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哭?你再哭,我便真要用鞭子抽你了!我抽死你这个不孝子!抽死你这个扫把星!” “不孝子!!” “扫把星!!!” 啪!啪!啪!! 冷冰冰的天。 火辣辣的鞭子抽在他身上。 让他的意识既模糊,又清醒。 他不姓沈,他姓兰。 他不叫沈兰蘅,他单名兰蘅。 他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 “沈兰蘅?沈……沈兰蘅?!” 耳畔传来模糊的声音,轻缓柔婉,似是自天际悠远而来,让人听得并不甚真切。 郦酥衣接连唤了他好几声。 对方僵硬地握着手中毛笔,并未回应。不知想起来什么,他后背挺得笔直,手上动作亦僵硬着,迟迟未曾落笔。 浓墨啪嗒、啪嗒…… 身前之人神思混沌,面上神色万分痛苦,似乎陷入了一场万劫不复的梦魇。 见状,郦酥衣也觉得骇人。 她企图去唤醒他。 “沈兰蘅,沈兰蘅?” “沈——” 男人面上一阵抽搐,猛地回神。 不等郦酥衣反应,对方竟一下撂了笔。笔尖的浓墨就这般溅射,染上那已一片污秽的宣纸与素袍。 少女只觉得身前一缕兰香,紧接着便是一阵不容人反抗的力道。她尚未回神,整个人已被对方猛地一拽、拢入怀中。 她身形本就娇小。 沈兰蘅的力却极大,将她搂得极紧,似乎在怕她跑掉。 她一时难以换气。 始料未及,少女下意识地拍打他后背。 “兰蘅,沈兰蘅?” 身前之人此番模样,还是在上次途径漠水时,见状,郦酥衣的语气中不免多了几分惊惶。 她尽量不去惊扰他,又尽量将他自“梦魇”之中唤醒。 “沈兰蘅,你怎么了?沈——唔……” 男人忽然俯身,将她吻住。 不过瞬时,郦酥衣口中充盈满一阵茶香。那清雅的兰花香气拂面,紧接着便是他微凉的唇齿。对方吻意很深,直将她的后腰抵靠在那不高不矮的桌案旁。他高大的身形倾压下来,将身后的光影尽数遮挡住。 郦酥衣愈发难以唤气。 “沈……沈兰蘅……唔……” 他的吻,向来都带着几分压迫,几分掠夺。 不过少时,郦酥衣已然能感受到,自己与对方的唇齿,在悄然生烫。 对方捏着她的下巴,深入。 如同一只小兽,用锋利的齿尖啮咬过她的唇舌。 郦酥衣确信——沈兰蘅就是属狗的。 她的口齿发疼,甚至还嗅到了几分血腥之气。 少女不由得反抗:“沈兰蘅,你咬得我疼了……沈、沈兰蘅,你——放开我!!” 双手猛地一推,这一回她使出了浑身十二分的劲。男人不备,就这般被她所推开,朝后踉跄了好几步。 一声闷响。 他的后背摔在墙上。 帐内未燃灯。 偌大的军帐之内,只余下些许和煦的日光。 日影漫漫,笼罩在男人面庞上。他紧抿着发白的唇,面色亦是灰败不堪。他就这般失魂落魄了少时,忽然抬起头来。原本一双凤眸精细美艳,此刻眼底竟浮现出斑斑泪影。 他眼尾微红,面色却发白,更像是一头小兽。 乌发披散在他身后,沈兰蘅抬起头。 “郦酥衣,如果……我是说如果。” 他停顿了下,终是道:“如果有一日,我突然自这个世上消失不见。到了那时……你还会记得我吗?” 似乎未料到他会如此发问。 郦酥衣一怔神,望向对方的两眼,一时变得混沌朦胧。 春风进帐,将那略微厚实的帐帘拂动得呼啦啦作响。 便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声唤: “二爷,二——” 是魏恪。 见有外人进来,郦酥衣赶忙趁着沈兰蘅微愣之际,朝一侧侧身,脱离了对方的掌控。 对方步履匆匆,并未料想到郦酥衣也在帐中。走进来时,恰好见主子撒开了自家夫人,瞧二人面上生绯,他便知晓自己此番进来的很不是时候。 只可惜如今骑虎难下、进退维谷。 魏恪只好面露尴尬之色,朝郦酥衣咧了咧嘴:“见……见过夫人。” 见他如此行色匆匆,郦酥衣便知对方是有要事要禀。她也并未为难这一忠心的忠仆,略微颔首,也朝他点了点头。 魏恪正色,同“沈顷”禀报。 先前沈顷曾同魏恪叮嘱过,前来禀报事宜,尤其是有关通阳城大小事宜时,不必刻意避讳着夫人。魏恪听着自家主子的话,便也并未避讳着郦酥衣,径直同那桌案前的一袭雪衣之人道: “二爷,听着您的话,属下特意留派了人手去关注通阳城那边的动静。有眼线传回消息——便就在前几日,智圆大师离京,竟来到了这通阳城中,传授教法。” 智圆。 郦酥衣下意识抬头。 “你是说,智圆大师也来了?” 魏恪:“正是。” 智圆道法颇深,从不轻易出山,既出山,想必是有大事要发生。 郦酥衣忽然心跳飞快。 她眼见着,当听到那一句“智圆大师”时,沈兰蘅的神色似乎变了一变。 他有几分抗拒。 将脸转到一边去,不再听魏恪的话,也不再理会郦酥衣。 日头一天天回暖,郦酥衣的肚子,也一日较一日大了起来。 她妥帖地将沈兰蘅那份“手书”誊抄了一遍,又用自己的话,将沈兰蘅那些胡言乱语简单概括了一遍。 待沈顷醒来,她将手信与智圆大师前来通阳城的消息一同呈至对方面前。 