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他递了灯给我,忙跑着问阿鸾要钱,又推了李旦一把道:“堂堂实封一万户的安国相王,计较这四百文钱?” 他无奈地摇头道:“该卖一百文的东西,即便是年节也不能五倍去卖。我固然不在意这四百文钱,可若真是七八品的小吏,被他这一顿抢白,岂不真要咬牙上当了?” 我所谓地耸肩道:“真没有这个钱,不要就是了,他还能强买强卖不成?不过是有的郎君好面子,不愿在娘子跟前跌份儿,才要心知肚明地上当,那也是活该。” “喏”,我伸手将花灯递给他,“这是你家娘子送你的。” 他愣了一下,眼中有万千柔情,低头一笑,紧紧握住我抓着灯杆的手。 西市的人还像两年前那样多,他拉着我穿过人群,果然走到了一家面茧铺子前。 我努努嘴,“我不爱吃这个。” 他无奈一笑,又拽起我的手向前奔去,我跟着他的步子,躲闪着往来的人流,洒下一路笑声。 “这家!”他又停在一家铺子前,把我拽了进去。 “羊肉馄饨!要热腾腾的!”他对店家豪朗一笑,又招呼门外的齐郎和阿鸾坐在另一处吃。 “我又没说我喜欢馄饨,你怎么就带我进来了。” “你喜欢羊肉汤饼,自然也会喜欢这个”,他递给我碗筷,笑吟吟地说,“我可是亲自试了多次,才选了这家的,尝尝。” 轻咬一口,羊肉的香气混着葱和胡椒的味道弥漫在口腔,一股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身体,我抬头对他一笑,“好吃。” “娘子送了我花灯,那我就请娘子吃馄饨,如何?”陪我一起吃了两大碗,他搁下筷子笑道。 “不行。”我按下心中的笑意,假装沮丧地说。 他轻轻挑眉,“嗯?” “两碗馄饨能有五百文钱么?我吃亏了。” 他又是忍俊不禁,扶着我的肩笑道:“真是会算账,那你等着!” “店家!”他高声喊道,等人过来了才沉声说,“一贯钱,请今夜来店里的人吃馄饨,够了么?” 店家欣喜,如捣蒜般点头。 “若是来的人太多,只管招呼。不够的钱就派人去永宁坊的韦宅取。” 我瞪大眼睛盯着他,他却得意洋洋起来,又吩咐着齐郎付钱。 拉着他的手踏出店门,我咬牙切齿地说:“全都算到相王府头上。” 他笑得如此肆无忌惮,我正想抢白几句,抬头却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 一个胡人,与另一人结伴进门,虽都包着幞头,却完全没有鬓角。 他们二人看到李旦,皆是一愣,我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李旦拽着快走了出去。 我忽然想起了,脱口而出,“慧范。” “不过是出来偷吃荤腥,别这么大惊小怪。” 我摇摇头,皱眉问道:“他旁边的僧人是谁?” 他随口答道:“宝昌寺的普润。” “原来不是国师的弟子。” “你虽与国师有交情,可长安城里那么多比丘沙门,自然有不熟识的。” 我低声道:“有的俗人为避官爵出家,有的僧人为了富贵深陷宫门王府,他日未必不是一场祸事。” “眼下圣人看重这些旁门左道,该给的不该给的都给了。盛极而衰,若不加以纠正,恐怕佛门道门要有灭顶之灾。”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中嘀咕,这些沙门道士,无非与斜封官一样,是李显和阿姊收买的势力。兵权大半在李旦手中,他自然能够做事中正,顾及名声。 火树银花,五彩炫目,我从来没有好好地看过上元节的灯火。只这一次,我和我的心上人,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在身后,自私地分享只属于我们两人的时间。 “前面围着的是什么?”一阵烟火燃尽,我张口问道。 他拉着我向前头挤去,原来一层一层的人群尖叫惊呼,是在看着斗鸡下注。 我戳了戳他的前胸,“我不会这个,你看哪只能赢?” 他装作苦思冥想的样子,半晌才说:“那只红尾的。” 我欢欢喜喜地从齐郎身上抢来半贯钱,“赢了算我的,输了算你的。” 阿鸾将通宝铜钱撒进盆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见有人出手如此阔绰,人群发出一阵惊呼,有好事的就撺掇着方才下注最多的人。 那人微胖,拉着他娘子的手又上前一步,弯身搁下赌注,两人的背影看着都很熟悉。 随着赌注被人看到,竟无一人起哄,全场安静得都倒吸一口冷气。 “半……半两黄金。” “怎么?还有人下得比我多吗?”那人回头,挑衅地向我们看来。 是李显。 他和阿姊皆是一身富贵打扮,手牵着手站在一处,宛若只是元夜游玩的官员夫妇。 四人视线相对,全都愣在原地。 原来他们今年特意吩咐不必进宫赴宴,是为了自己微服出宫,一起玩乐。 阿姊很快笑着招了招手,我和李旦忙挤了过去,行了家礼。 “赌来赌去,原来都是自家的钱财!”李显拍着李旦的肩膀,哈哈一笑。 我见到李显还是心存芥蒂,只向阿姊笑道:“我可没钱再下注了。” 