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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下次再不顾一切强行发动御血神功，恐怕就是你毙命之时。” 冯弱水说得十分直白，流羽也早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他苦笑道：“即使我以后都不再用御血，身体仍在渐渐虚弱，恐怕还是活不了多久。” “还有一个方法，只是你大概不会愿意。” 流羽道：“姨母说的是以人血来维持……” 冯弱水道：“对，那样确实能保住你的命，不过我不建议你这样做，腥稠的人血会钩出你的杀意，人随时都会变得癫狂。” 流羽沉默一会道：“我爹一开始也不想用人血，不想滥杀无辜，可是我娘死后，他的意志逐渐崩溃了，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只顾追随内心的欲望，因为血海教在江湖上的名声一向不好，前来讨伐的正派人士一波又一波，我爹终于忍不住大开杀戒……那天我找到他时，他周围一片血红，目之所及已没有一个活人，天上的雪落下来也马上染成红色，他遍身鲜血背对着我，我叫他爹爹，他才回过神来。他把我拉到近前，把他的内功渡给了我，然后让我把他埋在雪里，埋深一点，千万不要把尸身带回去给我娘看到，别让她知道他杀了这么多人……” 冯弱水心道，原来如此，难怪后来江湖上谁也不知道晏无虞究竟是怎么死的，也找不到他的尸身。 流羽平静又坚定，“我发誓我不能像我爹一样，如果让我用别人的血，不如就这样死了更好一些。” 冯弱水叹息道：“或许翾风的做法才是唯一能救你的，我们神药谷的人从小都浸浴在几十种奇药中，因此百毒不侵，我们身上的血便是一种药血，所以翾风才能用她的血帮你封住血毒瘴，原本你可以在她的庇护下健康地度过一生……” 如果流羽没有跟姜弃走出湖心岛，如果他没有被她淋了一身的血，如果他也没有被裴红雪抓住，或许血毒瘴就不会复发，他可以活得再久一点…… 流羽道：“我辜负了我娘的血，我对不起她，可是倘若就这样死了，我也不后悔。” 冯弱水道：“你这一路都不怎么爱惜自己的性命，虽说大都是为了姜弃，但在我看来，你仿佛是在跟翾风赌气，你还在怪她吗？” 流羽不大明白冯弱水的意思，他并不觉得自己在赌什么气，他摇摇头，落寞道：“是我拖累了她一生，我是她痛苦的源头。” “让一个孩子把自己当成母亲苦难的源头也太过残忍了，我了解翾风，她自幼专注医术，对其他事都不擅长，或许她只是不懂得该如何应对孩童，并不是她不爱你……” 冯弱水又叹息道：“不过，当年我非常反对翾风同晏无虞成亲，因为那不过是她的病人，她跟自己的病人成亲，难道是为了方便贴身照顾病情？反正我没法理解她，也不支持她这么做。翾风也不认同我，她说我救再多的人也还是像个世外之人，而世人有许多永远也治不好的病症，作为医者耗费一生去治病救人也是常有的事，而且她相信自己的医术，自信一定能想到解除血毒瘴的办法。” 冯弱水忽然笑了笑，“翾风年轻时和姜弃有些像，都很一意孤行，不听别人劝阻，总之不管她是因为爱情还是因为想救人都好，是她自己选择了那个后来成为魔头的晏无虞，然后生下你，你说你不会后悔，我想她也不会后悔，当然，做都做了，后悔也没用。” —————— 夜半时分，四下寂静，窗上的竹影婆娑，忽然“吱哑”一声有人推门进来，径直钻到了流羽床上…… 流羽轻声问她：“怎么不在自己屋里睡？” 姜弃抱着他，脑袋往他的胸口磨蹭，“不是说好以后都抱着你睡吗？” 流羽无声笑了笑，拿她没办法。 “流羽，白天的时候，师母是在安慰我吧？” 姜弃和他的心脏如此贴近，流羽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她，“是。” “以后不要再用御血了，再用我就杀了你。” “好。”流羽忍不住笑了，姜弃脑子里的想法总是让人猝不及防，但她的话令他如此畅快，能死在她手上，比被血毒折磨死好上千百倍。 有个问题在流羽心中盘桓已久，此时他终于能坦然开口问她，“姜弃，若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姜弃茫然回答，“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找个地方挖坑埋了你。” 流羽道：“那我死前想回血海教看看，看看我爹娘，你去酎雪山一定要带上我。” “好，一定。” “我死以后，把我烧了吧，你若是回湖心岛，带我的骨灰回去……湖心岛南边的空地，我原本想在那里搭个菜园，那时我刚刚翻好地，就跟你出来了，你把我埋在那土下面，有空时种些菜……我做你的养料……” 姜弃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大喊道：“流羽！” “别担心，我只是怕你忘了我，又怕你记得……”流羽声音渐息，沉沉地睡过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空相忆 趴在桌子上的姜霂山忽然惊醒，呆滞地望了一会酒馆外面半明半暗的天空，他晃晃手边的酒壶，早就见了底。姜霂山晃晃悠悠站起来，身上摸出几锭碎银丢在桌上，拿上三尺水出了酒馆。 