晨光朦胧一层,笼罩在男人眉眼之上。他神色缓缓,目光寸寸落下。 “兰雪衣……” 他的母亲竟是叫兰雪衣。 非常好听的名字。 或许是一个儿子之于母亲天性,单单看字眼,无端的,沈顷心中生起许多好感。 沈兰蘅道,他的母亲叫兰雪衣。 除此以外,他还有个同胞哥哥,叫沈顷。 桌案之前,男人目光稍凝。 他看着手中那白纸黑字,神色终于悄然发生了变化。 白纸上,沈兰蘅说,自己幼年时除了与兰雪衣解除,唯一知晓自己存在的,便是他的同胞哥哥——沈顷。 二人长得极像。 单从眉眼上来看,他们兄弟俩可谓是一模一样。 但二人的遭遇却完全不同。 他的兄长,知书达理,孝顺懂事,是外人眼中的好孩子,虽是庶出,却因为乖巧聪慧,被父亲寄予厚望。 而他,虽说与兄长长着同样一张脸,却被母亲勒令不准出门、不准见人,不准让任何人知晓他的存在。 “若让外人知晓了,不光你会死,你哥哥会死。就连我,也会被你害死!” “蘅儿,听话,若有人来,你便躲进柴房,或是躲在水缸中。无论遇见何事,千万不要出声。记住了么?” 郦酥衣望向他。 不知是不是冷风吹拂,他的面上竟微微有些泛白。 结合着先前那本记载了幻日、双生子之说的话本子,郦酥衣不难猜想到——沈顷与沈兰蘅的幼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思量少时,她终是上前一步,替沈顷开口出声: “郎君,兰雪衣是您的生母,兰蘅是您的胞弟。因是那年幻日,再加上大旱一年,双生子被当朝圣上视为不详之祸端,而您的母亲,也就是兰夫人,在明安三年恰好诞下您与弟弟,也就是这一对双生子。” 诞下双生,理应处死。 而沈顷出生时,恰好是年关。 大年三十,阖家欢喜。国公府上下,满院喜庆,歌舞升平。 兰氏失宠,几乎是被“发配”在别院中,不受老国公重视,受尽全府上下冷眼。 羊水破得急。 兰雪衣不同于寻常女子,极为心狠。她似乎在临盆之前便察觉出自己的肚子比旁人大了一圈,料想到会是不祥之双生,她竟独自一人,将那两个孩子硬生生剖了出来!! 长子沈顷,冠沈姓,擦干血迹放于床榻边。 次子兰蘅……看着哇哇大哭的婴孩,兰雪衣心一横,竟将其丢在柴房之中。 她本想遗弃次子,遗弃眼前这个“不祥之物”。 谁曾想,听着自主院传来的丝竹管弦声,听着自柴房传来的嚎啕大哭声……兰雪衣竟一时心软,将那孩子自地上抱了起来…… 自此,沈家后院之中,多了位见不得光的小公子。 …… 猜想完这一切,郦酥衣抬眸,再度朝身前之人望去。 春风徐徐,吹皱他衣肩之上的光影。 此刻他一袭雪衣,当真是衬极了他生母的名讳。短暂的失神之后,男人亦缓缓抬眸。 他的猜想,与郦酥衣大差不差。 双生子、幻日、大旱一年、明安三年出生。 兰雪衣、藏幼子、永不见天日…… 这么多年,这所发生的的一切,终于有了关联。 攥着手中纸张,沈顷忽然感到心痛。 他原先曾以为附身在自己身上“邪祟”,竟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么? 那兰蘅最终是被外人发现,才在五岁那年过世的么? 至于他的生母兰夫人,也是因此而受到牵连,被下令赐死么? 沈顷忽然理解,当年幼的自己每每同长襄夫人提到生母时,对方总是避而不答,言辞闪烁道:她是一个不祥之人。 既如此,既然双生乃不祥之兆,那身为双生子之中的哥哥,又是如何独活于世、“苟活”到了今日? 沈顷隐约觉得,在这其中,定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隐情。 几番思量,他还是决定在一日,前去通阳城,去寻一寻那正在城中传授佛法的智圆大师。
第91章 091 春日里的通阳城,比冬日看上去要有许多生机。 春回大地,新官上任,闻名遐迩的智圆大师前来传授佛法。 单拎出任何一件事来,都是值得让人高兴。 沈顷便是踩着这样的春光,纵马去了通阳城,去找了那智圆大师。 彼时已是晌午,出家人打坐,不便见客。 虽身为西疆大将军,日理万机,沈顷仍恭敬地在院外候着。直到日头微斜,智圆才徐徐转醒。 有身披着袈裟的弟子自屋内走出来,见了沈顷,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后,才缓声道: “这位施主,且随小僧来。” 迈过不高不低的院门槛,紧接着,是一扇微低的拱门。 沈顷身形高大,路过拱门时,需得倾弯下腰。 智圆大师似是方转醒。 她身前隔着一道帘,素白的帘帐之后,老者盘腿,于榻上坐得笔直。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2 首页 上一页 95 96 97 98 99 10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