李显却仿佛忘记了我对他的种种不敬,满不在乎地大声说:“团儿只管下,多少我都替你出!” 阿姊笑着推搡道:“这一场若是都输光了,待会儿连吃面茧的钱都没有了。” 李显和李旦兄弟俩的眼光真是出奇地一致,几场下来,红尾鸡一败涂地,我们四人也自然赔了个精光。 李显尴尬又无所谓地笑笑,“果然老了,连斗鸡都选不好了,还害得我家娘子没钱吃饭。” 阿姊撸下手上的金镯,搁在李显的手心里,“这个请我家郎君吃面茧,该够了吧?” “宝华巷和安兴巷的交口,有一家张记馄饨铺子,店家今日请客人吃馄饨,阿兄和阿嫂倒可以去那家尝尝。” 慷他人之慨,他倒是很擅长嘛。我的脚尖轻轻碾了他一下,满意地听到了耳边传来嘶声。 “四弟和团儿这是已吃过了?” 他点头得意地笑道:“味道鲜美,流连忘返。” 李显听到好吃,很是激动地拽着阿姊道:“香儿,我们也去吧!我还没在外头吃过不花钱的吃食呢!” 草草告辞,他与阿姊携手走向我们来时的路,李旦在旁握紧了我的手。 在这个夜晚,忘记了身份,只是短暂地做了自己的人,不只我和李旦。
第一百三十七章 离间 五月炎热非常,阿姊又将我接进宫中。蓬莱殿中摆着几盘酥山,上面缀着蔗浆和樱桃,裹儿和仙蒲分坐阿姊身侧,喜笑颜开。 我在阿姊对面坐下,笑着问道:“婉儿今日不在么?” “中书侍郎崔湜有要事相商,我就没喊她进宫。”阿姊道。 裹儿努努嘴,“是为了那几头象的事么?崔侍郎当日就反对把象留在隆庆坊的。” 我心中几分忐忑。 上巳节过后,胡僧慧范向阿姊和李显上书,称隆庆池有王气升腾,相王五子中,必有一人呈帝王之气。 四月十四,李显亲往隆庆坊五王宅,大宴侍臣,泛舟戏象,以震王气。 慧范是国师狡兔三窟的一窟,从来都是听命于阿姊和李显,可我又不能全然排除此事受命于国师的可能。 背后到底是谁在操纵,是李显、阿姊,还是李旦、李隆基,早已不是我能看清的局面。 “本来留了两头象在五王宅,谁知他们照顾不周,先是踩死了几个奴仆,今日又踢伤了几个世家弟子,闹腾个没完。”阿姊有些不耐烦地对我说。 我只能开解道:“都是进贡来的,五位郡王哪儿来的胆子去驯?只能顺着两只象的意,那靠近的人就自然凶险。” “阿耶下不得这个台阶,难题就只好撂给上官昭容了。”仙蒲扬扬眉毛,无所谓地说。 裹儿不以为然,“阿姊什么都看得明白嘛!此事倒还是阿耶的错了?” 我一阵眩晕,急忙转了话头问阿姊:“圣人不是最喜盛夏的酥山么?怎么今日不在?” “你还记得燕钦融么?” 我点点头,“许州参军燕钦融,上个月上奏污蔑阿姊和裹儿。” 阿姊嗤笑一声,“皇后淫乱,干预国政,宗族强盛。安乐公主、武延秀、宗楚客等图危社稷。” “自神龙三年阿耶处置了韦月将他们,足足三年没人敢诋毁阿娘了,偏偏今年又有了,还连带上了我和延秀。” 仙蒲斜睨了裹儿一眼道:“你两次请立皇太女,带着你不是意料之中么?” “哼,挑软柿子捏罢了”,裹儿不忿道,“当年祖母改朝换代,怎么不见他出来反对?我还是当朝天子的嫡出公主呢,怎么姓武的做得,我就做不得?” “裹儿!”阿姊喝道,又转头对我说,“圣人亲自召见了燕钦融,不许他再说浑话,你猜怎么着?” 我想起了苏安恒,轻声一笑,“他又来面圣了?” “一副不废了我和裹儿,誓不罢休的模样。”阿姊嘲讽道。 一个不做京官、名不见经传的许州参军,非要进言皇后和公主图谋社稷,着实可笑。燕钦融……苏安恒……我心中一颤,此事也是李旦所为么? 四月刚有隆庆池之事,一个月之后就有燕钦融的上书,怎么可能是巧合? “阿姊……”犹豫许久,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到底怎么了?” 我急忙转移话题,“那个高力士……” “都过去那么久了,早把他调离圣人身边了。可是安插内应这事儿,是查不完的,你也不用太过焦虑。”阿姊反倒安慰我。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想的却不是这一回事。内应在军中尚不可怕,最怕的就是近身侍奉的人,哪一日若要下毒给李显,阿姊、裹儿和仙蒲误食的机会又该有多大? “怎么又是心事重重的?叫你入宫,就是嫌你一个人在韦宅闷得慌,没想到你总还忧心这个忧心那个的。” “皇后殿下!”内将军贺娄氏闯入殿中,急匆匆地跪下。 “怎么了?”阿姊和裹儿异口同声地问。 “圣人见过燕钦融后,就叫他出宫。可没想到他与宗相公在路上争执了起来,宗相公一气之下就把他打死了。” “什么?宗楚客在做什么!圣人知道了吗?” 贺娄氏低头道:“皇后此刻都知道了,圣人还能不知道吗?” “阿娘……”裹儿一脸震惊地拉着阿姊。 宗楚客打死了燕钦融……我不明白,一个一路做到了中书令、位极人臣的人,就这么听不得言语刺激么? 是李显暗中授意宗楚客打死燕钦融,再事后追责,自己落一个贤仁的名声,就像曾经让武三思派人暗杀五大臣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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