天上还寥寥挂着几颗星星，姜霂山带着一身吹不散的酒气在街上闲逛，也不知要去哪。 路边的算卦摊倒是早早就支了起来，也不知这个时辰有没有生意。 姜霂山打了个酒嗝道：“这么早就出摊啊？” 算命的赶忙招徕起生意，“这位大侠！有缘有缘，不如我给你算一卦。” 喝多了兴起，姜霂山往摊前一坐，道：“不准我可不给钱。” 算命的认真给他卜了一挂，啧啧叹道：“大侠，你这卦象不妙啊，你近期有血光之灾啊！卦上的意思是……你会死于一少女之手，但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天大地大往哪边走都是活路，唯独不可往西去，西边是死路。” “嘿嘿。”姜霂山冷笑起来，酎雪山正在西边。 “说得不准，你没钱拿。”姜霂山醉醺醺地起身，不顾算命的阻拦，径自走了。 一路往西出了城，姜霂山走着走着又不想走了，他在城外找了个杂草丛生的破庙，庙里的石碑年久断裂，横在草丛里，姜霂山索性躺在石碑上，一觉睡过去。 —————— 耳边人语阵阵，旁边时不时发出大笑，传来一阵酒肉腥气，姜霂山被吵醒，昏昏沉沉的，只觉得后脑很痛，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紧接着全身上下都肿痛难耐，右脚踝更是剧痛无比，他挣了一下身子，这才发现自己正被人反手绑在木桩上，动弹不得。 姜霂山睁开眼睛，火光跳动刺入眼中，他的脚踝上被扎了个血洞，淌出的血化成细长的一道血流，流到火堆旁发出滋滋的声音……火堆旁十几个人正撕肉喝酒，看他们的穿着言行，这是一群贼匪。其中领头的那个头顶光秃，脸上长满脓疮，形容猥琐，看着十分恶心，而他的腰上配着一把样貌古朴的长刀——正是姜家的家传宝刀三尺水。 此时还只有十八岁的姜霂山恨得咬牙，自他下山之后四处查探得知，多年前有一群歹人觊觎姜家的刀谱和宝刀，他们谋划多时后，里应外合在姜家人的饭菜里下了药，随后血洗了姜家满门，只有姜霂山的母亲带着不到一岁的他和刀谱逃出来，路上偶遇伏魔寺的空明大师才保住了孩子的性命，她自己却重伤力竭而死。 那个腰上配着三尺水的贼首马大器正是当年血洗姜家的一员，长大后姜霂山寻到当年的凶手其中一个，得知这些人做下恶事之后，又因为分赃不均互相残杀，这马大器下黑手杀了四个同谋才抢到这把三尺水，将宝刀据为己有。 姜霂山正是年轻气盛之时，独自追查到马大器的匪窝，却因为江湖经验尙浅落入他们陷阱中，尖刺刺穿了右脚，跑也跑不了，被他们打晕了捆在这里。 “哟，看呐，那毛头小子醒了。”马大器大笑起来，酒水和肉沫一起从嘴里喷出。 姜霂山知道自己落在他们手里迟早被抽筋拔骨，此时却并不畏惧，反而用极冷酷的眼神看着他们。 “妈的还敢瞪我？”马大器惯用的兵器却不是刀，而是酷似农具的铁链枷，由长柄和短棒连成，马大器一把抓住身边的长柄，将那短棒抡向姜霂山，沉重的铁棒锤在了他的胳膊，喀拉一声，连捆着姜霂山的木桩都被砸出个坑来。 剧痛从上臂传来，姜霂山痛得眼冒金星满头大汗。 “真是不知死活，哪来的愣头青还敢来挑战你马爷爷，明天正好出一批两脚货，赚得银子来，给大家庆祝庆祝，把这小子剖腹挖心，心肝肺拿来下酒！” 自己就跟待宰的猪一样被他们捆在这里，姜霂山恨不得挣断绳子扑上去咬死他们。 黑夜遮蔽一切，天空没有半点光亮，只剩姜霂山还被绑在火堆旁，他的手臂疼痛难忍，伤口发炎令他浑身发热，脑袋里一片浑浊，浑浑噩噩之时，忽然感觉迎面扑来一袭凉风，风中带着一股又清又苦的药草味道，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容貌姣好的少女站在他面前……姜霂山昏头昏脑地想着难怪今夜天上无月漆黑一片，原来是这月亮跑到了他眼前…… 那少女看上去十七八岁，素面朝天，身穿青衣罗裙，两袖挽起，露着一截白净的手臂，她微微皱着眉头，没有看姜霂山的脸，而是盯着他肿胀的胳膊，还自行上手捏了捏，姜霂山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少女自言自语道：“挺好，只是骨头断了。” 姜霂山怒道：“好什么好！断的不是你胳膊！” 那少女依旧面无表情道：“还很有精神。不过你忍着点，不要叫。”说完她两手捉住那只被打折的胳膊，姜霂山只觉得她的手十分冰凉，还没反应过来，她咔得一掰，姜霂山又差点痛晕过去。 “你杀了我算了。”姜霂山咬牙道。 那少女道：“我从不杀人。”她低头在地上寻了一会，捡了一根还算笔直的树枝，用绳子把姜霂山的胳膊固定在树枝上。 姜霂山忍痛道：“等天一亮那帮狗东西就要杀了我，你现在给我接上胳膊又有什么用？” “是吗？那你真惨，但我也没有办法，我只能顺手帮你治一下身上的伤。” 姜霂山忽然觉得这少女出现在这贼窝里十分诡异，问道：“你到底是谁？” 少女道：“我只是个过路的游医，在山下庄子帮人看病的时候，这些土匪闯进庄子来，把所有人掳走了，我说我不是庄子里的人，他们也不听，非把我一起抓来。” “你说你是被掳来的？”这些歹人各个奸淫掳掠杀人放火无所不为，她一个年轻女子遇到这种事反而镇定如常，姜霂山不禁怀疑她跟那帮歹人是一伙的，“他们怎么不绑着你，反而让你到处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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