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名曰停云。”她款款福身,再抬眸时,却见他已然眉目带笑,言语温润有礼。 “停云姑娘,恕在下冒昧,这对鎏金鸳鸯玉佩,可是姑娘心仪之物?” 他摊开掌心,一双白玉皎如朗月,在夜色下莹润透亮。 “是……”眼瞧见熟悉的物什,停云心里忽的一揪,险些不争气地落下泪来。 “既然如此,该将它还予原主了。”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将玉佩递向她,语气柔和。 “可是!这怎么好——”停云慌乱地摇头摆手。他好不容易才赢来这玉佩!她如何能坦然收下?她没办法心安理得啊! 男子的眸光意味不明。 “那么,把你手里的簪子给我,我们交换一下,可好?”他不再似方才那般局促。 “用我这对玉佩,换你那只簪子,可好?”见她怔愣不吭声,他再次重复了一遍。 停云仰首,稳住慌乱的心绪,喉咙哽咽。 “既是如此,停云谢过公子好心……”她颤抖着接过玉佩,指腹久久摩挲着鎏金鸳鸯。 男子也不犹疑,径自从她手心里抽离出那簪子。 “是我该谢姑娘,愿意让我换它。”他扬了扬手里的簪子,摇得珠翠坠饰叮当作响。 话毕,他即刻作揖告别,方才转身时,停云身边的小姊妹却开口唤住他。 “这位大人,你要这簪子作甚,”翠暮仔细打量着他,满眼促狭。“拿回去送给尊夫人?” 男子顿足,沉吟道:“舍妹今年及笄,在下瞧着此簪衬她,欲送她作贺礼。” 他拂袖离去,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巷陌街头。 画谯兴冲冲地跑回来。 “停云姑娘,小的打听到了,这位大人姓祁,是京中大都人,当朝枢密院的高官!他从岭南巡视归来,途径本地,这才与我们遇上了……” 停云回过神,心中怅然若失。 翠暮在一旁打诨道:“他方才约摸是诓你罢,女子及笄哪有兄长送簪子的道理?男子若送簪钗,那可都是定情的姻亲信物,也不知这祁大人是稀里糊涂,还是另有所图。” 翠暮瞧着停云愈发落寞,连忙扯住画谯的胳膊。 “画谯,你再去问问你那军卒发小,祁大人年方几何,可有婚配,家中有无兄弟姊妹——” “不必多问了,”停云打断二人的嘀咕。“他愿把鸳鸯佩让给我,我已很是感激了。” “我猜说不定……他是怕你脸皮薄,若直接送你,你反而不好意思收,所以他才编了瞎话说要和你换。”翠暮笑着安慰她。“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郎君哇……” 停云不语,唯有一行清泪渐渐风干。 …… 时隔数月,祁念笑再次回到祁府。 彼时祁寒不知他归期,弗一听闻,立刻兴冲冲冲出南苑,却见他负手立在长廊尽头,似是在等她。 他回眸,见她奔来,嘴角浮起不易察觉的浅笑,却又随即短暂蹙眉。 她身量本就纤细,一别数月,个头又高挑了许多,故此显得更加纤弱了。 “长兄归家怎不提前知会一声,”她笑靥灿然。“教我如何为你接风洗尘?”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归期便提前了,”他眸光深邃。“临行前,我留给你誊抄的《鬼谷子》,可有认真完成?” 祁寒眼神飘忽游移,显然在想如何将没做作业之事糊弄过去。 “长兄,岭南的地貌与风土人情,一定很美好吧?”圆眼睛骨碌碌转了转。“你可有带些什么回大都?” “有。”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带了什么?”祁寒心中莫名升起一缕期待。 “给恩师带了松烟墨。”祁念笑的语气波澜不惊。 “还有呢?”她继续问道。 “托随从给霁宁公主运了荔枝。” “……还有呢?”她固执地追问。 祁念笑咽了口唾沫。 “……没了。” 闻言,祁寒脸上的欣喜渐渐烟消云散。 “长兄舟车劳顿,今日便早些休息罢。”她似是叹了口气,转身欲离去。 “祁寒——”他忽从身后叫住她。 她回顾,但见他缓步上前,双拳攥得忒紧,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祁寒还不曾见过他这样拘谨,难免心生困惑。 官场上处变不惊的祁大人,此刻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个,给你。”他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一支精美的碧玉簪。 “簪子!”她又惊又喜,一双杏眼明媚潋滟。“给我的?” “自岭南归来时,恰逢金吾夜花灯会。此簪名为碧海青天,是一等的彩头,”他有些骄傲地勾起嘴角,祁寒头一回从他脸上瞧出些许少年意气。 “我一见它便觉得……” 他对上她亮晶晶的眸子,喉结滑动。 “只你衬得起它。”祁念笑腼腆垂眸,嘴角却渐渐上扬。 她捧着簪子爱不释手,心里多了几分顾虑。 “这么好看的簪子,我可不敢戴在头上,”她叹道。“若是磕了碰了,会心疼坏的……” 他不语,从她手中拿起簪子,轻轻插进她的发髻里,随后细细端详着。 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碧海青天,果然唯她相衬。
