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冷清,百米难见一个活人,唯有杂草野花肆意横生,灰尘遍布叶间,显尽荒凉之色,帝渚一路穿花拂柳,越溪过廊,衣料稀贵的衣角染上浊尘也全然不顾。 今日帝姬大婚,大半个皇城都去凑热闹围观,再无意外发生,帝渚终能行路顺畅走至那扇斑驳门扉。 都说近乡情怯,帝渚站在自家门前踌躇须臾,不知怎的心下惶然,不敢推门而入。 到底是她思念九年的地方,做好了心里准备后便毅然决然的推开了简陋陈旧的木门。 随着干涩刺耳的“吱呀”一声,帝渚轻脚踏入门后,目光巡视院中一圈。 这所她自小长大的院子一如当初,同她上战场那年最后来看的一次不变分毫,就连院中的那棵垂枝杨柳亦是枝繁叶茂,冠大盖天。 比起当初更大更壮了,最长的柳条都能垂到了地面,被刮进院中的清风一吹就随风摆舞。 那时年幼,她练功练的累极了,受不住苦便会躲进柳树里偷懒睡一觉,气得负责教导她武功的林大将军暴跳如雷到院中抓人,而父君就会帮她打掩护,装傻充愣的把林大将军忽悠走。 现在想来,堂堂的皇城八万禁军统领又怎会不知她就在眼皮下睡大觉呢?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可惜时过境迁,已物是人非,大将军年迈老骨,领命带她上战场的第三年就战骨长埋边疆,而父君那时在地下长眠有足足四载,早是身骨化灰。 到如今,零零总总的算下来,年少时她所爱所敬的人剩下无多,举目寥寥,实在令人感慨,余心悲凉。 她是未老先衰么,这般顾自哀怜个什么?帝渚暗自嗤笑一声,不再多叹,径直穿过荒院进入内院。 屋内衣柜瓢盆,低床桌椅悉数蒙上了薄薄的灰尘,却是位置不变,好似屋子的主人只是出了院门一趟,不日就归。 帝渚怀念的摸着发黄的桌沿巡逛了屋中一圈,便蹭了一指尖的灰尘,屋顶的瓦片年久失修,泄下几缕金光落进眼里。 忽听鸣声啾啾,她抬头眯眼一看,竟在房梁上看到了鸟窝,其乐融融的鸟雀一家数口正好奇的往下探头注视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帝渚忍不住“呵”的笑出了声,想不到现在她反而是成了一介外人,时不待人啊。 充满回忆的旧屋住进了鸟雀搭棚安家,帝渚却并未介意。 她不想惊扰了它们,便直入后院,院中干净,除了一座耸起的小山丘,一块石雕墓碑,碑边一丛山茶花以外再无多余 帝渚的父君识药懂草,从小养成的习性难改,后院原是种满了各式奇草,但父君死后被她做主埋入后院。 在上战场的前夕,她一个人把后院的整片草铺拔的干净,再亲手种下了一颗山茶花在父君墓边,以作替儿陪伴父亲长眠于此,算尽孝道。 山茶花是父亲最喜欢的花,幼时她常听父亲说起过瑶月族居住的山谷里就种满了山茶,每到春秋两季就会开的漫山遍野,美极如仙境。 可惜凤歌人中意牡丹的高贵,欣赏梨花的清雅,却唯独看不上卑微的山茶,是以满座皇城难以看见一株山茶。 而今九年过去,那日她埋入地中的小小花根长的郁茂匆匆,浓淡各宜,一如她般。 正值好春,院中的山茶花开得热烈,有红白二色参差,白的似雪,红的胜火,浓密花丛下的墓碑因受到花丛庇护未受多少风霜侵蚀。 碑上字迹深刻入三丈,边缘粗糙,可见这九年无数的风雨霜打也磨不圆它的坚硬。 吾至亲生父顾南风之墓 顾南风,是父君的名字,先皇当年把他带回皇宫给他封号云,品格侍君,所以众人只唤他云侍君。 几年时光飘忽而逝,过后再未有人记得南疆瑶月族曾经的大祭司是何等风光霁月的人物,只知道后宫多了一位短短几载盛宠过去,旧色可怜的云侍君。 对此,帝渚自然是恨的,恨那个无情无义的母皇。 所以在父君死后她不愿让父亲冠上那人的名姓,甚至连妻室的名字都不提半个,只简便刻上这几字想让他死后做回一只傲鹰巡游天际,再不受外物的一分束缚。 当然更多的是一种坏心眼,她希望母皇死后即便入了望乡台,生生世世,她也休想凭此找到父亲! 以此足见帝渚对先皇的恨已是刻骨铭心,恒古难变。 帝渚轻步轻声的走到院中坟墓前,唯恐惊扰墓中父君的好眠。 她弯下腰半蹲在墓前,抬手缓慢的摸住冰凉的石碑,眼中思绪万千,有怅然,有悲戚,更多的是追忆当年的温柔。 摸着摸着,帝渚轻轻轻轻的吐出一句话。 “父亲,不孝女回来了。” 话语才落,院墙下徒然生出一阵清风,一朵烈火山茶当头掉下,正好砸落在帝渚眼前,被帝渚眼尖手快的接住。 她掐在手中垂眼无声看了半响,院中风声隐隐呼啸,犹如有人低低耳语,她静心沉眼听着那风声,恍然笑道:“我知道了。” 帝渚也不说知道了什么,只把那花插进了坟墓的土堆中,便对着墓碑开始认认真真的回禀道:“父亲,我去了边疆打仗,打了九年。去的第一年水土不服,我患了一场大病,日日吃不下饭,喝不来水,差点刚去就死在那里,不过那样就成全了母皇的心意,我不会如她所愿,所以我坚持喝药治病,虽说喝的还没有吐的多,但那病完之后就好了,那后来我基本再未生过什么病,我还是挺能抗的,对不对?” “第三年林公走了,他老的厉害,是阎王收人的时候到了,他不得不走。