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恪漠然行出数步,唇际一勾:“你拿什么跟我赌?” 枉为他做嫁衣,他还来分斤掰两。柏明手捂胸口,寒心酸鼻将台阶一搭到底:“年、年俸?” 那点银子,秦恪状甚不屑,何况输了要当逆子,赢了更没面子,得不酬失的赌局,他最后却微妙点头:“行。” 柏明戚容稍减,立刻用心张罗来丰盛佳肴,可任凭再三邀请,公主不为金石所开,仍汗流浃背泡进汤池。 好在青萝从不缺席盯梢,柏明于是任耳报神门外听墙角,且撺掇道:“膳房不但备来公主想吃的挂炉山鸡、炙羊肩,还有雪月羊鲜、桂花鱼条,公主操练辛苦,必然饿了,青萝姑娘不妨再走一趟?” 青萝剜他一眼:“我家殿下坐月子,没这口福!” 但这份不屑并未维持多久。 江二夫人无疑了解秦恪,担心他抵触而一语否定,席间并未明挑含意,只趣谈家常,引这对表兄妹追忆少年相处点滴,气氛稍加热络,她便称故离席。 青萝为此倍感焦虑,狠一跺脚转身便跑,柏明亦步亦趋追问:“咋了?又要去告黑状?” 青萝侧首怒视:“孤男寡女,灯下对饮,前有沐琳儿,后有上官雩,真当殿下是透明的!” “对……啊,我是说这事欠妥,该告状。”柏明深表赞同,“毕竟酒酣耳热难免擦枪走火,公主不可不理会。” 青萝止步,叉腰瞪他:“少假惺惺,你只会帮虎吃食。” 柏明摇首,叹道:“可还记得上回沐琳儿入府,公主嘴上无异议,却离家出走了。这回,二夫人又撮合侯爷与上官,青萝姑娘日日犯颜极谏,然公主有说一个‘不’字么?前鉴不远,怎能容覆车继轨,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公主再次出走,对吧。” 这话岂止说到青萝心坎上,思及公主流落在外,而她被拘禁无法相随的日子,简直不寒而栗:“那怎么办?” “为守住咱府上难得的宁和,我们齐心协力一回。”柏明真心实意继续诱导,“你只管请公主过来,我负责劝谏侯爷,让他当场表明无纳妾之心,这事不就完美解决了。” 青萝目露疑惑:“你劝他就听?” 柏明微微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青萝稍事考虑,又黯然嘟嘴:“其实,我是没能劝动殿下,才自个儿来的。” 柏明笑眯眯道:“公主为人清傲,你总催逼她去争风吃醋、论资排辈的,她自不搭理,你不妨换套说辞……附耳来,我指点你……” 疏雨夜来,斜风伴凉,青萝跑回亦澄阁却满头热汗。 沐濯完毕的公主,正搂着一团秦小子逗弄,青萝怕忘词,索性一鼓作气快速说完:“上回姑爷犯胃疾,殿下分明下过三杯令,可下人不懂事,今日竟还上酒。酒是穿肠毒药啊,在康健的身体也经不起毒药腐蚀啊,别是没过半百身已衰,悔之不及,依我之见,别说三杯,殿下就该命他滴酒不沾,好生将养身体。” 李绥绥安坐于榻,指腹一下一下轻揉婴孩脸蛋,并不置词。 青萝蹲身凑在她膝畔,俏皮地挤眉弄眼:“他既应殿下不贪杯,那殿下是有义务作监督的,嘿嘿,我猜,殿下只消往那一坐,他必然连酒杯都不敢碰,走,咱去检查姑爷功课。” 李绥绥一指弹向她额头,嗔笑道:“胡言乱语,你当他三岁小孩呢。” 青萝捂额嘟囔:“他需要殿下费神管束,可不就是小孩么,可有什么办法呢,殿下是他最亲近的人,肩上担子重着呢,您若不去提醒,谁又敢呢。” 