子得九便美,只愿他少时童心无忧、天伦承欢、读书义理,长大后知足澄心、乐善忠义、安居康健,此九乐,足矣……” 一个“足矣”,实则已然贪心,却是天下父母共有的深切企盼。 青萝好奇问:“为何不能十全十美?那少的一乐是什么?” 李绥绥答:“宽容之乐。” 青萝略思忖,不解问:“宽容不好?” 李绥绥摇首,再应道:“虽说量宽福厚,可美他人,委屈的是自己,我是个自私的,便也不强求于他,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求什么十全十美。” 青萝似懂非懂点头:“噢,这么听来宽容也不怎么好,不要也罢。” 秦恪听到此,嗤笑道:“这丫头本就缺心眼,你还一个劲给她灌输歪理,把人教成个傻缺,日后谁敢要。” 青萝气得小脸通红,猛地跺脚反驳:“谁缺心眼了,姑爷莫要看不起人,殿下是有大智慧的人,她的话自然都是对的。” “是,你家殿下句句金玉,那你下去继续琢磨吧。”秦恪懒得与她废话,接过绿芜手里的活,便将一干人等挥退。 剩二人独处,李绥绥才问:“敢情这些日子,你是在忙筹粮的事?” 他淡淡作答:“子懿亲赴吴中救苦救难,而我不过尽些绵薄之力,你觉得这样不好?” “你肯扶危济急自然是好,只是……”只是动机不纯,为防打击这厮博施的积极性,她又将话咽回。 他却接过话,深意道:“只是银子买来的爵位品阶虽高,却有名无实,你若看不上,那,要不我请旨去北疆,积下实在功绩,换个印把子回来?”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想要实权。不啻为意外,李绥绥略微动容,并未及分辨此为玩笑还是真心,而是想到另一个问题:“你不是说……”说要带她云游四海寄余生,那争什么位高权重? 这就改主意了? 她微微回首,而他貌甚平静,正似模似样握住她发尾拧拭,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却在李绥绥心头激起小小涟漪,倏然间,想起昨夜的话——你总拿官家压我,很是讨厌。 总不能为这点膈应所刺激,拼命往上爬,就为士别三日,皇家权威于他也要卖面子。 她越想,胸腔内跳动越发紊乱,最终问出口的,却与所思无关:“怎的,心血来潮,又想弃商从政了?” 他垂着眼帘,一昧专注手中活计,答得半真半假:“实不相瞒,做生意那点进项远不如开支,长久入不敷出,迟早得赔本,我这是高瞻远瞩,官儿越大俸禄越高,若哪日真破产,至少能拿皇粮养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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