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拿着一支笔,试图写些什么。柳依尘布好菜,凑近一看,全是鬼画符,墨迹一团团的,不见一个好字。甚至桌面上,都沾了墨。黑黢黢的,折射出光影。他似乎很颓丧,但依旧写个不停。 “官人,用膳了。”柳依尘确定他瞎了眼,心疼又心虚。伸手扶着人坐到桌前,给他夹了一筷子河虾。 白墨存动作慢慢的,吃下一口剥了壳的河虾,在嘴里回味稍许,才道:“柳娘子很像我一位故人。” 柳依尘布菜的手一顿,手里的菜差点落回去。她没说话,白墨存自顾自道:“我那位故人,性子倔强的很,心眼又小,我从前若是惹她生气,她便喜欢给我下点胡椒粉。一用这个,我就起疙瘩。” 柳依尘心头突突的跳,半响才带着胆怯道:“官人恕罪,我实在不知您吃不得胡椒,我只是想着胡椒能提鲜去腥,放入白肉粥里,正好调味,真不是有心害您。” 白墨存抬起头,与她对视,那双空洞的眼里似乎有了精光,一眼看穿她的真面目。柳依尘惊慌的后退一步,正想着如何圆谎,他却又浅笑一声,说这病来的正是时候。 柳依尘不解,白墨存却问她,可知道今日来的何官人是来做什么的? 柳依尘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摇头说不知。 “南城外面有个坟被人挖了,死者是个账房,姓葛。这位葛账房与我有两分交情,死之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就是我。如今他的坟被人挖,何官人这是抓贼抓到疯癫,觉得我这瞎子有盗墓的嫌疑。” 柳依尘心里咯噔,相似的话她也对小贩说过,一个瞎子,要账册做什么。如今又冒出个账房,这账册莫非与他有关? 她觉得自己似乎距离真相很近,若是能摸清那些人的目的,说不定自己能反客为主,救出姑姑。 “那您可有盗墓?” 白墨存手里的筷子落在算条巴子上,微微一笑,并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她:“听说柳娘子的夫君,是战死的?” 柳依尘嗯了一声,白墨存又问她,怎么来开封了,并州距离这里,还是有很长距离的。柳依尘说自己来这里寻亲,奈何亲人不知去向,只好在汴河桥边的梅花巷暂时居住。 孤身妇人生活不易,何况来投亲的。若不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更不会住在梅花巷那样的地方。听说有位妇人,丈夫战死之后,家里生计无着落,为了养活公婆,便做了娼妓的行当。入行之前,也曾求助昔日故交,身边的街坊,结果没一个人站出来帮一把。 妇人无奈,只求那些人日后口下留德,莫要言语辱骂她不守妇道,自甘堕落。 “我也是战场上回来的,知道那些战死的人,最放心不下自己的父母妻儿。葛账房的儿子,与我有几分交情,战死沙场,连具完整的尸骨都凑不齐全。如今他死了,我若是个人,便做不出挖同袍父亲尸骨的龌龊事来。” 柳依尘听见他平静的话语,只觉得有千两沉重压在心头。心里忍不住骂那些人无耻,又骂何官人恶毒。这些没上战场的文官,哪里知道武官之间的袍泽之情。 屋子里安静了会儿,柳依尘才声音略微沙哑道:“官人委屈了。” 白墨存摇头,又平静的吃了几只河虾。他告诉柳依尘,挖坟这案子,一时间怕是难以了结,那位何官人还会找机会上门。自己能躲一时,躲不了一世,他希望柳依尘帮自己一个忙。 柳依尘问什么忙,白墨存说让这疙瘩持久一些。柳依尘不明白,觉得这样躲下去也不是办法,何官人只要一日抓不到贼人,就一日不会放弃上门问询。白墨存浅笑,说不用一直如此,只要熬过三日就行。 柳依尘不明白,为何要是三日。白墨存告诉她,是他的朋友让他躲三日,三日后一切都会尘埃落定。柳依尘若有所思,伺候他用过膳,端着托盘离开。 夜里,柳依尘烧了热水清理碗筷,收拾厨房,热水清洗油渍,干净简单。她将所有的碗筷清洗干净,放置在碗柜里,拿着抹布擦拭灶台,擦到一半忽然顿住,看着几个装调料的小罐子,这才觉得不对劲。 白墨存碰不得胡椒粉,家里又怎么会有这种调料,赵叔作为身边照料的,如何能不知道这个问题。以前在他外祖家,胡椒面都不会出现在灶台上。如今这家官人就是他自己,这东西又如何堂而皇之出现在灶台上。 她惊恐道坐在矮凳上,白墨存故意问起胡椒,自己还装的一脸无辜,却不知他早就算计好一切。 亏自己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可他什么都知道,却不说破,反而让自己继续帮忙,这是为何? 她心里一阵后怕,几年过去,白墨存的心思越发幽深,自己根本猜不透。 这个三日,焉知不是他给自己挖的坑? 第七章 旧怨难消生癔症,小官憋屈瞎撞头 一大早,家家升起烟火,远处卖菜的扯着嗓子吆喝,毛驴的铃铛在巷子里响个不停,听见吆喝声,跟着驴叫。卖菜的吆喝一声,驴就跟着叫一回,路人听见,觉得这驴真是有趣。 柳依尘卯时三刻起身,在厨房里揉面做饼。袖子用蓝色襻膊绑着,一双雪白双臂露出来,双手占满麦子粉,却因为手太白,让人分不清麦子粉在何处。 柳依尘这揉面的功夫还是阿娘逼着练出来的,那时候阿娘总说,女娘若是有这么一身厨艺在身,落到何种境地,也饿不死。