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在为郦酥衣方才的“大不敬之言”而向神灵忏悔。 走出院时,夜色恰好落下来。 凄惨的月光落在男人雪白的衣肩上,愈衬得他一整张脸阴郁吓人。 烈鹰正被拴在禅院之外。 见他走过来,烈鹰一侧的长襄夫人走上前,下意识道:“主子……” 郦酥衣未理他,阴沉着一张脸,径直结果缰绳,翻身上马。 “驾!!” 他喝声不小。 夜风疾烈,亦将马儿驭得飞快。 长襄夫人:“诶!主子,大将军——您等等长襄夫人……” 疾风将身后的呼唤声打散。 通阳城距西疆并不甚远。 这一路快马加鞭,回到西疆时,正是深夜。 春夜风起,吹得军帐一阵猎猎。当沈兰蘅掀帘时,恰见不远处一道飞驰而来的身影。帐外落了些碎雨,男人一袭雪衣,肩头挂着雨珠与夜色。 她下意识高高唤了声:“郎君——” 郦酥衣下马,看见那一道娇小的身影时,他敛了敛眼底神色,阔步走了过来。 对方因是逆着光,让沈兰蘅根本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少女只嗅着那道清雅的兰香,下一刻,他已冒雨来到帐前。 周遭下人散去,沈兰蘅更是悉心地为他倒了杯热茶。 暖茶冒着热气。 热悠悠、雾腾腾的茶气之后,就这般露出一双阴鸷的眼。 沈兰蘅方一抬头,与之对视的那一刹那,心中猛然一惊。 她往后退了两步,后知后觉——身前此人已是郦酥衣! 不知为何,今日对方的眼神,要比以往凶恶上太多。他的眸光阴煞,甚至还带有几分厌世之气。 沈兰蘅呆愣了片刻,心底里无端生起一阵慌张。她稳下神思,往后又稍稍退了半步。继而垂眸,欲不动神色地朝另一侧走去。 今日的郦酥衣,心情像是不大好。 这么多日的相处之下,沈兰蘅也深知——不要在此时此刻去招惹他。 不要去招惹眼前这个疯子。 便就在她转身之际,身侧忽尔一阵凉风,对方径直起身,一把攥住了她的右臂。 少女手臂极纤纤,又细又白。 像是一段完美的藕节。 她的右眼皮无端一跳。 迎着夜色,沈兰蘅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 “怎么了?” 自通阳城回来后,他的情绪明显不对。 她尚未来得及问随行的长襄夫人,在通阳城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沈顷今日是去找智圆大师的。 去寻智圆大师,问当年之事。 尚不等沈兰蘅揣测,身前之人已紧攥着她细白的手臂,低唤了声: “沈兰蘅。” “啊?” 她下意识抬头。 对方声音沉沉,那目光也沉沉。 隔着夜色,他凝眸望过来,眼神之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探究。 “沈兰蘅,你讨厌邪祟之物么?” 她怔了一下,不明所以。 不等她反应,对方继续追问道:“依你所言,这邪祟当不当活在世,若他活在世,又当不当杀?” 郦酥衣的手,由她的手臂,渐渐滑至她的手腕之处。那一只手极有力,将她的手腕攥得极紧。 她瞧着身前之人,瞧着身前之人突然变得可怖的神情。 “郦酥衣,你、你怎么了?” 对方定定然:“沈兰蘅,我在问你话。” “轰隆”一道雷声。 帐外的雨下得更大了些。 她挥了挥手臂,挣脱不开。 “我不知道。你……你先松开我,郦酥衣,你攥疼我了。” 雨水淅淅沥沥,卖力拍打着厚实的帐帘。外间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少女费力,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今日他的蛮力忽然变得极大,那神色也变得极苍白、极吓人。 她婉声,企图让对方松手。 “你真的弄疼我了……” 雨声愈甚,男人手上力道却愈重。 迎着雨声,他竟开始不自觉地喘息。 “我在问你话!” “……” “我问你,沈兰蘅,邪祟当不当杀,该不该杀?你是不是恨极了我,恨极了我这样卑鄙无耻、顽劣不堪的邪祟?我也以为我是邪祟,我也原以为我是邪祟的……可如今,他却告诉我,我竟连邪祟还不如……” 帐外大雨滂沱。 浇灌着男人的声音,将他的情绪衬得愈发激动。 “他同我说,我不是邪祟,我竟不是邪祟……” “我是他妄想出来的,这么多年以来,我只是他的一个执念!只是他那一个……虚无缥缈的心魔!” “沈兰蘅,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竟只是一个心魔……” 郦酥衣咬着牙,忽尔大笑。 这一阵癫狂,引得沈兰蘅怔神。 她不由得皱起眉—— 什么? 他在说什么? 郦酥衣紧攥着她纤细的腕。 他手上力道不减,微红的眼眶边,更是笑出了泪。 “沈兰蘅,多好笑。原来我只是他沈顷的一个幻想,我从来都未在这世上真实的存在过。他生我生,他死,我则死。” “多么可笑……沈兰蘅,我真是多么可笑。先前我竟还想着挣脱出他的掌控,想着杀了他,而后取代他……” 晶莹的泪珠凝成一道泪痕,自他苍白的脸颊上蜿蜒而下。 