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程枭很焦急,很迫不及待,满耳的操练声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要快,要更快。 人为什么只能活短短百年? 深色的箭羽正中靶心,站在用芨芨草做成的箭垛之前,十五岁的程枭低头毫不在意的看了一眼胸口裂开的伤口想着,如果每个人都能有五百年的寿命,他也许…… 不,他还是会这样,日夜操练,甘之如饴。 帐内寂静,只余下炭火不时发出的噼啪声,易鸣鸢挑开湿黏在后颈的发丝,“那些年你去过多少地方,怕是全匈奴都走了一遍吧?” 擦得差不多后,程枭捋顺她的发梢,慢慢分开缠绕在一起的小结,“差不多,跟着涂轱从漠南打到漠北,最冷的特诺泉也踩进去过三次。” 易鸣鸢感到发丝翻动,偶尔被抽疼一下,但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不久之后她长度垂至腰际的头发就被梳理得柔顺乌亮。 她满意地摸了两下,看到程枭还搭在肩膀上的湿发,主动提议道:“我也给你擦擦。” 粗硬弯曲的黑发被撩起,易鸣鸢将它们握在手中,再次看到了程枭耳后的刺青。 近距离观察之下,她确认这刺青只有半块,旁边还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小点,就像是刺到一半被人阻止,因此只来得及刺上这部分一样。 “阿鸢,帮我。”前面的程枭递来两颗红玛瑙珠,匈奴男儿的辫子是只有阏氏才能触碰的禁忌之地,他想全权交给易鸣鸢。 易鸣鸢伸手接过,穿在他半湿的头发上,三股发丝在她手中被捯饬得妥妥贴贴,她编完端详片刻,这玛瑙色彩艳丽,通体没有任何杂质,瞧着只比她妆匣里的珠子成色略次一些。 但她那几颗可是御赐之物,世间自然少有可堪相比的。
第31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好啦。”易鸣鸢放下手里的小辫子, 稍稍调整了一下位置。 程枭在她沐浴时煎了药,刚倒出来她嫌烫,放到现在变得微凉, 是刚刚好能入口的温度, 易鸣鸢皱着眉头憋气, 将之一口饮尽。 其实她身体好转, 风寒已经痊愈得八|九不离十了,但程枭坚持让她再喝一副作为巩固。 喝完药后, 易鸣鸢披衣踱到书案前坐下, 向往中原的孩子不止一个, 在宾德尔雅的号召之下,每日围在她身边的小崽子足有十几人。 易鸣鸢摊开宣纸,执笔蘸墨,既然要做他们的夫子, 那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好好准备明日讲习的内容。 况且, 她的时间不多了, 只有十天, 在这十天之内, 她必须预留好所有。 “睡觉去, 这些东西明天再写,比蚂蚁还小的字看着眼睛会疼。”程枭环过来,把她困在身体和书案之间,他眼皮微耸,困得只想抱着柔软的身子睡个天昏地暗。 也不知道易鸣鸢是怎么做到的, 明明前些日子拎桶水还能累得直哼唧,今晚突然斗志昂扬起来了。 “不行, 明日就要讲了,几个孩子每人都要有一份,我得提前誊抄好,”易鸣鸢在过分狭小的空间内推了推他,“你别添乱,要是来不及的话,我就跟他们说是你不让我写的。” 说着威胁般用毛笔尖指他,“到时候你这大王可是要被小孩子笑话了。” 程枭闻言笑开,“我从来不怕笑话,被崽子们嘲笑就像被马毛抽一样,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他话虽是这么说,可到底没有继续阻挠,伸手给怀里的人紧了紧披着的外衣,心想她慢慢对草原的一切上心也是好事,久而久之,她一定会爱上这个地方。 油灯发出的柔光弱化了他眉宇间的桀骜和野性,看向易鸣鸢笔下的簪花小楷时只余无限柔情。 月色渐浓,云雾飘飘散散,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的手臂有些发软,易鸣鸢誊抄完最后一份千字文后立刻伸了个懒腰,她收拾好笔墨纸砚后扭头发现身后的男人已经在无声的等待中睡着了。 她静静用目光描摹程枭的身体,胸前两道崩裂的疤痕只是他身上最微不足道的小伤,在他的后背,一条从肩胛蜿蜒至后腰的刀疤狰狞可怖,昭示了他多年羁旅的悲壮。 纵使已见过多次,易鸣鸢仍心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抄完了?”也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炽热,阖眼轻梦的男人醒了过来,深邃的眸子还带了点迷蒙的湿润,看上去少了几分凌厉,催促道:“抄完就睡觉。” 易鸣鸢躺到柔软舒适的绒毯之中,转眸用余光看向身旁,“既然你走遍匈奴,对雅拉干附近肯定也很熟悉吧?” “怎么了,”程枭伺机伸手捞她,直到把人扯到身前才罢休,“想去外面玩儿?” “有点。”易鸣鸢下巴碰到了他的肩膀。 “时间太赶,泼寒节很重要,有很多要忙的事情,我抽不开身。” 易鸣鸢抬手搭在程枭硬邦邦的胸膛上,“向西八十里便是我曾经住过的庸山关,我想念那里的城楼,想念登高时的气概。” 