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蕴龄坐在宫殿背面的石砖上,忙里偷得片刻空闲。 宴会上的乐声被身后厚重的墙壁隔绝,但仍能听到古琴的锵鸣。 作为宴席乐曲,破阵曲的肃杀气息过于浓郁了。 有人撩起官袍坐在她身旁,萧蕴龄仍望着穹顶的星辰,她闻着来人身上不明显的檀香味,习惯地靠在他肩膀上。 “坐在这狭小砖块上,不符合沈将军的身份。” “萧掌记不介意,我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萧蕴龄低声笑了起来,她担忧声音被他人听到,便捂着嘴靠在沈策怀中。 耳边传来胸腔的振动,萧蕴龄恼怒道:“你别笑了!” 她一听见沈策的笑声,就更止不住想笑了。 宴会的鼓声雄浑苍茫,琴声激越高昂,一声声逐渐震慑人心。 可他只听到女子精致步摇的泠泠脆响,随着她努力抑制的笑声轻盈欢快地跃动。 “长公主还有多久来呢?”萧蕴龄拭去眼角笑出的泪水,侧身面对着沈策而坐。 沈策替她将歪斜的珠钗扶正,“这一曲奏完。” “那我们该回去了。”萧蕴龄从石砖上起身,她将垫在石头上的帕子拿起来,面上带着些许骄矜:“萧掌记可比你讲究多了。” 走到宫殿拐角,人声逐渐清晰了。萧蕴龄松开沈策的手掌,在他不满的眼神中,萧掌记迅速回归自己的职位。 萧敛竹看向姗姗来迟的沈策,出于直觉,他第一眼便发觉沈策和在永州时不一样。 他身上多了些……活人气? 萧敛竹见沈策发现了他的打量,遂向他举杯,隔着过道,沈策端起酒杯与他隔空相碰。 观望的官员心中猛地一跳,这两人有过什么交情吗?难道是沈策比他们先得知了长公主的态度? 一时间各种猜测在坐席间传递,他们踌躇着,不知是否该先示好,既怕自己是第一个冒险的人,有担忧落后他人半步。 直到大门被打开,太监高呼“皇帝与长公主到”,他们才暂缓脑中思虑。 萧敛竹臣服地跪在那两人经过的走道旁,余光看着皇家华贵的衣摆从他面前行走过。
第59章 萧期转过头看身侧的皇姐, 见她一脸平静,便按捺下心中的话,安静地等待她发言。 萧华目光淡淡地落在那青衫男子身上, 他虽坐着, 但不难看出他站起来时高大的身形, 那是和皇帝不同的臂膀与体魄。 她已经三年没有见过成年的兄弟了。 对于这个冒出来的弟弟, 萧华本能感到厌烦。 本来那些迂腐臣子就看不惯她, 失望萧期的傀儡处境, 现在有一个更年长的兄弟出现,他们仿佛又多了新的希望。 “皇弟?”萧华语气散漫地问着萧敛竹。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随着长公主的话放在萧敛竹身上,他脸上带了些许无措,但又被行云流水的动作掩盖。 萧华眼睛微微眯起,看着他带着些许紧张和错漏跪在地上。 “萧敛竹拜见陛下、长公主殿下。” 萧期突然接触到长姐的眼神, 忙放下手中的鹿肉,“平、平身罢。” 他总担心长姐觉得他和萧敛竹有联系,语气动作间全是对萧敛竹的疏离,不敢与他有过多对视。 待萧敛竹回到座位后,萧华才继续问:“一路舟车劳顿,可有不便之处?” 她神情仁慈,语气温和宽厚,像是一位体恤下民的掌权者。 萧敛竹心中为她的惺惺作态感到鄙夷, 这一路上他遭遇了几次刺杀, 那些刺客不致他于死地不罢休, 和苍蝇一样尾随不断。 除了萧华,谁会派出那么多杀手。 “一切无碍。”宽大的袖子垂下, 他双手交叉在身前,在座上又行了一礼, 感恩长公主的关心。 对话暂时停止,新的歌舞开始。 靡靡之音在殿内响起,乐声轻扬柔婉,舞蹈优美婀娜。经历了方才勇猛激进的表演,再听到这样舒适和缓的音乐,殿内之人无不懈怠下来,绷紧的弦得以松弛。 萧华以箸敲击杯口,轻飘飘的声音只有坐在她身边的萧期听到,他的视线落在上下摆动的银筷上,呼吸也跟着一顿一顿。 他估摸着长姐并不乐意给这位兄长封王,但兄长的传奇经历已经传遍天下,她架不住部分臣子和叔叔们的压力,也无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妥协之余只能给兄长些警告。 一舞终了,看客脸上还带着忧伤之色。 萧敛竹咬破舌尖,才从那颓唐无望的情绪中清醒。 听到长公主的声音,其他人才以袖掩面整理心情。 “你在外流落了二十年,现回到家中,总不能继续以平民之身生活。”萧华淡笑着看向萧敛竹,“是否有看中哪块地,长姐赐给你。” 萧敛竹垂眸看向台阶边缘,他似乎不为这个大方的提议所动,他面上依旧平静,但颤动的手掌泄露了他的故作镇定。 他将自己伪装成惧怕天恩,却又不表露半分害怕的矛盾模样。 在场的人自然看出了他隐藏的紧张,但这份紧张是否真实便不得而知了。 “能够被皇姐认可,已经是莫大荣幸。” “你觉得回来皇家让你很荣幸,难不成从前在誉王府,誉王对待你不好?让你觉得终于摆脱了他这个不幸?”一臣子出言质问。 誉王不是他的生父,但养育之恩怎能忘却,萧敛竹若是不能回复他的质疑,忘恩负义的罪名便要跟随着他了。