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的两个儿子都在城里做工,半年见不着一次,老太太执意不肯离开乡下,她勤勤恳恳大半辈子,到老也闲不住,种着自家的地还不算,又从娘家侄子那里接过一块他家说好不要的荒地。荒地长满杂草,光每日来往拔草就耗费了不少心力。 好容易挨到杂草拔完,土地平整,娘家的侄子却又改变主意收回了土地,不肯叫她种了。地没有得着,反而因为劳累落下一身的毛病。如今到秋收,免不了要触景生情。家里的两个孩子都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冲动得很,她也不敢叫他们知道…… 听完前因后果,同行的四人气愤不已。 这混蛋侄子摆明了是拿老太太当免费劳力呢。只是口头约定无效,没有地契一类的文书证明,地该是谁的还是谁的。道义上说不过去,这世上不讲道义的人多了去了。 如此对待一位长辈,实在非人所为。 “大人,老人家真的只能吃下这个亏吗?”辞辞殷殷地望着叶县尊。她头一次听说这样没良心的事情,内心很是不平。 叶徊抬眸,同她目光交汇:“你去问问她那侄子叫什么,家住那里,知道得越详细越好。” 辞辞忙追过去喊住老太太,照叶大人所说的问了。 老太太觉得奇怪,看着她:“小娘子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我……”辞辞红着脸,“我,我将来说亲事想要避开他家!” “我是附近村子的。自然是要在附近找的!” 老太太被她逗笑了,心情不知不觉松快许多:“婆婆看得出来,你是个实心的好孩子。罢了罢了,说与你听,你可得警醒这样的坏东西……” “我娘家姓王,住在下游的清河村,你去打听打听,村里只有一户姓王的人家……不过那村子富裕,别的人家还是很好的,你一定要考虑考虑……” 辞辞急于绕开这个话题:“清河村的梨子甜得很。” “小娘子识货。” “……葡萄也是又大又甜。” “对对对。” …… 直到返回来,辞辞的脸还是红的。风吹在脸上才好受些。 叶徊含笑望着她:“脸怎么这么红?” 辞辞摸摸脸颊:“天气太热,天气太热。” 十二指指天色:“太阳都快落山了,可还有风呢。” 辞辞无法:“我,我天生脸红,不防事的。” 是天生容易脸红吧。叶大人心道。 ----
第30章 荒村 ===== 夕阳西下, 村中追跑打闹的孩子被家人唤回去吃饭,四周安静下来。辞辞从包裹里取出干粮分给大家,胡饼和肉脯就着水咽了, 吃完继续赶路。 前方就是邻近村子谈之色变的陈家村。 陈家村在前朝末年毁于瘟疫, 荒芜了十来年, 火灾过后一片成为焦土,当地人宁肯绕远路, 也不肯主动去沾染晦气。 半倒塌的屋舍被某种带蔓疯长的植物紧紧束缚,当下它的叶子开始发黄发黑, 枯萎又萧瑟。随处可见的荆棘牢牢地把持道路, 荆条上开出浅黄的小花。酸枣结出一粒又一粒, 哪一处都带刺。野月季肆意生长,花朵连带枝叶匍匐在地上…… 此处重建怕是艰难。 十一十二取剑伐出一条路来。 “这个地方阴森森的。”天色晚了,视野昏暗, 恼人的乌鸦叫个不停飞来飞去, 辞辞提着裙子紧跟着, 踏过杂草缩着脖子道。 被她身后的叶大人听去了, 便问:“若我要你在此处将就一夜呢?” “大人说话自然是最有分量的。”辞辞哪里敢有异议。她从来分不清楚这一位的正经话和玩笑话。 叶徊哑然失笑。 十二回过头来,笑着安慰她:“放心好了。不会叫你在此处过夜的。我们赶一赶路, 到下一个村子投宿。” 辞辞瞬时松了口气, 谢过十二,又转回来:“谢谢大人。” 叶徊觉得费解:“你为何总是对我说谢谢?” “大人宽和, 对我多有照顾, 我当感激的。”辞辞眨眨眼睛。 叶徊收回目光:“不必见外。” “谢谢大人。” “嗯。” 这时候, 天彻底黑了, 乌鸦成群结队扑腾上了矮树。人从树下经过, 它们便受惊似的掠向天空。夜枭停在枝头, 只露出一对锐利的眼睛,那双眼睛攫住猎物,一击必杀。 月光没什么用处,十一十二擦亮火折子,在火光明灭中继续开路。 火光一起,前路逐渐变得清晰。 顺着火光望过去,前方有晃动的人影。 人影在移动。看身形,那应该是个女郎。 辞辞揉揉眼睛,虚虚指过去:“我,我没有看错吧。”她的声音带颤,因为想到了话本中常有的山中精魅。多数精魅都存着坏心,通常是先蛊惑人再害人…… “你没有看错。”叶徊出言稳住她,“别紧张,那是个活人。不必害怕。” 十一加快脚步,过去一探究竟。夜幕下孤身一人出现在这荒村里的,必定不寻常。 跟前这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红衣姑娘,难得没有起冲突,他顺利将人带来叶大人面前。 终于见到人,姑娘一改方才独行的冷静,垂着头哭哭啼啼,她发髻散乱,浑身上下都被荆棘划破,没一块好地方,好像还带着伤,费力才能站稳。 辞辞看着此情此景,觉得这像极了她从前客万柳园时的处境。不,比她在万柳园那日惨多了。 万柳园,万柳园…… 辞辞猛地想起了眼前这人是谁。 “流珠姐姐?”她讶了一声,随即又捂住嘴巴。 “你是……”阮流珠抬起头,惊喜道,“慈儿妹妹!”