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公对他的识趣回答很是满意,也知他非是小人的秉性,转头就当这事烟消云散,关心道:“姜总管第一次来本老府中,下人们不识得你,入府时可有对姜总管不礼之处?” “没有,郑国公是朝中元老,凤歌圣人,府中风范自然亦是极好,待客有道。” 谁不喜欢听好话呢,何况姜涞说得十分真诚,发自肺腑一般,郑国公被他拍马屁拍的眉开眼笑,夸道:“姜总生的玲珑心蜜罐嘴,难怪皇上宠爱,一路升上总管之位。” 说者本是无心,听者却是苦味横生。 现在谁人不知皇上宠爱的人是谁,他已是昨日旧人,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 何况受不受天子宠爱,对他都不是个太过荣耀自豪之事。 他不愿继续深聊下去,正好两人走上回廊,院中响起嘻嘻哈哈的一片笑声纷乱灌耳,姜涞适时扯开了话题。 “郑国公府中怎有这么多的孩子?” “哦,这些都是本老氏族的子孙旁户,是下面的孩子们怕本老府中孤单,平日便把孩子送来,顺便可以互相照料做个伴,增进感情。” 郑国公顺着姜涞的视线看向院中,目光透着慈爱。 “这些儿孙们特别喜欢殿下,上一次便个个央着要殿下陪,本老不准,他们还失望了好一阵儿。不想本老这才走开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趁机把殿下从屋内抓到了这里,害得本老辛苦找了许久。” “唔那,那郑国公不去,劝劝?”那院中的场景看得姜涞一阵汗颜。 “有什么可劝的。”郑国公抚着花白长长的胡子,竟是笑得几分狡黠,带着看热闹的随意。 “他们喜欢,就让他们缠着,正好磨合磨合殿下不善与人相处的别扭性子,免得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就只能干巴巴的站着没有动作,平白受人误会。” 姜涞听得皮笑肉不笑,他怕是听错了,怎么听着那种强悍无匹的人还会有种无助可怜的意思? 适逢院中传来的响动更大,笑声闹声纷纷攘攘。 小孩子的声音本就响亮高亢,混在一起犹如魔音靡靡,刺得人耳朵发麻,惹得旁人频频回头去看。 只见目光所及之处,假山曲水的宽阔庭院中聚集成堆的稚童。 有男有女,因为天冷,便个个捂得极为厚实,如同一朵朵软白软白的小棉花般十分可爱,让人忍不住的想掐一把他们能嫩出水的红红脸蛋。 而被诸多孩童里里外外围住的中心,无可非议的就是帝渚。 仍旧是一身玄裳金纹的打扮,身材格外高挑,站在一群堪堪才达她膝盖的孩童中间,鹤立鸡群般的异常显眼。 印象中的帝渚皆是冰霜覆面,冷傲自持,除去少数时候的特殊情况,说她就是一尊不知冷暖,高高在上的活菩萨都不过分。 但姜涞唯独没想到过她还会有这般手足无措的引人发笑的时候。 院里,帝渚被众多的孩童踉踉跄跄的抓着走到中央的石桌边,桌上正摆了一把琴。 帝渚被她们七手八脚的按在了石凳上坐着,然后几个孩童就迫不及待的爬进了她怀里得意的坐下占据为自己的底盘。 剩下的孩子们没能抓住时机,只能苦巴巴的围在帝渚身边。 他们个个不甘心,要么攒着帝渚的长发,要么趴在她腿上,手里还拽着她的衣摆,众星拱月般的把她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在外人看来,帝渚就像一只虎豹竟就沦陷软草做成的陷阱里,丝毫动惮不得,怪异可笑到了极点。 被抓了头发的帝渚不得已的半弯腰身,怀里还坐着两三个软娃娃不能压到她们,姿势就显得别扭古怪了些,颇是好笑。 从被屋内又推又抓,一路带到院中,从头到尾帝渚就没有一丝反抗过,堪称顺从的像只鹌鹑。 倘若林川他们看见了,估计都要惊落了下巴,哇哇大喊这才不是他们英勇无敌的将军。 她唯恐自己轻轻扬手就把这些瓷娃娃碰碎了,因此就算被他们这般的粗鲁对待也不敢冷脸拒绝,只得一脸的无奈相对身边的小家伙们低声下气的劝。 “你们别扯,想听什么曲子我弹就是……轻些拽,发冠要散了。” 瓷娃娃们才不卖帝渚这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情面,只争相恐后的在她身边叽叽喳喳,要天要地。 “贵人,我要听乐府歌谣!” “贵人,我不想听乐府歌谣,我想听坊间小曲!” “我都不喜欢,贵人,我要听《兰陵王入阵曲》!” 真是百家口百诸事,每个人的要求都不一样,一口一个贵人听得帝渚脑仁隐隐作疼,口气愈发无奈,妥协道:“好好好,我都弹,你们安静些,别再吵了。” 本以为这下她们总算满意不再乱叫乱闹,不想身边此起彼伏的叫嚷声不低反大,乱嚷一片。 “可我也想被贵人抱着听你弹曲!” “我也要,我也要,晓筱你已经坐了好久了,也该轮到我了,你快下来让我坐!” “我不,明明我才上来一会儿,你让苏月下去,她才坐得最久!” 已是沦为一把椅子供这些少爷小姐们玩闹的帝渚一脸的生无可恋,安静如鸡,任由他们争来吵去,爬上爬下。 