她喉间痒意上来,轻轻咳了咳,掩饰住语调的不自然,“如今入了雅拉干,我知道过去远远张望一眼已是奢望,所以只求你发发慈悲,让我摸一把地图上的字就好。” “看一眼就行了?”程枭觉得她这话怪怪的。 庸山关是易鸣鸢父兄曾经镇守过的关隘,也是他们初见的地方,就连程枭自己都对这个地方有着不一样的感情,现在庸山关近在咫尺,她没道理只希望摸一下地图聊表慰藉。 程枭还没来得及深想,就听易鸣鸢说:“嗯,你事务繁重,我体谅体谅,便退而求其次了。” 她指节弯起,招惹似的刮了一下他胸口,“我好不好?” 男人果然上钩,抓住她作乱的手指,随之而来的是劈头盖脸的一顿亲吻,程枭的唇落在她的眼尾,鼻尖和脸颊,最受青睐的当然还是她的嘴唇。 舌尖探入内里,紊乱急切的气声更显缠绵悱恻,易鸣鸢握紧他的大臂,逼自己顺从的抬起头,甚至主动张开嘴巴,任他侵略搅动。 “你当然是最好的,”程枭意犹未尽的吮了吮,“一直都是。” 他兴冲冲的想,今晚都能主动讨亲了,那明天岂不是能稍微碰一碰,明天能碰的话,后日岂不是…… 其实要不是看在今日两人都体力不支,他真想直接把事办了。 抱得到吃不到,简直比熬鹰还难。 翌日 易鸣鸢醒的很早,她生怕时间不够用,还没等程枭从床上爬起来,就抱着书册哼哧哼哧的跑出去了。 大王的阏氏教崽子念书,这可是莫大的殊荣,族里的母亲们一听说这个消息,立马把帐外捏泥巴玩的崽子抓了回来,期待能跟着达塞儿阏氏沾染沾染文气。 匈奴各地文字有些许差别,又因为没有史官记载,口传心授的知识经验难免简单粗放,零碎且容易出现错漏。 易鸣鸢刚开始授课就发现了这个大问题,她问过几个半大孩子,发现他们热衷于舞刀弄棒,却对于本族事迹与文字并无多少了解。 多数的孩子盲目崇拜着服休单于那样的人,期待长大后能达成跟他一样的丰功伟绩,但不懂何为国之根本,不知长生久视之道。 一个个孩子坐在木墩子上殷切地看着易鸣鸢,她拿着炭笔的手有些颤抖,怎么办,时间太少了。 如果给她十年,她能让这么多懵懂的孩童知晓如何为人处世,通达更多圣贤道理。 但是她只有十天,稍纵即逝。 易鸣鸢心中痛楚难忍,调整很久才把眼里的泪意压下,定睛念起手中的宣纸上的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饶是再认真的孩子,听了一早晨也该晕乎了,所以没过多久,易鸣鸢就转而讲起了老庄孔孟的事迹,所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的。 下午的时间,易鸣鸢让人推来了纺车和织布机。 她先从匈奴人使用的纺车出发,介绍了中原所用纺车的不同之处,“看这里,这个东西叫做绳轮,可以为我们省去很多力气,还有这里,若是两股加拈并和,就能制出更粗的丝和弦线了。” 因为在路上时,易鸣鸢就跟玛麦塔请教过纺车,绳轮和丝线的匈奴读音,所以现在介绍起来还算流利,偶尔发音错误,围着她的女人们也都只是善意的一笑置之,没有为难她这个异族的阏氏。 “慢慢的踩下去,手上也不能停,一点点加入羊毛或者蚕丝,像这样。”演示了一遍纺车的用法后,她站起来让其他人也尝试一下。 易鸣鸢细心地指导着她们动作上的小错误,时不时调整羊毛的用量。 半晌,她直起身时,余光瞟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黎妍站在十米开外,冷眼看着她们其乐融融的模样,仗着这一圈没人能听懂她们的对话,黎妍毫不掩饰,直直把人拽了出来。 她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对易鸣鸢讥讽道:“我看再住下去,你马上就要忘记自己是谁,又是为什么来到这荒蛮之地的了!” 被黎妍推搡到的匈奴女人面带不悦,跑过来质问她要对达塞儿阏氏做什么。 易鸣鸢赶忙说没事,是自己的婢女有要事禀告,听了这话,匈奴女人才放下了心,行完抚胸礼离开。 “我记得约定,时间一到,我们就走。”易鸣鸢把黎妍带到一个空旷的地方,这里是羊圈后面,一般不会有人过来。 “哼,你最好说的是真话”黎妍睨着她带着牙印的手腕,阴阳怪气地说:“达塞儿阏氏。” 才来到雅拉干一天,她耳朵里全是这带着崇敬的五个字,听得她直犯恶心。 易鸣鸢受了她的冷嘲热讽,“不会有假,我今晚就能把地图拿到手。” 黎妍看她这副窝囊样就来气,上前攥紧加绒的衣领,三令五申道:“别怪我警告你,速速放下对这里的不舍,逃走的机会只有一次,想想你死去的爹和哥哥,要不是匈奴人,他们根本不会死!” 易鸣鸢嘴唇颤抖,想说此事还无定论,却什么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你想留在这里?”黎妍观察到她表情的微小变化,诧异得声音都变了调,“你在动摇什么?是这里的牛羊踹坏了你的脑子,还是那个男人给你下了迷魂汤!” 瑟瑟的冷风直冲鼻腔,易鸣鸢扯开她的手,退开半步淡淡道:“我不想留在这里,我会走的。” 四周空旷,只有两道情绪不一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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