她一面说一面朝绿芜打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即来抱秦小子:“殿下便勉为其难去小坐片刻罢,姑爷聪敏,不必殿下费舌,他自当明白。省得待会他受胃疾摧折,翻来覆去不安枕,还得搅扰你清梦。” 怎会翻来覆去不安枕,秦恪不这样,他很能忍耐。 只那日在产房中,唯她引逗的一时努目撑眉,一时肉跳神惊。 青萝现学现卖的弯弯绕绕的肠子,不足以欺哄人,但李绥绥这么一走神,肩上已披来氅衣,半推半就的,她抬抬下巴,说:“那便去坐坐。” 柏明一直等候在廊下,直到公主现身,甫松一口气,远远便作揖相迎,而公主脚步却慢慢放停在厅台半开的长窗处,他旋即再施一礼,欲邀她入内,她略摆手,示他莫出声搅扰厅内对话。 上官雩正说到:“……兄长曾送红腹角雉于丞相,听说哥哥们爱吃,阿雩后来特意让人去山里捉了好些,直到随祖母入京拜访,才有机会亲自给三哥哥捎来,可惜那年三哥哥去了边关,亦是遗憾得很……” 秦恪闻言想起什么,唇际无觉浮出一线笑,疏懒却柔和。 上官雩固然不知,这话令他忆起公主淘气扑腾角雉的情景,但终究被极具温度的笑容所俘获,一时间心跳如急雨打篷。 她盯着他的唇看了两息,甫迟钝地捧盏轻啜,须臾小声道:“这都怪爹爹去青州任职,若非如此,怎会难得一见……但阿雩的心,从未离开过京都,不知怎的,每每想起三哥哥,心里就无法平静,我时常同祖母念叨你,她虽笑话我,仍肯依着我来说亲……就是那年,三哥哥去边关的那年……” 她的声音因紧张而生颤,却勇敢而诚实地将情愫道出。 秦恪视线若有似无掠过长窗,帘掩庭中景,亦等不来栏杆处脚步声再起,他适才“唔”了一声,只当玩笑来回:“说亲?那时你才多大。” “十一。我有位闺中密友十二岁便嫁人,所以,也不算小对不对。”上官雩没忍住笑出声,而后轻轻耸肩,“好吧,是有些小,所以在当时,并未急于那错过的一面,没曾想,于次年,三哥哥便向公主行纳采礼,公主天人之姿,阿雩望尘莫及,本该断了肖想……也曾相看过几门亲,总不自觉拿他们与三哥哥相较,他们哪及三哥哥……” “这次阿雩来京都,不单为吊唁。”终于入正题,她微低螓首,又小心翼翼抬眼瞅他,“我在爹爹书房,无意发现秦相来信,日期是去年,信上提及你婚姻不睦,他为此很是忧心,企盼为你觅得良人相照应,他探问爹爹,是否愿意把女儿嫁于你做妾……爹爹将此事瞒下,亦强烈反对我来京都,我亦不能分辨,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但很清楚,喜欢三哥哥的心意始终如一,所以,阿雩想问问三哥哥的意思。” 直白的,秦恪再往下接就是伤害,那毕竟不是旁的女人。 气氛突地静默,没能得到回应的姑娘似是也不在意,咯咯笑罢两声,故作轻松道:“那阿雩换个问法,若那年三哥哥在家,可会应下这桩婚事?三哥哥不必这般严肃,我就是好奇而已,随意聊聊,什么答案都可以接受。” 上官雩容貌居上品,示爱大胆知进退,但柏明确信,只要秦恪不迎合,那一厢情愿的芳心暗许对李绥绥构不成实质性影响,她多强韧一个人呵,何况屡次见过秦恪拥香玩玉,目下情况全无可比性,至多膈应,依她脾气,要么带水带浆说几句风凉话,要么冷眼相待摆脸色,最不济闹个鸡飞狗跳,偏生她的反应与诸多设想皆不同。 