又扫见一旁的叶徊,心下更安定了:“沈家大哥也在啊。” 叶徊原本纳罕辞辞跟这女子认识,如今听到这句沈家大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记起了,这是在万柳园的牵扯。 十一十二面面相觑,不明觉厉。 “这位,是,是……”辞辞挠挠头,看了叶大人一眼。叶大人将手负在身后,冲她微微点头。 辞辞便道:“这位是新任县尊,叶徊叶大人。” 阮流珠是个聪明人,没再多问,赶紧拜见过:“民女眼拙,大人恕罪。” “无妨。”叶徊命她起身。 辞辞从包裹里取出件寻常穿的外衣递给阮小姐,又走过去扶她走这一段路。她身上软绵绵的,该是一路奔波耗尽了气力。 冷风呼啸而过,阮流珠裹紧衣裳,叹着气陈说自己的遭遇:“我前一阵子做错了事,父亲便将我送到了乡下庄子里,叫我好好反省……” “我心中苦闷,便出来散散心,不料凭空出现一伙贼人将我掳走。” “贼人将我和其他几个姑娘关在一起,稍后他们打晕了我,我醒来后就在这里,我……”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叶大人打断她。 他这话问得极冒犯,辞辞听了眉心一跳。又想到这可能牵出一桩重大的案子,又觉得问清楚了才好。她没有做声,将手上的人扶得更加稳当。 阮流珠摇摇头:“没有。” 叶大人看着她,语气冷硬:“何时出门,何时被掳。” “早上出门,走到半路就遇到了歹人,护卫全都死了……”她哭丧着脸,“我失踪了整整一天……”再如何她也只是个小姑娘,不可能不怵。 “依你所言,那里还有其他姑娘。” “是。”她答地坚定。 “你可还记得那个地方在哪里?” “我,我当时被蒙着眼睛……” “掳走你的贼人可有什么特征?” “他们挥剑时,我不小心扫见,这些人的掌心纹一朵繁复的青色莲花,又或着,是,是昙花?”阮小娘子努力回想,美眸闪着泪花,不确定道。 青色莲花…… 十一十二闻言脸色变了变。无比确定她口中形容的是青檀教的印记。 凡青檀教教徒掌心必以青莲为记,所以青檀教又被叫做青莲教。青檀教鼎盛时期,掌心纹花甚至成为雅事,一度受到女郎们的推崇,对上风靡一时的“梅花妆”,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朝永承帝时,青檀掌教殷其景进言双生子误国引发混乱和民愤,大家避之不及,掌心纹花也就渐渐销声匿迹。及至新朝,哪里还有人敢附庸这种要命的风雅。此事寻常人不知,半点不奇怪。 叶徊神色如常:“你家庄子在哪里?” “就在前面清河村。”阮流珠低低抽泣。 “可巧我们同路,便送姐姐一程。”辞辞冲她一笑,安抚她,又找出食物和水给她用了。 阮流珠感激地看着辞辞:“还没请教姑娘的名字。”沈怀既是假名,沈慈想必也是。 “沈辞辞。”辞辞咳嗽两声。想到那天冒名在万柳园的作为,简直要犯起尴尬来。说好的一面之识萍水相逢呢。 “谢谢沈姑娘。” “阮姑娘不必客气。” 几人费了好多工夫才走出荒村。 下游清河村。夜深人静。 村里的家家户户都熄了灯,唯有最里的一进庄子灯火通明,留守的家人急得乱窜,奶妈和管家刚议定要遣人去通知城里的阮员外,就听到外面通传小姐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奶妈热泪盈眶,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了两声。“佛祖保佑,小姐没丢,没丢……” 小姐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位不同凡响的客人。为首那位居然是县尊大人。旁人不认得,管家却是认得的。 上回阮员外贪图古董前去击鼓告状,完了挨板子要人去接时,管家是见过这位新县尊的。还有新县尊到任那天遭了匪,他也凑热闹去救过人的。 管家过来见了礼,带着客人下去安置。 家人们刚好都在这正厅里。阮流珠坐下喝了口热茶,端着气势警告众人:“今日之事关乎我的名节,不许外传。” “嘴碎那是自寻死路。届时我爹知道你们将我看丢了,恐怕不会放过你们。”她幽幽道。 一群人赶紧赌咒发誓。 阮流珠放了心,退回房中仔细沐浴过,服安神汤睡下了。 辞辞也在客房歇下。 月落中庭,积水空明。 隔壁客房里,叶徊正听十一郑重地禀告事情。 今日之事,让十一想起了他手上一桩牵连甚广的失踪案。他翻来覆去地想过,总觉得这两者之间该有联系。 这案子说来话长,要追溯到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云水县陆续有女子卷入离奇的失踪案,被掳的女子总是失踪一段时间又出现,根本记不起自己的遭遇。她们当中有不少人坚称自己是清白的,外人却不肯信,不少良家女孩儿因此毁了这一生。 叶徊没了睡意,起身踱到窗边,任由外间墨色跃入眸中:“哦?失踪的女子有何共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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