她那会儿不肯吃这苦,被阿娘打了,会躲在角落里偷偷哭,然后被白墨存瞧见嘲笑。 她揉好面团,挤成剂子,正要按压,就瞧见白墨存站在门口,双眼一眨不眨,盯着她看。柳依尘唬了一跳,忍住拍胸口的冲动,咬牙问:“官人怎么来了,可是饿了?” 白墨存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披头散发,白色的外袍随意披在身上,脸上的红疙瘩还没消失,双目空洞,面无表情盯着人,透着一股说不清的诡异。柳依尘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弄不清他的意思,以为自己声音太小,他没听清,准备再说一声。 赵叔却及时跑来,对她嘘了一声,让她不要发出声音。柳依尘不解,赵叔扶着白墨存,声音很低的在白墨存耳边说了几句。白墨存就像傀儡一样,任由赵叔扶着,一步一步回屋。 柳依尘感到怪异,有心想问,赵叔却半天没有出来。她索性在厨房做早膳,磨了些豆子,熬煮豆浆,配着油饼一块吃。 等她做好一切,赵叔才寻来厨房,开门见山嘱咐她,刚才事不要说出去,官人只是游魂症犯了,不会害人的。柳依尘与他认识多年,从未听说他有这个病。一时间忘了分寸,直接问道:“他怎么会有这种病?” 赵叔也不介意,与她道:“从前是没有的,可永安城战败回来,忽然就病了,大夫说是心病。” 柳依尘从这字里行间,意识到白墨存一定经历很多事。她没有再追问,可新做的吃食里,也没放胡椒粉。 她心疼白墨存是一回事,防备之心也是真。他屡次三番算计自己,明知吃不了胡椒粉,还故意放在灶台上,就是为了让她误用,最后导致他出事,继而提出要求,让自己配合他演戏。 柳依尘摸不清他的目的之前,都打算防备一二。 她正将豆浆温在灶上,等白墨存醒来再吃。可人还没醒,何东又上门来。 这一回敲门声很响,赵叔想当做没听见都不行。 赵叔着急开门,看见何东,挤出笑来应对:“何大官人,您怎么会这么早来?” 哪里是早,他压根就没回去。 何东这段时日调查挖坟的案子,弄得心烦气躁。原本只是一桩普通的挖坟盗窃,这种事交给开封府调查不就行了,那是开封府的管辖不是。 可上面说,这南城外面埋的都是将士英魂,千万要把窃贼抓住,杀鸡儆猴,彻底绝了那些小贼盗窃的心思。 何东被人推出来管这破事,本以为耍个小聪明,在界面上抓地痞流氓顶罪,就能了结此事。 可等他抓了人结案,却被上头骂了个狗血淋头。何东被骂的一头雾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他抓的小贼,自己也承认挖坟掘墓了啊? 这条路走不通,何东只能另外想其他法子。他又从销赃这条路上去查,结果调查一圈,发现这个葛账房死时,家里连个铜板都拿不出来,后事还是邻居帮着料理。穷成这样,哪里还有值钱的陪葬。 何东又想,既然没有财物损失,又没有苦主诉冤,那这案子还有什么调查的必要? 可上头不管,非要他查,怎么个查又不肯点明,只让他去抓真凶,何东真是脑袋发疼。昨日从白墨存这里没套出有用的消息,回去又被同僚嘲弄,他心情不好,索性出去大醉一场,直接在大街上睡着。 早上酒还没醒,就晃着步子到了白家门口。他不甘心,带着怨气敲门。 等进院子,闻见豆子香气,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人才清醒两分。 赵叔见他这模样,立刻让柳依尘弄些豆浆肉饼。柳依尘将东西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何东喝一大口豆浆,恰到好处的热度,瞬间让他肠胃舒坦。 “赵叔,这是您家新请来的女使?”他上下打量柳依尘,柳依尘佯装不知,拿着扫帚走远一些去清扫落叶。 “是,我家官人这身子,还是有个女使照料为好,倒是何大官人,您这一大早的,怎么.....” “还能如何,不都是让那挖坟的案子逼的。您说说,这么一桩小事,老百姓传得乱七八糟,连僵尸吃人的鬼话都出来,弄得人心惶惶。这世上真有僵尸,那永安城战死的数万将士,不早就成为僵尸,去报复该死的西夏贼子。” 赵叔闻言忍不住咳嗽一声,何东也跟着僵硬,随即看看周围,只见远处安静洒扫的女使,不甚在意道:“酒后荒唐言,莫要当真,莫要当真。” 赵叔笑笑,又给他倒一碗热豆浆。 何东吃饱,这才问起白墨存,病是否好些,能不能见人。赵叔遗憾表示,情况似乎更严重,吃了药还睡着,早膳都没用。 何东心里怀疑,凑到门边去看情况,赵叔也不阻拦,由着他去。何东进门一眼就瞧见白墨存脸上脖子上,大片的红疙瘩,吓得赶紧出来。“这是哪里寻的庸医,怎么今日看,情况比昨日还严重些?” “请的焦大夫。” “清河堂的焦大夫?” 赵叔点点头,何东尴尬的笑笑,那可是开封有名的大夫。他再次铩羽而归,顺了几张豆饼离开。 回去路上,遇到两个捕快在巷子里起争执,眼看要动手,何东走过去阻止。“你们这是做什么?” 二人恰好认识何东,一面给他见礼,一边与他抱怨:“大官人莫怪,实在是我们兄弟二人遇到件烦心事,不知如何是好,才起了争执,并无其他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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