第29章 月下仙人(一) 礼之始也以祭。 元朝分外重视祭天,因为元族人信仰萨满教,崇拜至高无上的“长生天”。 太庙就位于京郊山顶。每逢早春,这里都会举办盛大的祭天典礼。不论贵族亲王还是文武百官,皆汇聚于此,顶礼膜拜。待皇帝亲自念完祝祷词,便是飨宴之时。 若是以往,祁寒定然不会参与这种场合,但今年收到了霁宁无比诚挚的邀请,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祁念笑身为枢密宿卫,自是要负责巡守维安,随侍帝王身侧,祁寒今日还不曾见到他。早早便抵达太庙,而霁宁那厮尚未到。钟鸣鼓响,礼乐齐奏,直听得她烦闷,便想在附近走走。 山腰处古树葱郁,花影重重,其间坐落着“青云观”。这道观约莫有些年头了,墙壁斑驳,砖瓦破落,四下寂静无声,只有淡淡的烧香气味飘渺传来。 祁寒顺着青阶小径继续前行。 一只喜鹊忽从树梢飞落,大摇大摆地跳到了祁寒眼前。她俯下身来,试探般伸出手,那鸟儿也不怕人,尖喙轻啄她指尖,憨态可掬。 祁寒忍俊不禁,才想抚摸喜鹊的小脑壳,它却抖了抖羽毛,不屑般飞入空中,在树杈间转了好几圈,似是在观望什么。 祁寒的目光跟随着它,不由自主迈开了脚步。 却见小喜鹊扑扇着翅膀,飞进一处院落。 似乎是一处废弃宅院,就坐落在破落道观后。竹影摇曳,墙垣斑驳,青苔如瀑,古树枝桠葱郁,石阶裂碎松动。 祁寒慢悠悠走上前,细细打量周遭,总觉得此处虽偏僻简陋,却莫名有些温暖的人烟气儿,也许是道观中人居所。耳边还能隐约听得太庙典礼鼓乐声,只不过被清脆宛转的鸟鸣盖过了。 院门敞开,小喜鹊似乎就是飞往这里的。 祁寒走上前,向门内探头,一株参天古树首先映入眼帘,其下有一玄衣男子席地坐在青砖上,背影清癯劲瘦,乌发如缎。 他身前放了两只小盅,那喜鹊正啄食着其中的谷物和清水,享受如此待遇,颇有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玄衣人手持一净壶,缓缓倾斜壶身,倒出涓涓细流在手心,于是滴滴点点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小喜鹊则迎着水滴跳脚转圈,兴奋地探头探脑,让那水珠纷纷落在身上,而后扑扇翅膀;玄衣人弗一停手,它还会带些气恼地去啄他,直到他再次洒落水滴才肯罢休。 这是在……给喜鹊洗澡? 清风拂过,木叶窸窣作响。星星点点的阳光穿透蘩枝,洒在他背上,熠熠生辉。 玄衣人似有所察觉,忽而侧身回眸。 他的眉眼很是好看,眸子明亮仿佛有浩海星辰,一双桃花眼下,一颗泪痣很是瞩目。他有着挺拔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下颌,但这些都在那狐狸般的眉目下,显得柔情似水,并无锋芒。 他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妖孽,摄人心魂。 祁寒第一次明白,何为貌若潘安,何为颜比卫玠。 便是惊叹间,玄衣人搁置下手中物什,俊容微红,冲她略一颔首。 一眼万年。 祁寒自觉不该扰了人家清净,于是款款欠身行了礼,之后便退出小院,原路返回了太庙。
第30章 月下仙人(二) 每年太庙大祭祀时,需行国礼“割奠”。 元族司膳口中念念有词,跪在地上割下祭祀牲畜的肉,放在太仆卿侍奉的朱漆供盘上面,而后挥洒马奶酒,虔诚祭供。年迈的帝王亲临登台,致祭年月日数,致祭先祖,最后用元族话念祝文。 祁寒是听不懂元族话的。她现在与霁宁同坐,勉强挺直腰身,只觉得枯燥无味,悄悄展目四望。 “殿下,你究竟为何邀我来这里。”她怏然叹气。 “是不是很难捱,”霁宁扭过头来,幸灾乐祸道。“往年只我一人难捱,现在有你陪我难捱了。” 这厮甚至厚脸皮地扮了个鬼脸。 然而过了许久,仪式还未结束,这下连霁宁都遭不住了,开始与她窃窃私语。 “喏,瞧我手上系的这个,”霁宁悄悄捋起袖子,露出腕上缠绕的红绳。“我听说,你们汉人都信月老牵线。这山上的青云观里有座月老庙你可知道?据称在那里求姻缘格外灵验!我便也去讨了条红线——” “你们元族不是信萨满?你去道观拜什么月老……”祁寒不解。 “本公主才没那么多讲究,”霁宁摆摆手。“自然是哪个灵,拜哪个。” 祁寒无语拭汗。 霁宁先瞥了一眼祭祀高台,随后附耳低言道:“那祠堂中有位道观中人,号称红线使,参拜者只需将姻缘诉求告知与他,他便会凭月下仙人之谕,为你系上红线……” “我便说,我只想嫁给祁哥哥,从三年前就想嫁给他了……” 又过了许久,久到霁宁喋喋不休以至于唇角泛白,祁寒终是忍受不住。 “殿下是皇室明珠,这样盛大的祭典可不能缺席了,而我一介布衣,怎好腼颜于此,恕不奉陪。”她生了遁意,便是脚底抹油悄悄开溜,也不管霁宁眼光如何幽怨哀戚。 总归是逃出了太庙,祁寒这才长舒一口气。 空气中依然飘散着马奶酒的香气,令人微醺不已。 片刻后,忽听得一声爆裂响。祁寒抬首望天,但见天幕中一颗幽红的星芒绽开。 若是烟花,怎么只有一响? 祁寒此刻也没想太多,一路走走停停,步行至山脚时,天色已晚,暮色渐沉。 远远地,她便瞧见,出山的唯一通路,此刻竟有重兵巡逻把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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