殿内窃窃私语,等待萧敛竹的回答。 他在誉王府不被重视,有着满身才华却只能屈居王妃生的嫡子之下,誉王府对他有什么恩情可言。林筝仪皱眉不满,但被母亲看着不敢出言反驳,只愤恨地咬牙低骂。 在其他人质疑的审视中,萧敛竹缓缓开口道:“誉王对我有教养之恩,我没齿难忘。但我经历复杂,留在誉王府恐让有心人做文章,令誉王陷入困境。能够被皇家认同身份,对誉王,对我来说都是无上幸事。” 萧蕴龄听着殿内的辩驳,稍稍放下心来。 他愿意为自己的身份争辩,说明他仍然未放下自己执着的大业,只要他需要正统的血脉身世,便不会主动抖落他们之间那点事。 她望着璀璨夜空,感到懊悔。她怕是被太后诓骗了,那位在后宫见多了爱恨纠葛,通过三言两语令她自乱阵脚。 “既然你没有想要的封地,便赐汤州,封为康王罢。”萧华敲定这个宴会的任务。 汤州称不上富裕,但也不是荒凉偏远之地,夹在西北边境与京城之间。 只要他安分,那处便是安全之地,但他若是有二心,西北大军即刻能南下控制汤州。 萧敛竹恭敬地感恩赏赐,大殿上高呼皇恩浩荡的声音响彻云际。 - 六月十五日是开国皇帝生辰,从六十年前开始,这一天不设宵禁,京城百姓皆可在夜间出行游乐。 金吾卫彻夜巡查,震慑心怀不轨之徒。 “主子,前面人群密集,马车无法通过。”马夫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沈策打开车窗望去,街口人头攒动,在等待游行花车经过。 “要不要下去看看?”他问着萧蕴龄,手掌仍然摩挲她的脊背。 她蜷缩在马车内的坐垫上,头枕着他的腿,闭着眼休息。 萧蕴龄睡得浅,一听到他的话便醒了过来,她抬头看向四周,如绸缎光滑的乌发随着动作从沈策腿上滑落。 她从沈策身上离开,听着外边的喧闹,她好奇地从窗户向外看去:“这是怎么了?” “他们在等花车。” 花车上会有男女扮成的十二位神明,像人群挥洒供奉在神像前的圣水。 百姓将接到圣水视作得到了神明的祝福,他们也会将手中鲜花插在花车四周来祈福。 “我想去。”萧蕴龄从前只听说过京城的这个活动,还未真正参与过,顿时雀跃起来。 她快速给自己梳了最简单的发髻,回头见沈策在盯着她的动作。 “无事。”沈策回答她眼中的疑惑。 他推开车门,从车架上踏落在地,而后转身握着萧蕴龄的腰将她抱下来。 听说花车还有一段时间才来,萧蕴龄不需要挤在前面供奉鲜花,因此她没有在原地等候,而是先远离街口到其他地方。 火龙向高空口吐烈焰,引起旁观众人的一阵叫好,又有自称仙人之士变换容貌,几息之间从耄耋老人成为美貌妇人。 萧蕴龄看着连声惊叹。她右手挽着沈策,左手拿着冰糖葫芦,被他护着才不至于与他人相撞。 “你要吃吗?”她将糖葫芦伸到沈策嘴边,见他摇摇头,便自己咬了一口。 酸甜中带着点苦涩,其实并不好吃,但因为周围欢快的笑声与肩膀上护着的手臂,她觉得这裹了糖的山楂吃着也另有一番滋味。 “花车来了!!!” 人们奔走相告,很快人流汇聚到街口,沈策看着密集的人群,并不喜欢她过去。 但萧蕴龄已经拉着他的手臂往前走去。 女郎未带帷帽,容颜娇美,衣着华丽,行走在长街上,总能引来注意。 旁边隐晦的打量接触到她身旁男子凛冽的目光,皆吓得快步离开。 从前她是蒙尘的宝石,只被他一人占有,但自从她出入宫廷,这颗宝石身上的黯淡逐渐被拭去,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她。 不该同意她不戴帷帽的。 萧蕴龄并不知道身后的男人在如何打算教养她,她正担忧着错过花车。 扮演的神明坐在一人高的车架上,车架四周已经被各色花卉淹没,随着花车向前在不断增加花朵数量。 空中晶莹的水珠如焰火四散,人们簇拥着用手去接车上用柳枝撒下的水珠。 她也试图去接,但因处在人群最外圈,她伸长了手臂都未能接到一滴半点。 “龄龄。” 喧嚣中,那熟悉的称呼清晰传入耳朵,萧蕴龄踮脚的动作顿住,手指被吓得蜷缩,那露水便擦过骨节掉落在地面上。 她难以平衡,脚尖往一旁歪斜,眼看着要摔倒在前面人群中,手臂上的力道往后使得她不至于撞到其他人。 萧敛竹嘴角的笑容消失,他看着妹妹倒在另一个男人怀中,正泪眼盈盈地望着那人,她这副模样,总是招人喜欢的。 萧蕴龄无措地看着红色糖衣粘上了沈策的衣襟,他换了玄色衣裳,看着不明显,但她忍受不了片刻他身上有这种粘腻的东西。 对吓得她摔倒的始作俑者,萧蕴龄带了几分迁怒。 “康王殿下,找我是有何事吗?” 听出她语气的隐隐不耐,萧敛竹脸色彻底沉下。 “许久未见,希望一叙。”他意味不明地说道,“妹妹该不会忘了我这个旧人罢?” 他在“旧人”二字加重语调,旁人不知,萧蕴龄却知道他这个词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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