他无儿无女,家无所依,正好那时我们在南疆打仗,我就把他葬在了离瑶月族最近的山谷里,那里绿树成荫,花香不断,是个洞天美地的好地方,不算亏待他。” “第四年年初,我身边多了个军师叫在春冬,他家乡那时发了瘟疫,父母皆是死在那一场瘟疫中,他无所牵挂便投奔进了我麾下,为我出谋划策,陪我度过许多艰苦的日子,他是最了解我的人。” 说到这里,帝渚便是叹息一声,“他聪慧,善解人意,纵然武功算不得高,但性子好够细心,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好下属,偏偏却看上了一个不归家的风流浪子!他又不肯坦白告诉那个浑人自己的心意,就这么死死憋着藏着,我怎生劝他也不听,这般长久耗下去迟早不得善终。” “第五年我在雪山巡猎捡到了松子,它是只金线黑豹,父亲你同我说过这种豹子颇通人性,正好我身边寂寞的很,就不顾将士们的劝阻强把它带了回去悉心养着。果然这小家伙窝心懂人,养熟以后就跟进跟出,我走到哪里它就走到哪里,一点离不开我,粘人的紧,又还贴心,每年中秋皆是它陪着我祭奠父亲你。” 想着松子这个‘可爱’的大型宠物,帝渚就苦笑不断,“有好便有坏,它十分粘人亦是坏处,除了我旁人便碰不得它,一碰就张牙舞爪的挠人,好几个将士就被它挠伤了几回。现在长大好多了,被我严加警告后它只伸爪拍开,并不伤害他们,否则凶性难控,我只得把它送回山林。” “也是同年,我刚才说过的那个风流浪子和三娘先后成了我的属下,那浪子叫林川,他无需多说,反正是个爱色贪酒的坏胚子,行事鲁莽,惹事频频,若非他忠心耿耿,武功绝佳,我当初绝不会收他。” “至于三娘,她一手家传的九转蛇龙鞭耍的极好,就连我短时间内都拿不下她,因此才把她这个江湖女子收入帐下,她也是我帐下唯一的女子,这样也可方便我些。女子确要比男儿细心许多,我的生活起居几乎都是她打理,只是她性子有点暴躁,容易和其他属下闹成一堆,每每吵得我头疼不已,恨不得封了他们哑穴才好!” “不过府中也因此时常气氛热闹,有了活人气息,父君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来不善与人相处,说话又冷,从小到大除了四弟与渺渺,没几人愿意同我在一起玩的。” 提及那难言以说的皇帝,帝渚又长叹口叹气,“父亲,我回来后四弟变了好多,与当年天真善良的小男孩判若两人,他而今多疑多猜,还喜爱男色,为试探与我,强逼我看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知道是我权位太高,但他根本无需怀疑我对国对主的忠诚,毕竟当年朝里内外一心钦定的继承皇统是他这个正宫嫡子,而非我这个名无其实的长女,且我也无心争夺,只想安稳过完这辈子即可。” 可惜这些话她是永远不会对皇帝说的,何况就算她说了,心思深沉的皇帝又怎会信! 对于皇帝她不想多说,短浅讲了两句又说回正题。 “再后不久,霍燕与宴几同两人成了我的新下属。还有青尧,都是一群很好很率真的人,多亏他们在,我才觉得自己身边有了家人,能从苦寒战乱的边疆撑下来。”帝渚边说边理着墓碑上的碎叶,神色温和的近乎柔情。 战争无情,灾祸难免,为了不让地下的父亲忧心难过,她按下许多事不曾提及,比如那一次险些命丧岭北三百敌兵的埋伏,尽管她险险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留下的旧伤仍是年年反复,毕生难除。 “父亲,其实九年时间我不觉得苦,只觉得冷,太冷了,冷的凄清,尤其是到年关下雪的日子,家家户户都在齐家团圆,而我外出巡防,驾马走在雪地里时周围一片荒凉残败,我想找个人说说话都难,遍举无亲的滋味实在难捱。” 语落,帝渚闭了闭眼暂时停口,脑中仍是记得那时满是寂寥的荒凉心绪,不可否认的那会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寻不到自己活着的意义。 幸而还有唯一一个期望把她生生从无望的深渊拽了出来,给予她继续走下去的动力,朝着那充满希望的光芒艰苦前行。 想起给予她生的希望,帝渚眉目越发温柔,低声继续道:“幸好,我还是从边疆回来了。天不负我,时隔多年,渺渺她仍是当初心善又胆小的模样,她心疼我,珍惜我,会摘下早春的第一枝梨花送给我,会记着我喜欢吃的水果给我特意留着,会斥怪我寒冬时节穿的单薄,然后把我的衣物重新缝改加厚……” 帝渚眼中浮起温柔动人的亮光,璀璨逼人:“她待我极好,好到我认为前面九年所受的种种苦难都是值得的,至此,我为她付出任何代价都是甘愿!父亲,我好生庆幸,庆幸这一辈子我为姐姐,不然她那般柔软脆弱,怎生受得住这些?这样便好了,有我在替她挡去这些苦难,她只需永远保持初心即可。” “对了父亲,渺渺今日嫁了人,我仔细瞧过了,对方是个良人,会对她很好的!你以前说过想为她梳头,送她出嫁,可惜你却不能亲自看她拜堂成亲,伴她出嫁,我便替你送她出闺门,也算了了你的心愿。” 帝渚顿了半刻,神情一变,无尽怅然之中又有寂寥歉意:“父亲,今日我还认出了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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