好好的一件华袍因此被蹂躏的不成样子,发冠也歪斜了些,模样狼狈。 回廊下,这厢的郑国公看得呵呵直笑,半点相帮的意思也没有,还闲情逸致的询问身边人看后的感受:“姜总管,殿下是不是很有趣?” 他敢回答说是吗?姜涞看着院中那幕堪称匪夷所思的怪异场景,表情僵硬的扭曲,不予置评。 他万万没有想到那般高傲冷酷的长帝姬竟会有这软弱可欺的一面。 是的,掌握重权的大将军竟会有软弱可欺的时刻,这话放出去普天之下有几个人信的?怕是十个人听了,十一个人都觉得说出这话的人定是个疯子。 但摆在眼前的事实不容说假,他亲眼看到那人明明一扬手就能轻而易举的掐死了个人。 可对着年幼脆弱的孩子们竟是被欺负的一点不敢还手的憋屈余地,他们说是什么便是什么,他们说要怎样就怎样,连一个不字都吐不出来。 而令他最不可思议的是,那只拿枪杀敌,挖骨染血的手还能弹出娓娓动人的曲子来吗? 正当他心奇的出神时,郑国公忽地笑了,指着庭院低声说:“你听,弹了。” 院中,帝渚好不容易的安抚住身边闹个不休的小祖宗们,便坐直了身子拂手落琴,指尖挑弦,随着琴声叮咚一响,幽长深远。 她身边的孩子们不敢再闹,怀中的三个孩子也撑着下巴认真的凝听,乖巧不动。 人生有几次机会有幸能见此景?姜涞不再多想,正色严谨的凝耳去听。 帝渚会唱的曲子不多,基本是从边疆听来的,边疆民风开放,许多曲子不大适合给他们这些年幼的孩子听,她只能选了首比较合适的。 琴声一出,原本喧嚣吵闹的院中顿时变得寂静,唯有幽长幽长的琴声缓缓流泻院中。 低沉的韵律深深,伴随而来的是帝渚略为低哑的吟唱声。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嶣嶤。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歌声寥寥,琴声幽幽,自然是极好听的,只是那词曲甚为荒凉,每一句后皆是极尽悲伤,感触万千,落在耳里令人不禁觉得自己也身处在那荒凉无人相伴的时刻。 前路茫茫,后退无人,一时间寒意烧骨,悲从心来。 尤其是那词中歌中透着的深深悲凉,孤单太久的孤寂感,以及曲中描绘的荒凉情景,谁人听着便叹息不住。 姜涞虽算白丁一个,半点不懂文人的诗词琴曲这类的东西,但他听着这悲凉哀叹的曲子便渐渐心沉了下来,逐渐泛上心酸与痛楚。 或许,每个孤单太久,艰难行走的人,都会懂得这首曲子的难过之处。
第67章 六十五 一首令人心伤的曲子听过,耽搁的太久,离皇宫落锁的时间不多,姜涞便领着太监们急匆匆的离开了。 他走后,帝渚被缠着又弹了几首。 孩子们贪心,总嚷着听不够,缠的帝渚心烦意燥,索性弹了一首杀气十足的《十面埋伏》。 眼见帝渚快撑不住孩子们的‘热情似火’,郑国公这才带笑迎上,伸出援手相助,吩咐家仆把心不甘情不愿的孩子们通通带去后院玩耍,才算作罢。 终于得以解救的帝渚大松了口气,十几个精力旺盛的孩子把她缠的昏头转向,折腾的够呛,根本没注意到府中还来了别人,顺便还同郑国公围观一把,把她当做了笑话看。 帝渚一面整理自己蹂巴巴的衣物,一面眼露责怪的看着郑国公。 “郑公,本侯不过一次帖子没有回你,你就让他们这般折腾本侯?” “一点小事罢了,殿下,比起你做的事,这点小麻烦微不足道的很呢。”郑国公老正眼色,装的一派严肃正经。 “瞧着孩子们喜欢殿下的厉害,小老儿正打算把孩子们全部送去将军府,让殿下亲自照料他们。” “郑公千万莫要这般做,否则那将军府本侯都不敢回去了。”光是幻想一下那时的情景帝渚就背后冒起阵阵冷汗。 她惊的连连摆手,苦笑认错道,“郑公好生厉害,本侯怕了你,今后定不敢再胡生做事可行了?” 郑国公吹了吹胡子,瞪大眼睛看她:“当真,以后不会不同小老儿商量就自己做下决定了?” “一字不敢作假。” 郑国公果然是因这事生了气同她闹别扭,帝渚哭笑不得。 当时帝渚自己做主为帝渺定下婚事,违背规矩,恰好那段时日她与皇帝两人之间因凰鸣一事关系紧张,一触即发。 郑国公既怕皇帝借机发作,更怕她行事莽撞,是以当日送了帖子警示她千万冷静,不得乱来,可先与他商量过后再细思其他法子。 他深知帝渚的脾性,生恐担忧她一时冲动会做出什么惊天之事。 但帝渚根本没有回他,想来或许她连帖子都没有看一眼,然后次日就无命主动去了宫中。 帝渚进宫后不知和皇帝说了什么,皇帝不怒反喜,不仅大方赐下两方婚约,还赏赐百金,之后更是未有多说帝渚一字不好。 听闻这事,郑国公当时就知自己最坏的猜想大概成真了。 他早知帝渚为了永宁帝姬,会愿意舍弃许多,但没想到她会舍得到了这种不要命的地步,连最大的依仗都爽快的给了出去。 都说天子皇家天生无情,兄弟相残的事情遍地皆是,他却从未见过有谁会比她们两姐妹的感情更好的了。 可事已成舟,再说无用,且他也不能为此责怪她过多,只得使用了点小手段故意闹她一番也就算是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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