她仍立于廊庑下,目光自始悠悠眺着灯笼,别说怒与醋,过分恬淡的神态连丝涟漪都无,柏明甚至怀疑,她在走神,只字片语未曾入耳。 他不免怔忡,决定不能让她只继续枯站,正欲张口,她突地后退转身,甚至不好奇秦恪的答复,便顶着雨气原路离开。 柏明大吃一惊,下意识跟随几步,她走得很快,墨色氅衣上绣成密密匝匝鸥鹭雁骛的金丝,随着笼中光辉次第掠过,越闪越暗,衬得那道背影愈发孤傲又意兴阑珊。 不及揣摩清公主情绪,她的身影已消失在转角,柏明发紧的喉咙适才憋出局促的呼喊:“公主,公主!” “柏明?”秦恪现身厅门,满目探究。 柏明赶紧疾步跑回,抓住他小臂着慌往外拖,语意极慌:“别问,我不知道,你赶紧回去,现在就把商量好的话说给她听。” 秦恪咂摸出点丢盔弃甲的意味,英挺长眉略挑,不慌不忙奚落三问:“赌局?未始即终?这么狼狈?” “……”柏明悔得无可名状,哪有心情与底气拌嘴,“别事不关己的样子,你配合配合,别磨蹭了。” 上官雩缓步跟出,问他们发生何事。柏明未释疑,只硬着头皮催促秦恪快走,秦恪便说:“风大了,我去检查窗户。” “什么?”上官雩愣了下,以为听错。 “公主贪凉,总不爱关窗。”秦恪象征性解释了句,便将上官雩托付柏明招待。 李绥绥离去不过少倾,秦恪步伐很快,追出一截后已是连步带跑,可等见到人时,她已安静裹于被中。 秦恪随即步近摸她头发,并未湿,他便问:“这么早就睡了?” 李绥绥没有转身,只轻轻“嘘”了一声,秦恪略探头,甫看见她怀里紧偎着一颗毛发绒绒的小脑袋,原来他儿子也在,且小嘴衔着娘亲半截指头有一下没一下砸吧,已然酣睡。 他又低首顾看李绥绥,神情微有疲累,但无异常,于是凑近低声道:“要不,先把他送回去?” “别折腾他了。”李绥绥横他一眼,轻哂道,“倒是你,又喝酒了?” “你鼻子成精了?就喝了一口都闻出来了?”秦恪极懂眼色,没二话立刻去盥洗,待折回时,母子二人均已熟睡。 他不忍叫醒李绥绥,柏明为他编排好的话便也没能说,在将妻儿一并拥入怀中那一刹,所得的温存踏实,已让他明白,那些虚头巴脑的试探何其没必要。 可命运吊诡,这份熨帖驸马之心的温存踏实感,分明信手拈来,初次之后,却再难体验。 次日,他们一如往常早起晨练,用过早膳后,崔袅袅登门造访,柏明这才有机会找秦恪单独问情况:“如何了?可有说清楚?” 秦恪摸了摸鼻子:“本来就没什么,她没当回事又没问,我专程解释倒显奇怪。” 不是觉得奇怪,而是觉得难为情!柏明瞪他半秒,毫不客气道:“那门都没进,摆明是不高兴,你就当没自我,去主动讨好阿谀奉承一回怎么了!” 秦恪因他的无礼而皱眉,视线却无意识顾向不远处说笑的两位,迟疑了下:“那我现在说?” 柏明郑重点头,咽下蹬鼻子上脸的“孺子可教”,转而道:“她不高兴,那你不能走了啊?说定了。”太心虚,他讲完已脸红到耳背。 秦恪破天荒没与他丁是丁卯是卯,只懒洋声气笑话道:“我瞧着,你比她不想我走。” 那是自然,要他独面李绥绥,他宁肯请辞返乡种田。 听出话里松动,柏明唇角一瞬咧开,怕他下一刻不认账又再三确认,秦恪道:“嗯,我一会便入宫知会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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