沈兰蘅听不大懂他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只觉得对方将自己手腕攥得极疼,不知不觉,她已被郦酥衣逼至墙角。 少女下意识地反抗: “郦酥衣,你先松开我。” 她看不懂对方眼底的阵痛。 亦看不懂他现下的癫狂。 她只感觉到——如今的郦酥衣,又让她有种熟悉的恐惧感。 他不松。 男人步步走来,步步将她逼至墙角处,又倾身压下来。 他要强吻她,要咬她。 扑面一道兰香,他身后夜色坠落。 沈兰蘅低呼一声:“唔——” 唇上一道疼痛。 似有湿润的泪水,随着身形的倾压而落在她面上。不过登时,少女面色便涨得一片通红。她腾出手来,拍打着男人的后背。 “你……你松开……唔……” 他唇齿之间,满满都是占有。 迷离、压抑、侵占。 她无法喘息,双手被狠狠禁锢着,眼睁睁看着对方将她的衣裳剥离。 他像是发了疯! 只这一瞬间,郦酥衣像是又重新回到了沈府中。他变得阴狠、暴戾、固执,卸下来这些时日温润清雅的伪装,重新变成那般粗暴的模样。 沈兰蘅拼命挣扎。 “郦酥衣!你、你要做甚?你松开我。你弄疼我了!” “你放开,你放手——不要,不要这般……” 雨声汹涌,夜色如潮。 男人身上的气息倾压过来,将少女细小的身形狠狠裹挟。 她道:“你松开!郦酥衣,我尚有身孕……你……” 不可这般。 万万不可这般。 虽说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她的胎像已然稳固。 虽说胎像稳固之时,男女双方亦可行床笫之事。 沈兰蘅拼命挥打着双手,企图将他自身上拍开,更企图能唤回身前之人的神智。 他神志不清,几近癫狂! 便就在这时,便就在这夜色愈发浓稠之时。 忽然——沈兰蘅感到腹中一阵疼痛。 小腹之中,隐隐有什么在止不住地向下坠落。 竟让她在转瞬之际,顿然白了脸颊。 汗水如豆,簌簌自额头向下滴落,出不了少时间,少女鬓角已是一片湿润。 片刻之后,郦酥衣亦察觉出身前女子的不对劲,他低下一双朦胧迷离的眼,透过夜色去打量她。 沈兰蘅紧咬着牙关,身子颤抖得厉害。 眼底迷雾散去,男人面上终于有了慌乱之色。 他拥上前,手忙脚乱地将她身形抱住。 “郦酥衣,酥衣。你怎么了?你……千万莫要吓我!” 他也不知适才怎么了。 他也不知自己适才怎么了。 一想起自己不过是沈顷的心魔,不过是那人所臆想出的、虚无缥缈之物,他的心头便攒动着一团火,那火烧得旺盛、烧得来势汹汹,竟将他全部的理智尽数烧灭、烧烬!! 他抱着身前少女,抱着身前面色苍白、正打着抖的少女。 郦酥衣身形愈沉。 沈兰蘅双手紧抱着她,也跟着“扑通”一声,仓皇跪在地上。 “酥衣,郦酥衣!你莫要吓我……” “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强迫你,是我不该气你。我去唤军医,方才我也不知怎么的,竟像是被夺了舍一般……郦酥衣,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都是他的错。 都是他的错!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什么都做不好,他就是个废物,是个本不该存活在世上的废物。 他天生就该死!! 风雨呼啸,汹涌着,朝军帐之内袭来。 沈兰蘅跪在地上,被夜潮汹涌包裹着,满心愧疚、通体生寒之余,竟生了几分自毁之心。 他本就是他人所臆想。 他本就是虚幻之物。 他本……不该存活于这世间。 他是假的,他的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记忆是假的。 甚至在面对心爱的姑娘时,他夫君的身份亦是假的。 他全身上下无一是真。 他本就不该存活于世。 沈兰蘅抱着身前少女,神色寸寸变得黯淡。 便就在此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女声: “衣衣,你在吗?你在帐子里面吗?” 是宋识音。 她正站在军帐外。 月光银白一层,落在宋识音肩上。 少女凝眉。 适才她路过帐外,隐约听见……帐子里出了什么事。
第94章 094 军帐之外,宋识音声音清脆,穿过迷蒙的夜色。 “衣衣,你在里面吗?” 她不知帐内发生了何事,更不敢轻易上前闯入,便寻了个由头,开口道: “这几日,我觉得身子养得差不多了。心中惦念家里人,我想先行回京,特来此处与你告别。衣衣,你如今在帐子里吗,可有歇息下了,可否……与我见一面?” 宋识音生得高挑,因是体虚畏寒,她裹着厚厚的衣。莹白色的月光落在少女肩上,又于她身后拖长。 她久等不到郦酥衣回应。 却能听见,自军帐内所传来的窸窣声响。 心中担忧友人,终于,宋识音按捺不住,掀帘入帐。 只一眼。 清莹月色流淌,这一片夜光映照之下,她看清楚面前这等骇人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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